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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李小舟说 ...

  •   李小舟说
      我是今科状元裴世炎的随侍丫头,我叫李小舟。我家状元郎出生名门,世袭定国公爵。世人眼里,他就是这么熠熠生辉。
      然而他们不知道,他十二岁陪大皇子入敌国为人质,受十年幽禁,二十二岁回朝,定国公府已不剩一个亲人,自此孑然一身。如今二十五岁高中状元,入朝出仕,惹一世纷争,更非他本意。
      少爷曾经问我,若是普通少年,从十二岁起到二十岁,大约是怎样过来的?我说,大约就是留在家里种地或者出门找个营生,待十六七岁有了点积蓄,就择个清白人家的女子提亲,过一二年完婚,隔年便可抱娃娃了。这样不几年,便能三代同堂,共享天伦。
      他本是含笑,眼里温润一片,那时我还不知道他那么多事,发觉他倏忽失神,又补充道: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好命的,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情嘛,还有兄弟不睦,婆媳不合,夫妇异心,成天大打出手也是有的。
      那寻常人家的女子,又是怎样?
      十几岁便要学好女红懂得持家,盼着有个能依靠终身的男人来提亲,十五六岁过门,从此服侍公婆,操持家务,生儿育女。
      小舟今年有多大了?
      我掰手指头算了算,大概十五岁吧,也许十六。
      自己的年纪也好忘记?既然已经十五六岁,是不是已经找到如意郎君了?
      我这样的孤女,乞讨为生,是没有人要的啊。
      他低头看我,很是认真,看得我心底发慌。我那时年幼无知,想他长得这样英俊,人又善良,天底下竟真有这样完美的人,还让我遇上。
      既然这样,就拿你自己来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那变化来得太快,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虽说只给了肉包就要以身相许是抠门了些,但他姣好的面容,挺拔的身姿在我眼中无限放大,我自然不会是吃亏的那一个。
      天可怜见,我就这么变成了他的——丫头。
      我们府上本没有那么多人出入,少爷有空,时常找些书念给我听,给我解释各种道理,却并不像通常夫子那样教人识字。我虽还是目不识丁,但是却知道很多英雄故事,知道为国为民,心系苍生。少爷总是说,能懂道理便好。如今少爷成了状元郎,府上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少不了给少爷做媒的。少爷也是乐颠颠地来者不拒,却又在灯下好生地研究了几晚,末了还教我将那些帖子全数退了。
      这教我怎么跟人家交代啊,难不成说我家少爷眼光高,看了一遍没有中意的?
      就这么说吧。他拍拍我脑袋,转身走开了。
      好么,不几日京城到处是他的传言,说他眼高于顶目中无人,更恶毒的说他定是龙阳之好。他也全不当真,隔三岔五还去酒楼吃个饭听个戏。
      这样的日子不觉也有月余,一日他回来突然甩给我个画像,翩纤少女之姿,颇是惹人怜爱。
      明日家宴,把这画挂在堂上,就说是我亲手画了,每天都要看上一看的。
      这架势,是说画中人即是他的意中人?可是此画没有题词没有落款,不好考据。再说了,要真是他意中人,怎么也没见他茶不思饭不想的。我冷哼一声,照办。不出所料,家宴过后,流言又起,这一回少爷一举成为专情的代名词,苦恋对象据说正是邱尚书家的二小姐。多少之前被他退了帖子的小姐们也纷纷表示了同情和惋惜。
      邱尚书何许人?正是当今国仗,淑贵妃的老爹,二皇子的亲外公,现今漕运和贸易,皇帝皆交由邱尚书打理。尚书虽膝下无子,却还有个年方十五的小女儿,待字闺中,生得娇艳,独爱听戏,唤作莺莺。
