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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这世上有些人爱着爱着就分开了。
      连莲更改了个性签名。
      企鹅癫狂起来,各色头像纷纷闪烁,深海里冒出无数潜水的泡泡。
      “是不是跟排骨分手了?”
      “失恋了?”
      “不要沉默啊世界人民都很关心你的!!”
      最后一条,来自阿凌,短短的三个字没有问号没有惊叹号,仿佛就是一句无关痛痒的跟随主流的问候。
      为什么。

      明天就是九月十八号。
      其实连莲不太记日子,身为班级的学习委员却不得不每天高高踮起脚去够黑板的最上端写日期,常常被骂“今天是二十四号不是二十五啦”、“那到底是三还是五啊”。两指颤颤地夹住长长的粉笔的尾端,墨绿板上拖出歪歪扭扭形似毛毛虫的线条。不到一米六的身高劣势,让连莲总是很泄气。
      晚自习前连莲搁下手里看了一半的英语语法,跑去隔壁班张望了许久,肩上被轻轻一拍,连莲回头呼出一口气,小心地问:“你准备好了没有?”
      阿凌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连莲仔细掂了掂,似乎不太重。
      “里面是什么东西?”
      连莲好奇地问。计划了快两个星期的生日大作战,居然在她不知情下诞生了结果。原本女生打算送一束清伶的桔梗花,可害怕被其他人发现其中奥秘乱嚼舌根,犹豫不决了许久。
      “一瓶九十九颗织星。”
      “全部都是你自己织完的?”阿凌白了连莲一眼。
      怪不了连莲,最近她们班拜托亲近的女生给女朋友织星星作礼物的男生比比皆是,廉价又迅速,是赔罪哄人开心的好选择。连莲熬了几个通宵解决了两份,不过要价十元一瓶,包售后。
      “他就在那里。现在没其他人,时候正好。”
      连莲一指连接三栋教学楼的回廊处,人来人往中独一清瘦的身影立于雕花栏杆前,分外鹤立鸡群。基本上通体洁白,貌似某种鸟类,不过那一头浓得如化不开的墨般的短发像雪白宣纸上的迹点。
      “可明天才是他的生日啊!”
      “有什么关系?你提前送他礼物才特别嘛!”
      阿凌两眼一闭将盒子推脱给连莲,“那你帮我给他。”
      “好。”
      连莲走得飞快,衣带当风,她难得有这样的速度,如同被打了鸡血一样。不长的路她好像走了很久,途中还顺手抓了慧陪同。
      心脏跳得快了些。血压估计有升高的趋势。
      又不是自己告白,瞎紧张什么啊。连莲暗骂。
      渐渐近了的时候,连莲的大脑已经死机了。腹稿之类的统统不见。
      他正在翻看英语书,是从未见过的认真神色。
      她竟然能够稳当地停住。
      连莲平视只够看到他光洁的下巴,她不敢抬头,却敏锐地感觉到一道注视,把礼物小心地放置在翻至单词表的英语书上。
      “这是阿凌给你的生日礼物。”
      连莲走不是不走也不是,见他的手苍白晶莹就像幽幽的冰块,青筋如同蠕动的毛毛虫,禁不住用了三根指头拈起他的左手腕扶住摇摇欲坠的盒子,“拿好。”
      于是她便轻轻地来轻轻地走了,果然不带走一点云彩。
      被阿凌尖叫着抱住转圈圈时连莲才惊觉,她忘记自作主张替阿凌告白了。
      “其实阿凌很喜欢你。你要好好对她。”

