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落，容颜依旧》向日葵的信仰

2、空谷幽兰

　　大漠孤月，一片寂寥。四周安静的只闻得篝火嘶嘶作响，玄漠停在途中小憩，就着亮光翻阅地图，发现通往空许谷的路程异常崎岖，多是沙漠、戈壁到最后还有层层冰峰叠嶂，不知行途能否顺利到达，更不知那位神医是何方圣人？可无论如何，这趟水都只有趟一趟才知深浅。
　　仰看苍穹明月，不知佳人何处？想来不是在宫中执笔侍帝就是在华玉楼号令群芳吧？宁蝶溪——永朝首辅宁相次女——当朝太子妃宁蝶舞的亲妹妹，年方十八，端庄秀丽，艳压群芳，是京城皇室贵胄中的红人，然而更值得一提的是，她刚刚继任三大琴教之首——凤羽教教主之职，统领琴界。
　　永朝女子崇尚琴艺数百年，听闻永朝开国皇后孟天蓝与始皇帝伉俪情深，弹得一手好琴，与夫一起南征北战也学的一身好武功，在机缘巧合之际，将琴艺与武功结合，用诡异多变的琴艺杀人于无形，成为“琴神”。传闻她奏出来的琴音犹如天籁，美不可得，让友人如入美梦，却让敌人身心撕裂，痛不欲生。始皇帝登基后，天蓝皇后却不幸病逝，其妹妹孟天悦为纪念她，用其谱写的秘籍号令酷爱琴艺的女子，成立凤瞳教，共谱佳音。
　　后来，琴界中有一女子唤明空，琴艺超然却痴迷于幻术，在所爱之人不可得后，一怒之下离开凤瞳教，另立教派，教号夜灵，以幻术，施毒著称；随后，她巧施心计，煽动青楼女子离开凤瞳教，成立魅影教，以蛊惑，妖媚出名。至此，三大琴教屹立琴界，其中凤羽教琴音正统圆润，大气磅礴；夜灵教为情所伤，偏激决然，琴音中间杂着狠毒，魔力十足，故称“魔音”，闻之色变。这两大教派自对弈以来就互相争斗不休，为曲风、为情伤、为利益。而魅影教相对势力薄弱，常年依附夜灵教。
　　三教鼎立，本就是非不断，然而最令人胆寒的还是天仁十二年的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战役，至今令参与过的琴师们记忆犹新。天仁十二年，当时琴界最强大的两名才貌双全的琴艺高手——夜灵教教主薛芷诺爱上了另一大高手——凤瞳教教主方华嬛的未婚夫葛明修，为了得到他，无论是幻术还是计谋，无论是琴艺还是武功，无所不用其极，为了个情字用尽一生的城府去赌那个人是否会爱上她。无论你多么强大，多么骄傲，在爱情的世界里，都是卑微的。三年用尽心思的去爱，去陪伴，卑微地去讨好只换来一句：“你是魔女，就算你用尽这一生的时间也只能证明我爱的是别人”。
　　后来，薛芷诺开始疯狂的攻击凤羽教，两教伤亡惨重，在琴界一片哀鸣下，葛明修答应了她，许诺在夜灵教主坛青冥堂举行盛大的婚礼，早已为情所困的周芷诺知道他还不爱她，但至少这样可以得到他的人不是么？
　　在那片喜庆的红海中，夜灵教群体欢腾，不仅为打败了凤羽教，攻占了那么多教坛，更是为明空教主不得所爱，抑郁而终出了一口怨气，难以抑制的欢乐气氛使一向以敏锐著称的琴师们没发现脚下那些陌生的面孔，祭崖台上的一把大火撕裂了漫天的红幡，一夜之间，发现一些凤瞳教的琴师们竟然早已勾结魅影教，通过暗道攻入青冥堂，夜灵教在毫无准备下不得不腹背受敌，被迫潜逃。
　　自那夜以后，再没有薛芷诺的消息，有人说她已绝望的跳下祭崖台，也有人说她早已自焚，经历过的人最后的记忆是那烈火扑天下的一身血红的嫁衣，惨白的青丝和哀鸣愤恨的琴音。
　　周芷诺失踪后，夜灵教遁入永朝最西南的雅泸一带，以密林隐谷为藏身之所，后来凤羽教以宽赦为由，允许夜灵教琴师自由游历各地，依然于每年四月份在京都举行的琴艺大赛中为夜灵教留有席位，但是由于青冥堂一战损失了很多精湛琴师，所以一直处于凤瞳教的下风。
