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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一六一、静妃 ...

  •   “王妃,李诚对不起你……”

      天光将尽,余晖在室内一点点冷却退去,漫过明楚皙的尸身和李诚抖动的肩头,八尺男儿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事情已经这样了哭有什么用,你到底想要如何?”虞皙坐在一边冷眼看着,她已经等了一个下午,还是没有让李诚下定决心。“等消息传到京城洛康王绝不会放过你。”

      “那你为什么要杀她!”李诚猛地转过身,战场上的铮铮硬汉此刻却哭红了眼睛。他不懂自己温柔的夫人为什么要杀人,杀的还是他最敬重的王妃。
      “我是帮在你!”虞皙早已说得口干舌燥,心里不由冒起一股无名怒火,“你心心念念想着自己的主子,可洛康王信任过你吗?还不是把你贬到不毛之地戍一辈子边,可惜你堂堂男儿竟然这么窝囊都不知道反抗。现在好了,王妃死了,你和洛康王的界限也就划清了,我们指挥大军杀回京城,杀他个措手不及让他看看我们的……”

      “我不想回去!是我不想回去!”李诚大吼一声脸上涨满了血色。他拙嘴笨舌,满腹的话憋着一时说不出来,唯有瞪圆眼睛一遍遍重复,“京城有什么好,尧州才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还要回去。”
      “你不想我想!你这废物、懦夫!我不像你,败了一次就打算一辈子在这里做缩头乌龟。我要回去,堂堂正正地回去,让所有轻视我的人都跪在我脚下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可我们过去明明说好了要在这里相守到老。”李诚被那美丽脸上陌生的狰狞神色吓住了,他怔怔地看着虞皙,好像一场甜蜜的大梦初醒,凄凉怅惘,“你却一直想要回去?”
      “我是说我们一起回去。”虞皙走上前热切地望着他,尽可能地描绘出一幅诱人的画面,“我们带着兵马杀回去京城,住在紫禁皇宫享受富贵荣华睥睨天下,到时你是皇上我是皇后,岂不是更加快活?”

      “原来这才是你想要的。”李诚凝眉看着她,愤怒委屈都化作冷冷的无动于衷,“你说得对,我的确给不了。”

      “你可以!李诚求求你,你说过会对我好一辈子的。”虞皙死死拉着他的手臂恳求着,眯起的美目含着哀哀的泪光,一闪一闪的让人心疼。
      李诚心里一疼,疼得他一把甩开虞皙的手,“你还骗我!”
      他的吼声嘶哑而压抑,仿佛被剖皮剜心的野兽在流血呼喊。他绝望地看着发呆的虞皙,“你就是想利用我!你同我在一起一点也不快活,都是假的,这些年全他娘是假的!”

      “可我还把你当成心尖宠着,觉得自己娶了全天下最好的老婆……”李诚皱着眉笑了,黝黑的脸上流下两行泪水,哭得像个倔强的孩子。

      虞皙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自打成亲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她大喊大叫,平时都是重话都不肯说一句的,只有她不顺心了骂他。那样他也只是低着头站在墙角嘿嘿地笑着,黑脸膛上泛着红时不时偷眼瞄她,倒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在骂人,而是在说情话。

      “那你就再为我做一件事好不好,”虞皙磨破了嘴皮子哀求着,“到京城安稳下来我就给你生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她还没有说完,李诚就咧开嘴笑了,笑得那么开心简单,好像阳光下的白开水。虞皙不由也紧张地跟着笑了,她以为他终于开窍了。

      下一刻她就看见李诚抽出腰间的匕首。

      “你要干什么!”虞皙连连后退,奈何腿软寸步难行,她伸出手在空气中乱推着,好像这样就能让他不要靠近,“你别胡来,我答应你,我们好好在这过日子哪也不去了。”
      虞皙越说越害怕,声音越来越哆嗦,几乎就要膝头一软跪下了。李诚却先跪倒在地,神情凝重面向北方叩了一个头,“王爷,是我没有保护好王妃,是我鬼迷了心窍。李诚对不起王爷,不能再错下去。”
      虞皙在旁瞧着,喉头似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来。她隐隐觉得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然而此情此景她又不敢出声劝阻,生怕李诚会与她同归于尽。思绪混乱间不由自主地扶着墙往门口退去,然而刚退到门槛就见刀光一闪,李诚手起刀落切断了自己的喉咙,鲜血顿时如瀑奔涌染红了前襟。

