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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恋母情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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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青竹倒不是怕回家。当年是为了旁边这个男人的一句话才出来的——“滚,给我滚出去。”青竹把手支在车窗上,睥睨着看了旁边坐着的男人一眼。说实话,童青竹被这句话伤透了,离开是负气和悲伤的结合而直接导致的行为后果。幸而当年朴夫得并无过多问责,只道是小儿子有一颗想起闯荡的心,并且年纪合适,那就让他走吧。
车子在路上平稳地行驶,车厢内一片静谧。
“今天我看了你的拍摄。”开口的是朴劲松,一脸的神色平静。
“有何赐教?”童青竹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躺在软背上。
“没有。”这话让青竹一惊,原本以为这个男人会挖苦嘲讽一下这个职业。其实,朴劲松是看不惯做模特这件事情的,倒不是看不起模特这个职业,而是这件事情以及做这件事情的人让他觉得不爽,就好比你看到了一只高傲漂亮的孔雀却和一群肮脏吵闹的鸡群住在一块儿。朴劲松是个自视甚高的人,并且有骄傲的资本和权利。他明白所谓的模特即使外表再怎么光鲜亮丽,也掩盖不了那些熬夜出现的黑眼圈以及打乱了的生活步调,吃的苦自然也是不必说。
等到车子到家的时候,俩人也没再说其他的话。童青竹的回来让原本静默的家中出现了生气,老管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感慨多久没见,然后将两人引到了客厅,叫来了底下的仆人去告诉在花园休养的朴夫得,二少爷回来了。
再一次走进这个家门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走进了一个梦里面你到过的地方,可是偏偏又记不起是否真的做过这个梦。现在的童青竹就是这个感觉,有点坐立难安。正在这时候,朴静梅下了楼来,“二哥。”声音里带了笑意。
朴静梅是两年来青竹在这个家唯一联系过的,但也是未见过面,一来青竹忙,二来每每提起会面这件事,静梅便总是沉默。而现在,青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静梅将头发剪短了,一张脸愈发的瘦削,面色苍白,像是冬日里的净雪。“我听到那么大的动静就知道是你回来了。”
兄妹三人在价格不菲的皮质沙发上坐下,闲聊了一会儿后,朴夫得便走了进来。朴夫得其年纪虽大了,但气色依旧很好,现在穿了一套白色丝质上袍和同样材质的青色裤子,显得器宇轩昂。
到晚饭时间,四人座毕,桌上还多出了一份碗筷。青竹自然不多说,倒是劲松一边吃一边用尽了嘲讽的语气说道“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还放着碗筷做什么?”
朴夫得喝了一口汤,只当朴劲松刚刚说的话是放屁,将目光转向童青竹,“青竹,以后还是搬回来住吧。”
童青竹支吾着,把筷子上的肉往自己嘴里塞,抬起头来看了看坐在正位上的父亲。不知怎么地,想到了死了很久的母亲童雅梦,“我考虑一下。”
“我也不逼你。不过,今晚吃完饭就睡在家里吧,你的房间还留着,有人日日清扫还算干净,陈设也未变,过会儿叫沈姨帮你拿床被子。”啜了口汤,继续发话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先住个几日再走,听说这几日你在帮朴氏的品牌代言。先暂歇几日吧,一家人好不容易相聚,劲松,你把你弟弟的工作推一推。”
虽说安排得样样俱全,青竹低着头拣了两块肉来吃,但是态度语气丝毫未有商量的语气,也难怪,战场上厮杀惯了的人,要他们拿起枪支问同伴“我们要上吗”这种问题简直就是不要命。但他忘了,这儿并非战场,而是家。
朴劲松大咧咧向后一仰,“您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办啊。”随即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丁只陆,内容简洁,速度迅速。虽说平时放浪形骸,丑闻也不断,但真碰上问题却完成得有条不紊,这也便是朴夫得愿意将整个家族企业由他继承的原因了——天生的生意头脑。