　　很多琴师依然愿意投身与皇家息息相关的凤瞳教，以显荣耀。在繁华的帝都，王公贵族的女儿都以加入凤瞳教为傲，而最优秀的就是宁蝶溪，师传前凤瞳教教主方华嬛，琴艺时而柔美，时而大气，自十岁初登琴艺大典就崭露头角，十五岁起就蝉联首位，至今无人能敌。在师傅方华嬛与葛明修泛舟四海，隐居之后，她于天仁二十一年四月正式继任凤羽教教主之位。即位后，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靡靡之音，规范三教不合礼制的行为，以统一琴界，回归天悦教主时代为毕生的梦想。
　　在朝堂，她是天仁帝青睐的执笔侍女，多年伴驾左右；在江湖，她是琴界膜拜的凤羽教教主，像这样聪明智慧的女子怎么不是天下男子所求呢？可就是这样的女子让一向懂她的玄漠尽然猜不出她现在到底在想什么？哎，不想了吧，等这场战役结束后再回去细说。玄漠心里暗道，遥望前方，整理了一下思绪准备上路。
　　穿过大漠，翻越重山，经过数天的疲惫征程，玄漠终于来到空许谷外，突感一片凄清幽冷，正准备往里走，却见谷边石壁上刻有“机关”二字，玄漠静思了一会，凭着常年累积的直觉和敏捷的身手小心翼翼的一一避过。慢慢朝空许谷深处走去。山谷之中，绝壁之下，处处是青草红花的芳香，滴滴露珠攒入其中，更显娇嫩，偶尔听到青松翠竹间的鸟声，清脆犀利，更显生气，四周虽不见人，却也感觉这谷主想来应是清新雅致之人。
　　正奇异冰天雪地怎有如此如春的景致，忽闻一阵梅香扑鼻而来，不似普通的幽香，细细品味，却有些寒冰将至的味道，随风寻去，只见一片梅林，双眸中尽是梅花特有的红晕，伴着积雪傲立枝头，最是憾人。
　　“闻道梅花圻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好一个漠北梅林！”玄漠情不自禁赞道。
　　“我倒不知会武之人也有如此好才情。”一个幽寒的声音回道。
　　玄漠小惊，默然回首，却见右手边的梅树下站着一位女子，空谷幽兰，这是玄漠第一次遇见离尘的感觉。离尘——空许谷雪怀宫宫主，人称“神医”。
　　落梅纷飞中一女子，薄粉敷面，淡扫蛾眉，清眸流盼，风髻雾鬓，银色绒袍，般般入画，伴着瑟风飘迎而至。
　　“你是来找我的吧？”女子道。
　　玄漠紧了紧心绪，此女子风华绝代，似不食人间烟火之人，想来应是自己要找之人吧。
　　“在下玄漠，特来求见空许谷谷主！”玄漠正声道。
　　女子细细打量了一下来客，只见此人眉清目秀，身形凛凛，虽不似貌若潘安，倒有一副龙潜凤采的气度。
　　“空许谷谷主离尘恭迎三皇子驾临！”离尘微微福身道。
　　玄漠暗惊道：“你怎知我的身份？”
　　“能过空许谷机关之人江湖上并不多见，王爷气度不凡，也正有燃眉之急，想来是专程来寻解药的吧？我虽终日静坐谷中，却不似心如止水之人，偶尔也能知晓些世外的纷扰。”
　　“久闻空许谷谷主逢年悬壶济世，如今来看，果然菩萨心肠，身在幽谷却心系苍生。”
　　“呵…我可不像王爷所说那么伟大，既然初到鄙谷，请入宫歇息。”离尘侧身引路。
　　“多谢！”玄漠随着离尘前往，心里紧绷的弦稍稍放下，看这位离尘谷主不似难缠之人。
　　二人行了一程，停在一处宫殿前，只见勾心斗角，古色古香，门楣上有块清晖石匾，刻着三个清秀娟体“雪怀宫”。
　　离尘见玄漠如此凝神这几个字，抿笑道：“区区消遣之作，难登大雅之堂，让王爷笑话了。”
　　“我倒觉得取材求实，空许谷位处漠北以北，常年冰雪，’雪怀’二字将冷意拥怀，本就有不惧严寒之意，本王倒觉得有些不理世俗的味道在里面。”
　　离尘微惊，没想到眼前这位高贵的皇子能参透题匾人的心思。“你们都不许和我抢，这匾由我立。”昔日那个如影随形的任性少女娇嗔着。
　　“谷主？”玄漠见离尘失神的望着自己，问道：
　　“没事，我有些失敬，快请进殿。”
　　进入殿内，四处设有药炉，弥漫着花香、药香，沁人心脾。
