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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矛,剑与杀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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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被焚烧和摧毁,所有人都被杀。最后在土地上洒满盐,它的生机和荣华就永不能再复生了。
战争听起来是使年轻人激动人心的一件事。爱国、战斗、热血、名誉、保护,宏大庄严的悲剧,或许还有人类彼此残杀以及乐见流血的天性,嗜虐欲。
但是这些轻率的梦非常轻易就会破碎。
饥饿、寒冷、长途跋涉,这些都还是微不足道的艰苦。战争是噬人无数的贪婪巨兽,死亡黑翼迅疾横行而过,生命如杂草般被锋利长镰收割。它是一团无尽混乱的混沌,血肉横飞,硝烟与长剑。经历过战役能活下来的人都该清楚,这不是你有多聪明,你的枪法和剑法有多好,仅仅只是上帝保佑。你必眼见死亡捏碎生命时何等轻易与盲目,如同秋日从树上吹落大片枯叶,无数尸首也这般抛弃在草地和河流上,无人收拾。你必无法相信,生命竟可卑微脆弱如此。
而有多少久经沙场的人会在注视着这些无声而庞大的死者时意识到,他们都曾经是鲜活的生命,他们大多都还很年轻,死去的人总是比活下来的人更多。这些牺牲。他们会不会去想,这些是否值得,意义何在,带来的与失去的。为了信仰与野心。
也许没人喜欢战争这位骑在红马上的骑士,可是它竟从来都持续不断地行走在大地上。它是人类阴暗天性面的集中爆发,因贪婪、因愤怒、因反抗、因仇恨。人们总把阿瑞斯作为战争的象征,但又有谁像这位军神一样为嗜杀而弑杀。谁都要有雅典娜的借口和理由,即使并非以正义之名。
我不该再回来这里。
旗帜在灰暗天空和烈风下飞扬,无数炮火发动时的力量使整块脚下的大地都在震颤。浓烈血腥弥漫在刺鼻的白色烟雾间,无数人的□□和兵器挨擦,几乎分不清敌友。声音太嘈杂,一切发生得太快太无序,生死只在刹那间,而必定有很多人会死在这里。
但绝对不会是我。
这场战争哪方输赢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已经不再属于地上任何一个有边疆的王国,或帝国,或土地。我毫不关心已经发生的一切和即将发生的一切。从前我曾起誓效忠的、设想的未来、令我激动不已的、周围的关系和人,枷锁早已全然断裂掉落。
无论如何,我都已经不能插手这里的事。不仅仅是不能做,而且是做不到。也许正是面临如此严峻庞大的死亡,才使我彻底认识到,哪怕参与其间,我也已经是一个完全的局外人。
沉寂的小宇宙蠢蠢欲动,我知道我可以轻易杀死这里的每一个人,所有人。他们全都手无缚鸡之力,不值一提。只要我能出手,动用力量。
但冥斗士作为一名帝国骑士,去帮一个国家杀另一个国家?别开玩笑了。也许最该值得我顾虑,阻止着我杀意蔓延的理由是:不能暴露身份,不能让圣斗士察觉到存在和追踪收集信息。但是我心里清楚,我内心到底在恐慌着的是什么。
我不可能没有立场地中立。一方是我曾经效忠的城邦,一方即是我的敌人。土地和血缘过往的记忆与经历塑造成如今的我,那些缠绕在骨血灵魂中深切的爱憎。看着他们被杀戮,看着他们死,怒火汹涌澎湃。在这里我的身份只有一个。它诱惑着我,从冥界回来,回到人世去。
我绝不该来参战。
铠甲沉重冰冷地裹在身上,与外界隔了一层壳。
曲线低缓的山坡,有小溪和树林、草地、原野。天空蓝得那么纯净,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无忧无虑。竟不敢相信他们正要去杀人,不对,是屠村。
拉达曼提斯亲自领军。黄金圣斗士狮子座的伊利亚斯据说就在这里,圣域那些还未长成的幼苗中少数已经独当一面的人。
对于少年来说期待已久的战斗和会面,现在充满了恐慌。因为拉达曼提斯说了一句,要把黄金圣斗士所在村庄的人赶尽杀绝。那时拉达曼提斯的眼中闪烁着锐利冷酷的光,屠戮的剑。此后甚至连哲洛斯一路蹦跳叫嚣都没能引起他的注意力和厌恶。
地走星戈耳工的奥克斯冷冷地嘲笑他的软弱和妄想。说,难道你以为战争是什么?
但是为什么要牵扯到无辜的人?
因为他们与圣斗士也就是我们的敌人有关。
就因为这样?
