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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二十八章:青鸟归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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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封回忆,寻求宁静——《托す者へ~My Dear~》
血,地上干涸着触目惊心的一大片。一种黏稠死去的暗红。辉煌的黄金阳光下,却仍然艳丽刺目得像在燃烧。血是冷的,从他的目光一直渗透到体内,凝冻的冰缓慢地流下去,冰住了他的大脑、喉咙、心,一直向下去,最后指尖和脚下全是刺骨冷意。停滞的风里只有寂静,尘粒翻翻滚滚,又或许是无数听不清的低微窃窃私语。
他或许只是睡着了。
他很小心地抱起他,身体是冰冷的,轻盈地像羽毛。血黏滑地在手上流淌,悲怆浓厉的血腥几乎模糊了他的视野。阳光却依旧无动于衷,那么滚烫和刺眼。
翠的身体很轻。然而他向前走的时候,脚步却沉重地像压着山,一步步地挪去。整个天地都是深红血色。
他为什么不能按体面的葬礼下葬?!面前的人愤怒地咆哮。我可以给你们足够的钱!我要你们选最好的地方!来最多的人!唱最长的祷词!
主持的神甫头发花白,看起来十分害怕,却仍然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行,孩子。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是不可能的。
那人猛然揪住了对方的衣领。
听着!我以前从未要求过你们这些自诩的上帝使者做些什么,即使我们饱受苦难,而你们从未施以援手。翠一直都是最善良的,他从未伤害过任何人,凡事都为别人着想。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剩下的唯一要求,就是让他能得到最终的安宁。这种你们也做不到吗?!
我十分抱歉。孩子。神甫艰难地呼吸,断断续续地说。翠是自杀的,而自杀是不可饶恕的重罪,他只能被困在地狱。
你们才都给我下地狱去吧!!
熊熊的黑暗之火漫天燃起,瞬间吞噬和淹没了一切,荒野。
浑浊热泪滴在冰凉僵硬的脸庞上,再慢慢蜿蜒,流淌下来。
哥哥。那个熟悉的纤细声音说。不要再去打架了。我讨厌看到你满身伤痕。
哥哥,这样你就可以解脱了吧。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翠,那些人全都在胡说八道。那群虚伪至极的人。仅仅结束自己的生命都有罪么,谁管他们说的什么屁话。
你从来不是我的负担。而失去你,我的生命再无意义。
风柔软地触过脸颊,带来旷野的花香,光线明亮地像美梦,蕴含着虚幻般无哀愁的宁静。
塔纳托斯睁开眼睛,穹顶是华丽精细的草纹石雕,高而深的一片雪花白大理石。
他直起身,环顾四周。垂落的庄严帷幕,桌上的玻璃瓶里有盛放的繁花,银白竖琴也立着。
伊利西亚。
自然是在梦境里,真正的伊利西亚还在遥远的异界,在时间的彼端。
修普诺斯还没回来。他朝殿外走去。没有宁芙们,宫殿显得很寂静。花海朦胧梦幻,荡漾着淡金色的昼光,流蝶飞舞。
无数细小光粒在空中飘荡,远方都是盛放的罂粟花野,透薄绚丽的花瓣散发着芬芳,光线朦胧虚幻而不真实。空梦之花。轻轻一动就溢出闪烁的花粉,飞扬着一个个张开翅膀的梦。不能实现的事,荒诞,破碎,预言,无数的片段意识,空气里流动着以太海洋。
他穿过紫藤花的长廊,一层层深去的浓绿。
这不是亚伦正在绘制的那幅天堂之画。亚伦想象里的天堂总是有人,有很多很多人。脸上全挂着幸福的微笑,无数人聚在一起,背景是烈烈燃烧,令人目眩神迷的金色光线。是宗教中的天堂,上帝与天使的光之国,而不是伊甸——那个已被炽炎剑封印的地方。
耳听仙乐,口尝美食,每一感官皆有相应的福乐。人们是如此宣扬与幻想天堂的,仿佛生前受苦,死时就都能变得比国王更享有一切快乐。塔纳托斯觉得可笑,亚伦是一个披着狼皮的兔子,底气不足故作威严,却竟以为以一个纯然无知的人类少年的心智与经验能欺骗审判千年罪恶的冥界。他确实十分天真,天真到毫不了解自己的无知。
他坐到尽处凉亭的石桌边。想起亚伦那幅画,人们死去,灵魂融入其中,每一感官皆有相应福乐,在虚空与幻想的天国中微笑,以为这就是最后的幸福。
我们已经说过,人们弱化了地狱的恐怖。同时,作为补偿,他们强化了天堂的美好。把它变成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希望之星。
他们说天堂里有一切,再也没有痛苦和死亡。你能享尽一切福,在上帝的光芒下成为完全羔羊。你能得到和完成一切心愿,见到已经死去的那些亲人。大家从此在这里过着永远幸福快乐的生活。
谁能上天堂?