      莺莺小姐本也是人中龙凤,打小集万千宠爱自不必说,脸蛋儿又生得好,一般的少年她也是不待见的,没想到被少爷这么一闹,倒成全了涉世未深的少女对于爱情的全部向往,看戏时的偶遇,一见钟情的戏码,看似狂浪不羁才情横溢的美男子,过尽千帆皆不是地独败在她的石榴裙下,我不知道她对朝堂上的事了解多少,又知不知道少爷是传说中大皇子的拥趸,如果知道,这样的感情倒是更加刺激一些。无论如何,莺莺小姐对少爷动了心,从此暗通款曲。少爷说打铁得趁热。我想也是,像莺莺小姐这么头脑发热,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好在没半年,少爷跟莺莺小姐订了婚约,订婚宴铺张得不行,皇帝和二位皇子都到了。邱尚书喝高了,拉着少爷的手再三嘱咐,要对莺莺好。他说他知道少爷前半身孤苦,被大皇子害得连双亲最后一面也不能见,以后便是他的半个儿子,无需见外,要以尚书府为家。又说少爷心气高又有才学,中得状元全凭着自己的本事,很得他青眼,荐官的事情自然包在他这个岳丈的身上,绝不让贤婿憋屈云云。
      那日宴毕,已是夜深人静。我这几日累得快要散架,本想快些睡下,却看见少爷书房亮着灯,他枯坐案前,不知想些什么。我只道他喝多了酒,天气又凉,怕又是要病,捧了壶热茶给他。他接了茶,哑声说道:“好暖和。”
      “头可痛?喝了醒醒酒罢。”他却不动。
      我摸摸他额头不烫,握了握手,比我还暖一些,当是无病,可又不知道他是哪里不对。“更深露重,少爷早些歇着,身体要紧。”
      他抬头看我,眼神明灭,有我不熟悉的情绪起起伏伏。我朝他笑笑,将他散开的发丝别到耳后。
      他回应着我的笑,却多少让人觉得伤感,很少见他如此低落。我拉他的手,想拖他回房去睡,哪知被他反扣了手腕,抱进怀里。我想起上一次这样坐在他膝上还是一年多以前在大皇子府的时候。他下巴枕在我肩上,鼻息擦着我脸颊,我心扑通扑通跳得欢快无比。跟着少爷这些年,我觊觎他的心,是日月可鉴啊。只是每次都那么突然,也不给些心理准备什么的。我脸上发烧,耳根发烫,不自在地扭了几下,意图换个舒服点的位置。
      “不许动。”他语气透着任性,颇有些无赖可爱。
      “你这样抱着不舒服。”我又努力挣了挣。
      他大约是生气了,将我抱起,往书案上一放,桌上的笔架硌的我屁股生疼,又碍着尴尬,不好发作。本以为要被他臭骂上一顿,哪知他却吹了灯,朝我欺来。
      “少爷吹吹灯做做什么?”我骂自己孬种,竟然结巴起来。
      他的脸更近得压下来,嘴角牵出个漂亮的弧度。我一味往后靠去,终是躺在了书案之上。他俯身向我,温暖的唇在我额上轻轻一点。我一颗春心化水,荡漾开去。见我没有反抗,他送了我手腕上的钳制,用他长长的手指描画过我的眉眼,另一只手悄悄探上我的腰间,我天生怕痒,被他一逗,忍不住笑了起来,无奈身子被他压着,无论怎么扭动却逃不开,他看了我一会儿,眼神倏忽一亮,竟然在我嘴上啃了起来。酒的辛辣渐渐在我唇齿间弥漫。我这才醒悟,我家的少爷难得喝醉,一旦喝醉,必定干不出好事。我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就算少爷想酒后乱性,我也不能趁人之危啊。
      好不容易待他啃完,又将脸埋在我颈窝一阵乱蹭,撩拨得我眼发花,腿发软,终是忍耐不住,勾着他的脖子轻哼出声。
      “舒服了?”他撑起身子看我,眼神暧昧不清。
      我暗自诅咒,回答舒服自然不妥当,可要是回答不舒服,少爷可会善罢甘休。
      “不舒服么?”他挑眉。
      我心下觉得不妙。却见他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便伸手替他抹去,柔声问他:“心里不痛快么?”
      他一怔,将我紧紧抱住。果然,我的心也好像被人扯了一样。
      我只好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脊背,一边安慰他道:“你逼死先皇后时,不过十二岁年纪,很多事情其实不懂,现在所做的,不正是要补偿大皇子么。你无意伤人,迫不得已罢了。”
      他将我从案上抱回他膝上坐好,解开我凌乱的发髻,重新整理起来。
      “小舟是最聪明的。只是你也不知道,小珧他喜欢我吧。”
      我脑袋轰地炸开,大皇子喜欢少爷?是那种喜欢么?
      “那少爷对大皇子呢?”