　　二人落座，便有侍女奉茶，一闻便是极好的碧螺春，芳香扑鼻，犹如归入江南。
　　“我家在江南，故喜此茶，常想起幼时趣事。”
　　“江南乃人间天堂，我曾奉旨差至楚地，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到江南草未凋，是个极美的地方。”
　　“是吗？那里现在如何？自从父母亡故便再没去过江南。”
　　玄漠再次见到离尘的失神，不知为何，总觉得她是个有故事的人，很多故事，让这个表面云淡风轻的女子背负着一些东西，那种怅然若失的神态很像一个人——蝶溪。
　　怎么又想起她？玄漠自嘲着。“你若喜欢，我便讲些江南趣事给你听。”
　　离尘听了，欣喜不已。“真的么？那便多谢王爷了。珠儿，去备些谷里上好的酒菜，想来王爷要在这住些时日，把王爷的房间好好安置一下。”
　　“是。”随身一名侍女应道。
　　“如此叨扰谷主了。”玄漠虽一心记挂解药之事，却也不愿拂逆离尘的意思。
　　这一下午，玄漠从江南的水光十色讲到风土人情，从繁花似锦的余杭讲到酒香人家的小镇，从白马踏春行讲到画船听雨眠……离尘听得如痴如醉，伴着玄漠清冷带有魔力的声音彷如进入到那场场景致中，想起那一条条江南特有的蜿蜒小道，青石阶，碧玉台，还有少时最爱吃的麻花糖和那爱吆喝的老爷爷……
　　“那秦淮你去过没？”“那现在还有人在柳河放天灯吗？”“那…”
　　玄漠能深刻感觉到这个身在极寒漠北的女子对如春江南的思念，一寸相思一寸灰，旅客的流连忘返怎比得上自小为家之人对故土的喜爱和怀念呢？
　　不知不觉暮色降临，离尘让侍女奉上谷中自制的美酒招待玄漠。“这酒名唤“一池秋”，用了落梅和寒雪做主料，又加了几味养身的药酒混制而成。王爷先品一品，不会太过伤身。”
　　玄漠饮了一杯，不似烈酒醇厚，也不似清酒温存，倒有些梅花的味道，尝出些傲骨的滋味。玄漠暗叹道：
　　“这’一池秋’和那匾上的’雪怀’都有些清风傲骨的韵味。本以为离尘谷主遗世独立，如今看来也是位性情中人。”
　　“呵，这可不是我的手笔，我倒想性情一回，怕是此生过尽也没有机会。”
　　“哦？那这是？”玄漠疑惑。
　　“这都是位旧人留下的，我倒惊奇王爷竟能参透她的立意，若是有缘还真是想给你们介绍认识呢。”
　　“呵，是吗？我也倒想见一见这位雅士，不知她现在何方？”
　　“她…”离尘顿时脸色变暗，清声道：“她走了。”
　　“哦，抱歉。”玄漠望着离尘苍白的脸色，一时间无语，二人仿佛都陷入沉思中，半晌，离尘回过神，浅笑道：“今日有幸识得王爷，难得如此投缘，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王爷若觉这酒好，便不醉不归。”
　　梅树下，烹茶煮酒，佳人相伴，让玄漠忽略自己身处寒地，一时尽兴，便于离尘杯觥交错，一醉方休。
　　“宫主，这酒以后还是少喝些，虽是药酒，也经不住每日都饮，就像昨晚饮了一夜，这…”
　　“珠儿！本宫不想听。”离尘喝道。
　　珠儿见着宫主日渐消瘦，久劝不听，一时无措。离尘见了，叹道“我这病早已难好，不差这些。你去看看三王爷醒了没，好与他议事。”
　　“宫主，您当真要随王爷出谷？您的身体…”珠儿见离尘凤眉紧锁，立刻噤声，退出房内。
　　对镜贴花黄，离尘望着自己绝美的容颜自语：“昨天遇见一个和你很像的人，一样的傲骨，一样的风度，总是让我想起你，离落…你如今可好？”
　　“我输了，可我不服，总有一天我会夺回这里的一切！”
　　“哼，这个冷宫留给你，你就好好的享用吧！从此以后，你就是跪在地上求我，我也绝不回来！”
　　记忆中一直有一双决然的眸子尽是愤恨、怨怒。一池秋已经酿好，怕是今生都等不到她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