      深夜凉了些,连莲被冻得手脚冰冷醒了过来,扯过被自己手脚并用牢牢抱住的毛毯把身体盖得严严实实,一翻身,漆黑空间里的模糊光亮惊扰连莲混沌的知觉。
      “谁啊,这么晚了。”
      未读短信,陌生的号码。
      连莲,我喜欢你。
      一般只在朋友叙述中和偶像剧言情小说中见到的情节,就这样真真切切砸到连莲,她晕头转向。
      连莲心里忐忑着,渐渐用力握紧手机。
      陷入巨大怪兽口中般沉寂的宿舍楼偶尔只闻得一两声遥遥的犬吠。
      洛北,洛北,她轻声念着他的名字。存着期翼,连莲往下翻看能否找到署名。但by后的“柯”字实在吓着连莲了。名字里带“柯”的她只认得两个人,一是江户川柯南,二是排骨。
      柯南想着的人除了小兰就可能是灰原哀,哪里容得下别人在心上。排骨却是比“啊我居然中了五百万”还奇异的存在。怎么可能,连莲恶狠狠地诅咒发短信的无聊人士,回了一句“要死啦我很虚弱无力的好不好明天吃不下饭半路晕倒你负责”……
      连莲闷闷地鼓起腮帮子,但辛酸得要掉眼泪了。想她活了十六年多人生的十分之几了,未被任何生物告白过,无数个第一次之一被人轻易耍了!连莲恨恨地咬着被单的一角,忘了这恰好是平常裹脚的部分。
      嗡嗡类似蜜蜂群聚时的杂音,惊得连莲手一抖,手机来了一个优雅的自由落体运动,结实地摔到潮湿的地面上,脆生生地一响。连莲欲哭无泪,伸长手臂把手机捞了上来,纽曼的机子就是可靠啊,电板没松仍旧兢兢业业地传送着某处的电磁波。
      “喂?”
      “连莲,我是……”
      连莲又手一抖,手机没摔自己却先倒挂了半个身子连接地面与床板。连莲艰难地回到床上,受伤地将自己塞进被窝里包裹成粽子,虚弱地说:“请问有事吗?”
      那端静默了良久,连莲实在忍不住要问候他祖宗十八代的前一秒,他缓慢而清晰地开口:“我怕你以为是误会。所以,我想亲自跟你说会比较好,连莲,我喜欢你,我们可以交往吗?”
      连莲意识忽然清醒了,糊涂混沌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根筋直通到底。
      她出奇地冷静。
      “礼物是阿凌送的。”
      “我知道,上面有署名。”
      “你知道阿凌喜欢你吗?”
      “恩。”
      温柔得仿佛是一声叹息,连莲哼了一句“如果我们在一起,她怎么办?我们就完了。你是在陷我于不义之中。”
      他又不说话了。
      连莲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咬咬牙一闭眼,说:“好。我答应你。”
      给手机关掉,扔向一边,连莲拉上厚重的毛毯捂住脑袋。
      她快呼吸不过来了。
      这回不止手脚没开始暖和,心也瓦凉瓦凉的了。

      为什么会认出来那是排骨的沙哑声线?明明从来的对话只有三句半。根本无从辨认,却直觉得下了结论。
      巨蟹座女生的第六感真是强大到可怕啊。

      小城骤然变冷了。
      前几日风和日丽万里晴空,连莲还向宿舍的全体人民秀了秀淘宝来的20来快的红艳艳的热裤,被集体批判为“颜色鲜艳如同大姨妈第一次拜访”。
      昨夜开始刮风下雨,温度计往下连跳三级,幸好连莲早准备了过冬的棉外套,在一群艳羡嫉妒的目光中飘飘然立于教室门口雷打不动。
      一片明亮的宝蓝色在对面班级门口一闪,穿过回廊,由熙攘的人群中逆流而来,形成一股磁场,黏住连莲的视线。
      为什么会答应排骨的告白呢?
      连莲往手心呵出一口白气,搓搓发冷的手指。
      也许,是太辛苦了吧。
      单纯地喜欢一个人,希望他好。
      “等很久了吗?”
      连莲摇头,“没有。”
      她颇为郁闷地看着排骨敞开的轻巧外衣,里面是她为他买的短袖T恤,印着特盗版猥琐的“我只洗碗不吃饭”,又看了看自己的全副武装,真是一个像秋天一个像冬天。
      “走吧。”
      排骨略略落后于她,有意无意替她挡着后面冲撞的人潮。
      连莲偷偷地瞥一眼排骨刀刻般的轮廓。排骨真是耐看。
      那年连莲家搬到郊区,无意中对话连莲和阿凌互相了解到彼此在同一个小区,本来不素相熟的两人迅速地发展出感情,热络的阿凌让连莲跟她和朋友结伴一起坐车去市中心的学校,迫于交通疏远的压力,连莲不得已被阿凌和低年级的学妹们绑在一块上下学。
      排骨是其中之一,也是所有人中唯一的雄性生物,连莲自然多了一些焦点。
      阿凌总喜欢有意无意将排骨往连莲身上揽,连莲倒无所谓,她反正猜着着阿凌的心思。连莲不认生,只是需要对方主动熟络,她才会慢慢放下青涩。可惜排骨恰好比较冷淡,两人一年多以来林林总总不过三句半的话。
      那时连莲正迷本乡奏多,清瘦的骨架,微笑时习惯地低头,不同于同年代的男生大咧咧、邋遢“不拘小节”的性格,拥有内在的含蓄与修养。
      然后她发现排骨和本乡奏多某些方面相像。
      所以连莲从不掩饰对排骨的欣赏。
      欣赏就是喜欢吗?喜欢一定就是爱情的喜欢吗?
      连莲问天。