      “我逼死他母后是我的错,但也不能把自己陪给他,只有助他蹬上皇位。”
      我想少爷是在生自己的气。他欠大皇子的,不能不还。大皇子真正想要的,他给不了,他能给的,却要用他的良心去换。越想弥补,越是有人受伤害,而结果总是于事无补。
      “既然大皇子不想要那皇位,少爷何必还要自己辛苦。”
      “我向佩佩保证过,要么送他上皇位,要么护他一生平安。”他端详了我一会儿,将他梳的不成形的发髻复又拆开,重新将我的头发理顺。
      “小舟,我是很自私的人,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样,我想要自由。”他说的波澜不惊,我却知道他其实在乎,若是不在乎,又何必烦恼。
      佩佩要大皇子一生平安,为此送了性命;大皇子喜欢少爷,便敛去温厚的性子去争皇位;可是我不知道,少爷得了自由,要去做些什么?
      次年春,邱尚书家的二小姐年满十六,邱尚书请皇上赐婚,将女儿邱莺莺许配给了中书侍郎裴世炎。三年后,邱尚书告老还乡,同派官员联名上书,力荐裴世炎接任尚书一职,饶是大皇子一派也无人反对,再加上连襟的情分,皇帝自然乐将国家的经济命脉交到了少爷手上。朝廷内外只道他少年得志,当官当得顺风顺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只有我知道,这几年里,他是怎样兢兢业业一步一个脚印地爬上来的。他少年得志,便自知资历浅薄,经验有限,做事更加谨小慎微,惟怕自己一念之差便殃及一国百姓。当日邱尚书还在朝中时,好歹还有人提点,如今邱尚书告老还乡,国事也好,朝野争斗也好,便都要他一个人来承担了。他书房里的灯常常通宵亮着,自他婚后,我便不能再随侍身侧,每到这个时候,只能打发小厮去劝他早些歇息罢了。我觉得,不管他当初做官的目的是什么,他大概是我见过最勤勉的官吏了,他为百姓谋的福利,百姓定是知道的。
      少夫人对少爷也算得上一往情深,虽然少爷的心总是放在朝堂上,她却甚少抱怨,府上的事情也管理得井井有条,倒真是大家闺秀的风范。也许过几年,他们能再添个娃娃,便是圆满了。
      待到这年冬天,皇帝得了一场大病,久久不愈,朝中各色势力蠢动起来,想来重立太子的日子不远了。可是皇帝不知打得什么算盘,下了个诏书,说是不立太子了,他拟了遗诏放在朝堂匾额后面,等他死后,遗诏上传位给哪个皇子,便是哪个皇子继承大统。这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啊。我本以为少爷又要更加地忙碌了,没想到他却没有什么动作,也不再通宵处理工作,甚至偶尔有闲情,还带着少夫人去看花灯。其实他的置身事外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因为我好几次看到他在书房里转圈圈,看得我都头晕。
      初春时节,万物复苏,本是明丽的好时候,先皇帝却驾崩了,遗诏传位大皇子。二皇子一党人却说那遗诏是假,两方人马一直吵吵到新皇登基那天。二皇子事先在我们府上密谋了集体不跪的,没曾想到了殿上,少爷爽利地跪着磕了响头,还直呼吾皇万岁。据说二皇子当场就脸抽筋了。在场的文武百官一看这架势,本来佩公带着一重将军就站在大皇子一边,现在连少爷都临阵倒戈,二皇子一派便是再有心也是大势已去,也就纷纷跪了。
      只是关于遗诏的真假,说法就多了去了。我猜那遗诏并不是真的。若我是先皇帝大约会这么想:一来,大皇子的心性太过宽厚,二来,他离朝日久,现如今支持他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臣,三来,虽说兵权握在大皇子手里,可惜如今太平,军队全赖朝廷供养,何况漕运和贸易全交给了二皇子这边,若真要争起来,大皇子也是要败的。除非先皇帝知道少爷帮的人是大皇子,或者他乐得在天上看两个皇子打打杀杀,否则那遗诏便是假的。想起前阵子,有人成天转圈圈转圈圈,又非要装作事不关己,那一定是因为存在什么阴谋吧。
      我其实很替我们家少爷捏了把汗。毕竟这个遗诏的事情,万一事败,他死十次都不够啊。还不如到时候再争,反正不管是朝廷的兵还是朝廷的钱,其实都在大皇子这边了,撕破脸打起来,赢面反而更大更安全才是。再说了,如果当年不是打算好要动干戈,少爷做这尚书府的女婿倒颇有点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为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最冒险的路去走,莫不是怕百姓再受战乱吧。他这样,就是把自己又豁出去了。这出头鸟做的,也不怕暗箭难防。
      好在少爷终是平安回府。少夫人自是没给好脸色,直接收拾了细软,回娘家去了。
      “不去追么?”我看他守在门口,盯着少夫人背影看了好久。
      “还是干脆一些的好。”他叹了口气,拉我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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