这个理由就足够。总是与奥克斯一起出任务的米尔斯说。至少你应当庆幸我们没有在土地上争夺与拉锯,那时候死的就是所有人。战争死得最多的就是无关者,他们是筹码和震慑以及炮灰。圣战与人类的战争不同,但既属于战争,就总有些什么是一样的。
少操心别人,担心你自己的性命罢。黄金圣斗士可不同寻常,怕的话到时候闪远点别丢了自己的命。这是你死我活的事。奥克斯继续冷嘲。何况你以为我们是什么人?是守卫和保护大地的正义之师么?是高尚慈悲伟大的圣斗士么?
我们不是审判和惩戒罪人么。
米尔斯笑了一声。
伊斯。你想不起来?故事里总说,在地狱呆着,狞笑着惩罚和煎熬那些犯下罪孽的亡灵的,全都是邪恶可怕的魔鬼。善良的天使和义人们怎么肯弄脏自己的手去实施那些可怕的酷刑,又怎么忍心见人在地狱里翻滚呢。
战争中是不是总会有很多士兵想逃跑,并且付诸实践了?
远远地,教堂和屋子的尖顶像戳进心脏的恶兆似地显现出来。那里的人们正过着忙碌的日常生活,一切都毫无异样。然后,他们就全都会死。
已经有几个冥斗士打头阵迅速地冲过去了。剩下的都跟在拉达曼提斯后面,紧伴统帅左右的总是副官巴连达因。拉达曼提斯的神色像岩石一样冷硬,是那种杀戮流血的冷酷。巴连达因的神色总是平静。
远方的小村庄那么宁静,所有人都正在被戮杀。
“拉达曼提斯大人。”先行的冥斗士小头领,地暴星泰坦的古加多回来报告。“村里一个人也没有,好像全都被提前转移了。”
拉达曼提斯神色一凛,点点头。
“我知道了。”
他的目光望向远方。拉达曼提斯是个沉默寡言而雷厉风行的人,有一切统帅的本领,使人愿意向他效忠、为他而死。同时绝非仁慈之辈。
“走吧。”他突然说,然后大踏步前进,翼龙的膜翼展翅翱翔。
最先到达的冥斗士已经找到了伊利亚斯。哲洛斯又开始一如既往地阵前叫骂。伊利亚斯只是静静地、毫不动容地坐在地上,面容沉稳平和。那就是圣斗士。他想。一霎,空中像闪过金色的细线。
一切来得太快太猝不及防。然后一切又突然变得极其缓慢,身体从空中掉落到地上花了永恒的时间。他看见覆盖身体的黑曜石一片片裂开破碎,□□被狮子的爪牙撕裂,如同果子落到地上摔碎。疼痛蔓延全身神经灼烧,黑暗正渐渐覆盖起双眼。模糊视野和听觉中,他听见那个圣斗士的声音慢悠悠地、从极其遥远的远方传来。
“如同花朵孕育种子;水化作雨滴,回归大海那样;人类也身处生命的循环之中。正是这个循环使得生命在各处孕育成长,是崇高而神圣的,为何你们不理解。”
“你的灵魂是孤独的。”
“再一次回归大地吧。”
金色拳光呼啸而来,猛然斩落这个世界的帘幕。
死。
沉寂地没有一点声音,灵魂飘忽彷徨。昏昏沉沉的虚空,什么意识和思索都消失了。这里是哪里?他在漫长黑暗中游走,时间停滞,或许只有刹那,或者已经经过了永恒。裹在黑衣里的人形看着他,他毫无意识地跟上去。不知为何,他觉得那个身影有一点点眼熟。
不知何时,有光。
缺口。
他走进了,伸头一看。强烈的白色光芒忽而灌满视野,无尽虚空的苍白。
他猛然惊醒,身体冰冷,归位的冥衣正静静地立在他面前,凝视着他。
发生了什么?做梦?他擦了擦满头冷汗。跟随着天猛星的拉达曼提斯去杀圣斗士,然后,在根本没意识到和做好准备的时候……
自己已经被杀死了。
那么现在?他迟疑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高而冰冷的石墙,冥衣整齐排列,朦胧黑雾中有着苍白的□□在起来走动,有模糊的低语和说话声。
哈迪斯城的冥衣放置间。他忽然想起来。
“可以起来了吗?走吧。”一个声音忽然在很近的地方响起。他抬起头,看见米尔斯站在面前。冥衣崭新完整,□□也没有一丝损伤,即使他眼见刚才米尔斯手臂分离身体,整个头颅以诡异的折在地上,满身伤口。
米尔斯在他身上扫了一眼。
“穿上冥衣。”
他低头看了看,顿时满面通红地发现身上居然什么都没穿。
“这就是复活?”他跟随在米尔斯身后,看见人们正从黑暗迷雾中出现。
“那个圣斗士给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挺有好感?”米尔斯却突然这么问。
“……不知道。”最后,他这么回答。
“哎呀,他那些话说得真好,真有哲理。生命崇高而神圣,我们实在是太可悲了。”米尔斯的语气透出嘲讽。“伊斯。听着,不管他的话听起来有多美丽冠冕堂皇,你知道他最终想说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
米尔斯的话像刀一样锋利,一把把丢过来。