      “啊!”虞皙捂着口想要尖叫,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嘶哑声音,最后只剩打颤的牙齿在格格作响。
      李诚往前扑倒在地,血泊中他的头朝着虞皙的方向,被冰冷地面挤压变形的脸仿佛正扯出一个微笑,双目微睁,老实而悲伤。

      “死了又怎样。”虞皙靠在门上抚着胸口,努力移开目光,“你以为我没有别的法子么。”

      驻守尧州的副将叫刘禄,过去也是在沙场死人堆里打过滚的,随李诚从京都来到尧州,起初乐得日子平静,但近来大铭同戚古的战火燃起了许多将领的胸中壮志,他也一样厉兵秣马只等建功立业,谁知最后要死守在尧州闭门不出。
      他常常在府中约几人喝酒到深夜。

      今天又到了深夜,朋友都摇摇晃晃地告辞了,刘禄一手擎杯一手抚剑,“宝剑啊宝剑,你也寂寞了吧?那句话怎么说,男儿,男儿……”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同样清冷的身影推门而入。脱下斗篷帽子,露出虞皙苍白如玉的面容。

      “嫂、嫂夫人?”刘禄连忙放下剑起身,醉眼朦胧带得桌歪椅斜,“这么晚……我不是做梦吧?”

      “不是,我来是告诉你洛康王妃死了。”虞皙淡淡地说。
      “什么?”刘禄大声问着,似乎明白了大事不好,但一时又不太清醒。
      “李诚畏罪自杀。”
      这回刘禄彻底醒了酒,呼吸一顿脸色骤变,“将军?”
      “他知道洛康王不会放过他。而你们都是跟随他多年的部下,恐怕朝廷也会怀疑你们的忠心。”虞皙步步走上前去,看着刘禄逐渐冒出的冷汗,微微一笑,“就算不被杀死,这辈子也别想做将军统领兵马了,你那把剑还是束之高阁吧。”
      “我……”刘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身为一国将领最怕失去朝廷的信任,他来到尧州升迁本就不易,这下可真是要一辈子做喽啰了。

      不过他脑子终究灵活些,扫了一眼虞皙的神色,当即抱拳,“嫂夫人深夜来此,是不是已有什么主意。”
      虞皙无声地笑了,盯着他红唇轻启,“造反啊。”
      刘禄身躯一震,眼珠微微转动,嘴上一言不发。虞皙缓步绕过他身边,“现在大铭和戚古打得难解难分,正是趁乱举事的好时候。尧州兵强马壮不愁攻不下几座城池,到时若能杀入京城登基称帝自是好的。”
      她说到登基称帝这四个字时,刘禄眼睛一亮。虞皙视而不见继续道,“就算最后不能拿下大铭,你带着人马城池投奔戚古,也能得个大将军的名位,岂不比在大铭苦熬来得痛快。”

      “这……”刘禄握紧了拳头,想想似乎是稳赚不赔,可造反说来容易,毕竟是将脑袋提在手里的冒险买卖,其中艰难坎坷哪里是一句话能说清楚的。

      “我素来爱慕英雄,我知道你也喜欢我。”虞皙又是一笑,只不过这一笑带了不同寻常的妩媚,刘禄脸一红低下头去。
      虞皙却径自上前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刘禄乍惊之下想要缩手,然而掌中的柔软让一股火冲上头顶轰地炸开,模糊了眼前,只觉灯光朦胧美眷如花。
      “你做英雄,我便是你的。”虞皙声音微弱下去,只剩娇柔气息支撑。刘禄吞咽了一下,僵在那里的手刚一动便听得虞皙在微微喘息。刘禄本就一介武夫再也把持不住,蓦地把虞皙抱在怀里借着酒劲大力揉捏那柔软的身子。
      “嗯等等。”虞皙欲拒还迎地抵着他,“你答应我……”
      “答应,要命也答应。”刘禄脑中一片混沌顾不得其他,堵上她的口肆意妄为起来。

      夏日将尽,初秋的金黄仿佛让大地披上了金色战甲。从天际俯瞰,可见神州的边缘硝烟正次第弥漫,千军万马从半山上冲下遍布荒野,交战从正午持续到晚上,明月高悬时这片土地血色正浓。
      千里之外的京城,月光宁静地洒落,纯净如水。