教会是这么说的,要遵守上帝的嘱咐,要信奉,要赎罪,要懂得奉献和自我牺牲。不要犯下能落进地狱的重罪,用弥撒为炼狱里的灵魂救赎……
然后不同教派之间彼此争吵,嘲笑,屠杀,掀起战争。宣判为异端,指证对方为魔鬼。
它同地狱一样是一种宣传手段。地狱以其恐怖震慑人们,天堂以其美丽吸引人们。所有的幻想与温柔,人世所无的和失去的,都能在此得到满足。
只要按照宣称的去做,你们就能上天堂。
我们已被净化——
天堂是人类竭尽所能想象的温柔与美,是一切美好和希望的寄托。
但不幸的是,地狱比人们想象的更恐怖;天堂却比传说荒芜冷峻得多,而且严苛。
现在生活在伊利西亚的,只有一些美丽的宁芙,都是些天真纯洁的女孩。
伊利西亚从来就不属于人类,它是神明的乐园,是逝去的黄金时代遗梦。基督教里的天堂是以伊利西亚为原型的,但十分遗憾,为它粉饰得再多也改变不了本质。
事实上那些坚信自己能上天堂的人大多都下地狱去了。
为什么?
审判庭里时常能听到这种愤怒的质问。
此时已无人无神回答。
永远的淡金昼光照耀,风里迷醉的花香。死神扶额,漫无目的地望向远方,圣战在紧张进行,人们正在死去,有人帮他倒了杯酒。
“Psuchē。”塔纳托斯懒洋洋地说,语气似乎很困倦。“有什么事?”
少年站在死神身边,沉默不语。
“伊利西亚其实很寂寞。”他最后还是开口说。
塔纳托斯笑了笑。
“它不是为人类而存在的。”塔纳托斯说,“也承载不起那么多要求。每个人都想着天堂里该有自己想要的,怎么可能。事实上,它一无所有。”
永恒、至美丽的宁静。纯白洁净得容不下任何思念和羁绊。
如此而已。
虚幻的光芒洒落,寂静,远方都是如梦似幻的花野。不会有伊利西亚那种突如其来、刮起漫天花海的烈风。
也没有忘川。
塔纳托斯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些宁静而生机勃勃的闪烁之梦。修普诺斯仅仅复制了一小部分伊利西亚的宫殿风景。
“伊利西亚,遗忘与梦幻之地。”他说,“如果要说它对人类的意义。不在于它是否能让某个人进入,而是存在本身带给人的希望和寄托。”
“它所能给予的,是永远的宁静。所有的希冀与幸福追溯到尽处,只是如此而已。”
很久很久以前,伊利西亚只是给神之宠儿的所在,那时候还没有审判善恶。后来,预言诗人俄耳甫斯从冥界归来,宣扬唯有苦修才能进入此处,要牢记自己是天空和星辰的后代。饮记忆之泉能前往伊利西亚,喝遗忘之泉只能前往常春花盛开的灰色原野。然而实际上,记忆之泉和遗忘之泉是同一泓水。
和伊利西亚最像的地方是忘忧岛。当时奥德修斯与他们的同伴乘船来到此处,岛上的人们热情招待,给了他们莲子。他们吃了,就忘记要回家。
然后奥德修斯就拉着剩余的同伴狼狈地逃回船上。
伊利西亚只是一片初始的纯白。天堂之门打开时,迎面而来故乡的无限、水晶般的遗忘。
若要回到起源,便需把过往抛到身后。
如此而已。
寂静的忘川河底沉沦着无数人的悲欢离合,爱憎记忆。
“亚伦会怎么样?”最后,少年说。
“他?大概圣战结束就一切完结吧。”
“假如,”少年动了动有些苍白的嘴唇。“如果亚伦死了,变成亡灵进入冥界,那又会怎么样?”
“原来你是在说这个吗?”塔纳托斯端起酒杯放在唇边,殷红液体馥郁迷离地醉人。
“大概会被判入最后的哥杜乔斯。”
天穹沉重深黑,凝冻的千年玄冰。有扑棱棱的声音飞起降落,像是鸟翼,又有金属的铮铮声。黄铜在阴影里反出隐隐暗光,呈现出怪鸟羽毛的形状。黑暗里到处都是枝杈,有灌木,有荆棘,有参天巨木,都是些黑黢黢的阴影,风里吹着的全是窃窃私语和哀叹。
偶尔有一个白色幽影一闪而过。不少冥斗士都曾看到,像是一头长发的女孩,转眼又不见了。走得近些,再看到,就变成了蛇发飞舞。后来后他们才意识到那是美杜莎,现在是一个虚软无力的影子,迷失在自杀者森林里徘徊。当然,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问了也得不到答案,灰暗的亡灵幽影和冥斗士们似乎并不处于一个次元,意识不到他们的存在。
自杀者之森,多是孤独者的聚地。
我只是希望哥哥能过上更好些的生活。一个纤细的声音说。然而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自杀者之森里很少有人因爱而获罪。美杜莎说。也许问题在于,你没意识到对于他来说最珍贵的是什么,结果亲手毁了它。
执念越深,越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