“我们应该被他杀死,我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们是他的敌人,所以我们全都该死。就在我们包围他,就在你愣神看着他还在思索着你那些多愁善感的问题的时候,他已经把我们全都杀了。”
他觉得全身发冷。
路不远,很快就看见那扇披着深红帷帐的门。就在门边有张桌子,桌子上有个人,正在伏案疾书。
桌上有架小小的金天平,一把银质长剑倚在一边。那人低着头,罕见的奢华银发宛如冠冕,绚烂地披散下来,纤细发丝甚至落到黑色衣袖上。一张发黄的羊皮纸上满是血红文字,修长精致的羽毛笔也是美丽的金色。
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米尔斯已经单膝下跪。
“塔纳托斯大人。地劣星小精灵的米尔斯向您报道,十分感谢再次给予生命。”
他才醒悟过来,立刻仿照着说了一遍。
“小精灵的米尔斯,炼金术士的伊……斯?”沙沙的笔划声作响,“是吧,好了,起来吧。”
塔纳托斯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他们一眼,随即又开始写。那是些古怪的、无以辨识的文字,被写上去之后它甚至还在古怪地动、重新组合,甚至消失。
“第一次死的感觉怎么样?”
“恐惧。”米尔斯回答说。
“嗯哼。”塔纳托斯像是点点头,“其实嘛。拉达曼提斯也没必要去杀那个伊利亚斯,反正他病得快死了。不过圣斗士没光荣英勇出尽风头完成任务至少最后来个唯美壮烈场景是就算死透了也要爬起来的。堂堂黄金圣斗士一功未立,一事未成,身患绝症而亡。这简直太惨无人道了。”
米尔斯和伊斯只好静默。
又一个人走上前来,是稍后的奥克斯。
“是塔纳托斯大人复活的我们?”他们离开了之后,伊斯问。
“是的。他是死亡之神。”米尔斯回答说,像是稍稍陷入沉思。
“拉达曼提斯大人杀了伊利亚斯,可惜让小的跑了。”奥克斯说,“最可笑的是他还一直在说天命天命,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要厮杀还满口道理大义命运生命各种说教的神棍。我们冥斗士既不需要他的怜悯也不需要他的道理。”
你要跟随你的天命。
一个苍老无比的声音和回忆忽而在耳边作响,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听从你内心的召唤。你要始终记住,重要的是什么,你在追求的是什么。不要在黑暗的雾中迷失方向。
我不知道。他在内心对自己、对那个声音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天命是什么。
累根斯堡。
帝国会议。
从前有人告诉过我、为我设想过未来。如今那些都没有意义,日光之下无新事,都了无意义。
现在我站在这里,看见数百大小城邦的国王和代表都到这里来。他们在这里相互试探、较劲、谈判,通过法案和发动战争,所有的一切都汇聚在这里,心脏。
符腾堡、奥格斯堡、维尔茨堡、拉文斯堡、魏玛公国、巴伐利亚、汉萨同盟……无数代表前来这里。驰骋世界的舞台。两位最强大的君主,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六世陛下带着玛利亚·特蕾莎公主,他仅有两个女儿的长女;普鲁士的国王、帝国选侯腓特烈一世带着他的皇太子腓特烈·威廉和弟弟鲁道夫。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把继承者带过来,那些公主和王子,都还只是年幼无知的孩童。也许是为了熟悉气氛和流程。那些小孩只是礼貌地看着这一切,看长桌上会议召开,所有人切切地讨论。在这里的一纸文书和谈话决定了远方的战争与和平。玛利亚微笑,与鲁道夫悄悄交谈,皇帝是腓特烈的教父,所有王室都相互关联。而那些现在天真无邪的幼嫩孩子终有一日也会真正坐在这里商讨,狡猾又残忍。万岁,未来的女王和国王。万事都在变化,而万事都有定时。你知道在冥界有多少过去的君主么,大多都在血池地狱里,罪孽深重。
他往外走,帽檐的白羽毛在风中微微晃动。
“碧亚克。”有人喊他的另一个名字,他回过头。
天魔星吸血魔花的奎因。深蓝制服,金扣闪闪发光,腰间有剑。几乎认不出来。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他说。奎因耸了下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