      “南儿!臣妾求皇上饶过南儿……”溯月宫里传出阵阵凄凉的呼喊,静妃半撑着身子探出床头想要抓住什么,她茫然地睁着双眼,看到的唯有幻象。
      南儿满脸是血,犹倔强地不肯认错,皇上雷霆大怒,跳下龙椅挥舞着刀剑要杀他。

      “姑姑你别怕,南儿早就回来了,先皇已经不在了。”虞挚抱住她拼命挣扎的身体,怀中的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谁能认出,这会是过去风姿温婉的静妃娘娘。
      “挚儿!”静妃听出了虞挚的声音,回头望着她好像看到了救星,“南儿呢,我的南儿呢?他是不是已经……”
      “南儿在领兵打仗,他如今是兵马元帅打了许多胜仗。”虞挚安慰着静妃让她躺下,接过红萼递过的凉手巾敷在她滚烫的头上。
      静妃这才平复了些许,却直直瞪着双眼不肯合上,“那他一定要好好打仗,好好地……”

      虞挚皱眉望着她,静妃的情形越来越不好了。当初一阵急火攻心倒下,谁知会愈演愈烈到如今发起高烧,这些年在宫里如履薄冰把一切都憋在心里头,这一病将隐忍多年的郁结都病了出来。
      正一筹不展地出神,门一开洛康王走了进来。虞挚刚一抬头便注意到他紧锁的眉宇,刚要开口询问他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身又走了出去。
      虞挚起身随后出去,苏玉芍端着刚煎好的药过去照料静妃。

      “浩南王有消息了?”虞挚跟在洛康王身后问道。静妃沉珂难解情势不妙,拖到这一天她不得不传召浩南王回京,谁知被他一句“军情紧迫恕不能从命”回绝。她又下了第二道旨意,看洛康王的模样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浩南王恐怕一时不能抽身。”洛康王回头时面色凝重,紧锁的眉宇透着不常见的焦灼,“尧州拥兵自立,反了。”

      香彻宫中,虞挚扶额跌坐,“那晏儿呢,找到了么?”她已听洛康王说了个大概,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实在让人不知如何才好。
      “没有。”洛康王坐在一边榻上,双手撑在膝头显得身形有些疲惫,他的声音也是低落的,“刘禄正全城搜捕他,就算能逃出来,在乱军之中恐怕也凶多吉少。”
      虞挚闻言不由回头,只见他脸色灰白,垂着头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她对他的痛苦焦虑感同身受,身为一个母亲她无法忍受也不敢想象晃儿出事,而洛康王就算对妻子欠缺了爱情,这么多年的亲情还在,他是晏儿的父亲。

      她走到洛康王面前将他搂入怀中,“对不起。”无法再说其他,心知肚明造成他妻离子散的罪魁祸首是自己,然而话到嘴边终是无法倾吐。
      她愧疚,自觉对他罪孽深重,若还是过去的虞挚定会让他清醒离开自己这个不祥之人。可如今她不能放他走,大铭的太后不能放他走,心底里也自私地盼望他不要走。
      所以,能说的也只是一句淡淡的对不起而已。

      果然洛康王摇了摇头,他坐在那里伸手揽住她的腰,“若说错也是我错,楚皙泉下有知最恨的是我,晏儿最该怪的也是我。”他闭上眼,不知是因为埋首在她怀中还是怎的,声音听去有些闷重,“我始乱终弃,是人人唾骂的负心汉,有什么报应我……”

      “别说了。”虞挚伸手封住他的口,洛康王抬起头看着她,眸中闪着绝望又激越的光芒。他从小就被教导要做一个有担当守大义的人,明晰是非恪守古训,所有人都知道洛康王是彬彬有礼的君子,他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这样光明磊落地走下去。
      如今一切颠倒。堕入魔道也罢,万劫不复也罢,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一切都错了,可又有什么关系。
      “就让我随心所欲地错下去。”洛康王垂眸托起虞挚的手背浅吻着,他愿为此刻的温存承担身后惩罚。