期间,只有静梅一言不发。只在朴夫得说完交代事项,转过头来冲着青竹笑了笑。这个笑却是意味深长,说不出是开心亦或是思索后的表示。
当下吃完饭,朴夫得将碗筷一放,吩咐了沈姨整顿整顿二少爷的房间便出了门,同管家道声“不回来了。”便扬长而去。
朴劲松在接完几个电话后,上了楼去。楼下只剩下青竹和静梅还坐着。静梅穿白衬衫和一条高腰长裙,黑色的头发衬着精致的五官,像极了古代欧洲城堡里的女主人,并且聪慧如她也是不易,有些话有些道理不说则明。好比现在,她站起身,用轻柔柔的声音说道“青竹,陪我出去走走吧。”
童青竹和静梅相处的时候便会变得分外沉着冷静,可能是做哥哥的本能,说话动作完全跟朴劲松在一块儿时不一样。现下,有些讶异但也未多说什么,轻轻点头道“好。”便跟着一同走了出去。俩人走到了后花园。
正值初夏,蝉声鸣鸣,不知名的小虫子在花园仅存的光线旁边徘徊,朝着玻璃灯泡外撞了一次又一次,花园正中间的小河塘的荷花叶子翠翠挺立,周围沁着一股干净的花香。
童青竹走得心旷神怡,微微出汗的额头下,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炯炯有神。“第一次走进这里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在做梦。”
静梅走在他身边,听完这句话后,“第一次看到你也是在这儿。”
青竹皱了皱眉,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劲松的场景,光影斑驳的大树下,一个神色夺目的男孩朝他走来。“这个家,从以前起就不像个家。”
“可能是因为没有女主人的关系吧。”静梅的语气淡淡的。童青竹停下脚步,看了看身边的静梅,忍不住发问“静梅,你还好吧。从一进门开始你便感觉不对劲,是不是生病了?”
“是有病,人人都得相思病”静梅摸了摸自己瘦削的脸,说完笑笑“今天你知道是什么日子吗?”像是自问自答,静梅未容青竹回答,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今天是那个女人的生日啊,说起来也好笑,竟然把这个日子当做家庭聚会。”
童青竹挠挠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说道“当年或许是我害了她。”
“和你没关系。是她发病死了的。现在长大了,想来她最后死前的面色忧愁,大概也是在疑惑,为什么到最后死了都见不到自己的男人。看到今天父亲的表情了吗?真是讽刺,在的时候不好好珍惜,人死了还要年年追悼。”
童青竹用牙齿轻轻蹭小拇指的关节,突然咧开嘴在黑夜里笑了起来,“我的母亲不是到现在都名不正言不顺着嘛,死了我都没见着面。只可惜,错就错在,爱上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说完若有所思地看着不远处的灯下,一只只飞蛾欢快地撞着玻璃灯泡,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静梅轻声重复,“爱上不值得的人啊。”只是,爱哪能计较值不值得。
“大哥喜欢自己的母亲,我是知道的。”青竹的声音在蝉声中忽隐忽现。“那时候的晚上,我亲眼见到他唤着自己母亲的名字,抱着自己冷冰冰的身体泣不成声。”
“我们都很爱她。”静梅站在灯光下,“只是大哥的爱多了点自我。”
恋母情结,亦叫俄狄浦斯情结。
“我们回去吧。”青竹不想再继续话题。
“所以,你的爱苍白又无力。”静梅突然冒出那么一句话。转过头去看青竹“我也是。”说完,大笑着冲不远处的阳台挥手,“大哥,你在那儿站多久了啊?也不怕蚊子咬。”
青竹这才反应过来,果然,由着灯光可以看到三楼的阳台上站了个黑色人影。站着的人可能抽了根烟,亮起的红黄色光亮胜过了天上繁星的光泽。
“朴青竹,你来一下。”青竹在听到这句话后,正想叫静梅一同回去房间,发现人已经不在了。
打了个大大的哈气后,说道“大晚上的去你房间做什么,我也回去睡觉了。”
不过,青竹估算错了一件事,到达自己房间时,必得经过朴劲松的房间。正当青竹揉着眼睛,踢踏踢踏地往回房间的路上走去时,一把被劲松抓了进去。
童青竹气不打一处来,今天和静梅说完这些话后,已是精疲力竭,哪还有闲情去对付面前这个男人,欲待发飙,却听见面前这个男人先发了话,“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喜欢,喜欢……”