      连莲眯起眼仔细看着前方一个闪烁的背影,好象。现在她辨别不出他了,变化太大。
      洛北。
      心微微刺痛了一下,然后酸酸胀胀,是病了吧?

      “连莲!”阿凌推开临近的窗户唤她,示意她出来一下。连莲放下手里正和同桌讨论的功课,任由阿凌将她拉到僻静的角落说话。
      “你听说了吗?”阿凌指了指对面的教室,“他换女朋友了。”
      换?连莲眉毛不自觉地一抖。
      “那又怎样?”
      你总不能让我承认我就是排骨的新女朋友吧。
      阿凌脑袋拉耸下来,“的确,也没什么。”
      “你知道是谁吗?”
      “他哪里会说!”阿凌瘪嘴,“我在厕所听他班上的女生说的。”
      “哦。”连莲扬起嘴角,笑得风轻云淡,“如果你肯告诉他,说不定那个人就是你。”
      阿凌踮起脚尖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里浮动着隐约的青草气息。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低得几近喃喃自语:“哪有那么容易?”
      天空是深深浅浅的墨蓝,篮球场上奔跑的少年们身影模糊起来。
      让人窒息的沉默。连莲收敛了以往的玩笑脸色,眼神复杂地盯着阿凌瞭望远方的姿态。
      是自己做错了吗?置我们的感情于难堪的境地。
      “我们,可以走到很远的地方吧。”
      我记得你这样说过。那天是夏日午后,我们站在老旧的楼道里,面前是摇摇欲坠的木质玻璃扇窗,院墙旁的香樟树枝桠繁茂,偶尔风过,青石凹面的积水上落下一片摇曳的阴影。
      我怀念的,我曾相信岁月那般静好。
      即使日后不再拥有。

      “阿凌!”
      连莲回头疑惑地看着身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陌生男生,眼角一挑,目光落到他手里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盒子,隐约有饭菜的香气。
      “你不是说六点到吗?”
      阿凌皱着眉打量他,连莲大约猜到什么,轻松地笑起来,自然而然地接过盒子。男生愣愣地看着连莲,不知道该不该拿过来。
      “啊,是酸辣牛肉!”连莲似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两个犹散发热气的饭盒,“还有糖醋排骨,我的最爱啊!”
      连莲瞥一眼阿凌,“你不要就全给我吃吧。”
      “谁说的!”阿凌恶狠狠地抢过饭盒,紧紧怀抱着,生怕连莲再打什么坏主意。
      男生感激地冲连莲点点头,连莲此时却只想抚额。
      “你先去教室。”阿凌随意挥挥手,打发走了他。他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
      连莲伸出手去拨弄潮湿的青苔,揶揄地问:“这是第几个了?”
      阿凌真掰手指头数起来,“一,二,三……第九个!”
      动作一顿,连莲忽然陷入了沉思。
      良久,她才开口:“九个烂桃花,你怕是愿意来换一个完整的排骨。”
      阿凌头低了下去,“从头至尾,我喜欢的人只有他一个。”

      所有的青睐都不及他的不经意的一瞥。
      一切的努力只为博得他的注意,他的倾心。
      良苦用心其他人看得明白只有他不懂。
      是不懂,还是懂装不懂?
      连莲抬手遮住眼睛。温热的液体湿润了手掌,却倔强地不流下来。
      一刹那间她想起了一个人。
      洛北。