      虞挚俯首不语,慢慢抚着他瘦削下去的面颊,连月操劳使他憔悴了不少。当今虞氏和洛康王平分天下,但她毕竟是垂帘听政,外事大多由他主持过问,偌大的国家运转起来已属不易,再起战事更是雪上加霜。
      “这些天我总是心慌意乱。”虞挚叹了口气淡淡道,好像天下任何一对寻常夫妻间倾吐心事,洛康王静静听着。
      “戚古自古以商贸为主不好戎马,然而在皇子死后迅速挥兵北上,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好像早已有所准备。这些原本不会对大铭构成什么威胁,但恰恰此刻尧州又兴兵造反。”
      “你觉得这些事是有人刻意为之?”洛康王神色一凛。
      “若说有人操纵一切,实在有些像异想天开,但若说这一切都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
      虞挚说完,洛康王已眯起了眼眸。四目相对,他们都知道彼此心中想到的是谁。

      “若这是真的,此事不可小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无数风浪聚在一处终会将大铭掀翻。”洛康王先开了口,“看来需要再次增兵,速战速决。”
      “可要说服群臣。”虞挚不由提醒道。陡然增兵不是小事,背后需要国库支撑地方协作,他们要给出何种理由才能让大家信服,难道说凭空怀疑瀚景王心怀不轨么。
      “这我自会处理。”洛康王揉了揉紧皱的眉心,对虞挚宽慰一笑道。

      入秋之后,朝廷开始有些人心惶惶。
      谁也没想到和戚古的战事会拖得这么久,弹丸之地打起仗来却和做生意一样财大气粗,浩南王和虞晋分兵两路本已将戚古军队逼到边境,结果后院失火尧州起事。
      尧州是重兵囤集之地,将领又都是从京城贬到那里郁不得志的,心里压着一股闯劲转瞬就将方圆百里小弱的州县收入囊中,士气大涨。浩南王不得已又带着兵返回围剿,留虞晋一个和戚古相持。如此一来势力分散,两厢都是旗鼓相当的拉锯战,不知又要拖延到不知什么时候。

      静妃却等不了了。
      外面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静妃躺在床上艰难而急促地喘息,秋凉的天气里她额上遍布汗珠,脸色苍白得好像在水里浸过。
      “姑姑,姑姑……”虞挚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从前夜到现在已经三天了,她三天没有合眼,连声呼唤着叫得声音都沙哑了。

      “挚、挚儿……”静妃双唇颤抖了几下,才勉强做出形状。
      “姑姑醒了,她叫我了!”虞挚高兴地转过头对屋里的众人说道,洛康王闻言脸上一喜走了过来,立在一旁的崔晨却皱着眉微微摇了摇头。
      虞挚心中似是一道白光闪过,耀得她心底一空回不过神来。这恐怕是静妃最后的时刻了。

      “传江潮平!”虞挚凌乱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她抓住这个主意好像溺水的人抓住稻草,失去理智地死死不放,“立刻把江潮平带来!”
      苏玉芍一怔之下站着没动,宫内的皆是近侍,这么多年也隐隐知道些江潮平的事,然而明目张胆地让他进宫来到静妃榻前,这这这……

      “不……”静妃不知哪来的力气,虚弱地抬起了手。
      “姑姑。”虞挚紧紧握住她逐渐失去温度的手,“你想要什么对挚儿说。”
      “……得不到。”静妃闭上眼睛,虞挚凑过去仔细分辨才听出她是在说,想要的,得不到。

      二十余年来这里埋葬了她所有的青春与激情,让她成为温婉贤德的静妃娘娘,什么都有,就是再没有憧憬。从入宫那一天开始,她想要的便注定得不到了。
      她习惯了,所以她是与世无争的静妃,身处尘世最深处却超然物外的静妃。
      心里不是没有遗憾。在这最后一刻所有的遗憾涌上,像那连绵的秋雨一样催人心肝。

      “南儿……我爱他……”静妃颤颤巍巍地开口,双眼茫然地瞪着已然不能视物,“是我对、对不起他……原谅我……”

      “他会懂的,他会懂的,姑姑!”虞挚捂住口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静妃爱南儿,他是她在深宫中唯一的期盼与快乐,她爱得那么深以至于要割舍所有,至死也不见江潮平一面。
      “你要好好的……”静妃无力地想要触摸虞挚的脸,虞挚擦干眼泪将她的手贴在颊边,“别难过……我就要离开了。”

      静妃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离开了……”
      虞挚泪如泉涌,拼命想要温暖她冰凉的手,然而就如阳光无法温暖冰雪,她们已分属两个世界。

      “姑姑!!”
      撕裂的喊声从溯月宫传出,融入萧瑟的秋雨,杳远了一抹悲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1章 一六一、静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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