“喜欢自己母亲?”青竹帮他接了下去。“我到这个家后的第二年,大半夜上厕所路过书房看到的。啧,你怎么偷听别人讲话呢。交代完了,我也回去睡了。”
当青竹抬起头看到劲松的表情时,说不出话了,平日里无所谓狂妄的脸不见了,换之以一脸的悲伤,悲伤得就好像刚刚见证完最亲近人的死亡。青竹叹了口气,一边感叹着自己心太软一边轻轻带上门,拉着朴劲松坐下,倒了杯温水递给他,“喜欢一个人是件美好的事情。”
劲松捧着一杯热水,眼神空洞,像个任人摆布的大娃娃,“我不知道,我爱的是自己的母亲,你知不知道,我竟然爱的是……”
“我知道我知道。”青竹把手覆到劲松的手背上,“喜欢一个人没有罪。”就像我喜欢你。
“你不会知道的。我第一次发现我爱上自己的母亲时候,我都要发疯了。我这是□□啊,我知道自己这样是□□啊。我……”劲松开始说得语无伦次,一只手焦躁地抓了抓头发,甚至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童青竹拦到他的面前,叹了口气,轻轻抱着他安慰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不是你的错,不会是你的错的。”一面用手理顺他的气息,渐渐的,劲松也安稳了下来,坐回到床上,“你那时候说过的喜欢我,也是这种感觉吧。”
青竹未想到他会提到这个,一顿,“我第一次发现的时候,应该比你还要害怕,至少你爱的是女人,而我爱上了的人有血缘关系也就算了,甚至还是个男人。”语气中满是自嘲的酸楚。
朴劲松握着水杯的手在发抖,喝了两口水平复下心情后,抬起眼来看了看面前的男人,“当年叫你滚出这个房间的时候,看着你那双眼睛,就像看到了最不堪的自己。我是自我厌恶,连着发泄到了你身上。”声音还在颤抖,但语气难得的温柔。
童青竹毫不掩饰地“噗”地笑出了声,“不堪的是你,我坦诚相言的时候,可是已经接受这样的自己了。”他从朴劲松手中抽回水杯,将一切放置妥当后,“我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你陪我吧。”朴劲松说得一脸的无知无畏、理所当然。
童青竹先是闻言一惊,而后笑得前俯后仰,“哥,我可是喜欢你的人。”
“我知道。”
“我说的喜欢是情人之间的那种。”
朴劲松点点头。“就算这样,你也是我弟弟。”
这句话像是穿越了十多年再次回到了自己的耳边,有一点青竹和静梅忘了说,那晚他们母亲去世,朴劲松也是这样对青竹说道“陪我。”青竹是无法拒绝那么一个张扬跋扈的人用那么可怜,甚至是祈求的语气和自己说话的。而今晚,像是被人拆穿最脆弱的一角,朴劲松急急需要一个人陪着自己,事实上,平日里暴君一样的男人对自己的弟弟有着难喻的依赖感,第一眼看到青竹的时候,有一瞬间地嫉妒,怎么会有这么干净的人。那时候做任何事都和青竹在一块儿,有时候看着面前这个美好的天使被折腾得眉头紧锁的样子就会感觉报复得逞。
“好吧。”童青竹只得干干地笑了两声后只得同意,他确实喜欢自己的哥哥没错,但他除了在口头上表示过,行为上提醒着外,其他的想都没想过。说他纯情也好,愚钝也罢,童青竹还是抱着顺其自然,该来就来的态度。
虽然这娃儿爱瞎折腾,说话带刺儿,举止怪异,但就像听到白灵说总裁需要面审时的清高自傲那样,他的原则底线不允许动摇。他喜欢朴劲松,那就是喜欢,雷打不动的喜欢,但除了喜欢,还有什么。
两个人平平地躺在那张大床上,无关qin yu地说着话,聊着天。童青竹一边等着周公来接自己,一边把酝酿了两年的肺腑之言像梦呓似的表露着。
“哥,当年和你说喜欢,你的反应我是猜到了的。可我就是生气,我就是难过。”
“嗯。”
“你知道不,我在外面的两年,碰到过好多人,有好人也有坏人……”
“嗯。”
“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你,……”
“嗯。”
“前几天见面,我高兴又紧张。”
“嗯。”
这些话在朴劲松听来分外好笑,他轻声答应着,任由它们在温柔的夜里跳动着。
声音在渐渐低下去,朴劲松回转头来看了看,身边的人已经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神色安详。
劲松露出了一个笑容,英俊的脸上显了些细纹,在额头上轻轻一吻,亦如当年那样,“晚安,我最亲爱的弟弟。”
喜欢的人很多,爱的人却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