      ——什么叫小概率事件?
      ——你喜欢的人恰好也钟意于你,这是多么幸运难得;而你们也未曾因为种种原因错过,这就叫做命中注定。

      恋人们在一起一般会做些什么呢?
      早前连莲就在思考着这个问题。直到今天排骨成为她的第一任正式男友仍没有得出一个满意的答案。看电影,吃饭,逛街?或是聊天,谈人生谈理想?排骨有两次丰富的经验,但总不能问他吧?
      连莲和排骨呆在一块的时间不多,两人都有互不交集的朋友圈子,高二的学习生活渐渐趋于紧张,排骨学理连莲读文,每个周末可怜的半天假期同为寄宿生的他们不得不回家陪伴父母。
      总觉得两个人无论怎样的状态下更像朋友,亲密无间的朋友。
      不需要太多的话语,图书室里相对而坐,各做各事,没有一丝一毫因为找不到聊天的话题的尴尬;不会由于对方的冷待而生闷气,反而能够体贴周到地送上一杯丝袜奶茶慰问学习辛苦的家属;不是时间能够培养的默契,擦肩而过的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就知道你今天心情好坏,与你分享喜悦或发冷笑话让你开怀。
      排骨究竟为什么喜欢她呢?
      连莲想不明白。她和排骨一夜之间由陌路人角色转换为最亲密的恋人,好朋友的过渡没有,一见钟情碰撞的火花没有,莫名其妙得可以改变成悬疑推理剧了。
      而她听阿凌说过,排骨的初恋女友是初中学校的优等生,同为优等生的连莲可从没听说她的名字。当初排骨主动放弃他们的感情,内在原因是他想让她好好读书考去省会,成全她和念念不忘的青梅竹马某大哥。谁料她竟勾搭排骨最好的朋友学习拍档,手拉手去了隔壁的一中。
      排骨的第二任女友是初恋的闺蜜,多么狗血多么诡异的情节。
      至于阿凌,连莲不愿意说对不起。那样意气风发的女生自己对她说对不起只会招来怨恨。
      可能阿凌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和排骨的事情。
      可以称之为约会的时候,似乎也只是偶尔相约一起到图书室查找资料或周末顺路回家。
      连莲觉得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向全世界宣告自己恋爱了,只是简单地同闺蜜们提了提,被敲了一顿麻辣火锅。排骨又是一个善于保护隐私的人,问了也不会答。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当学校论坛出现“连莲是最不要脸的人抢朋友的男人”的帖子时,连莲仅仅淡定地找管理员删除了,她清楚和阿凌的感情是不复存在的了;两人狭路相逢,则形同陌路,阿凌趾高气昂目中无人不给好脸色,连莲敛眉低首莞尔一笑偏头与同伴低声耳语。
      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所谓传说中的报复性打击,恶意侮辱和肆意破坏,都没有发生。
      可能阿凌不屑于计较,却无法完全原谅。
      那种“友谊与爱情比较我一定选友谊”的笑话,是说给没有恋爱经历却将要踏入的女生听的美好童话。
      人是自私的动物,善良与邪恶,宽容与狭隘,都是相伴而生。
      嫉妒是女生的绝佳天赋,不必后天苦练便运用地炉火纯青。

      八月份学校给高二放了二十来天的假。连莲感动得差点谢天谢地拜祖宗。
      中学同学聚会,决定沿用去年旅游的方式。大家一致赞同凤凰作为目的地,于是大巴载着一车青春热血的心浩浩荡荡朝着沱江出发了。
      连莲扭来扭曲坐立不安,她不停打开手机没事找事做。
      昨晚通宵看日剧,忘了早晨的点睡过了时间,等她匆匆忙忙跳下出租车,迎来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上车时发现大家都选好了位置,连莲左右为难着,那边洛北已经在招呼她了。
      “连莲!”连莲硬着头皮过去,洛北主动地帮她将笨重的行李箱放上架子,满面春风且笑得好生灿烂:“只有这一个空位,不要嫌弃跟我坐哦。”
      洛北抽掉连莲紧握的手机,自顾自地玩起来。连莲措手不及。
      “这是……本乡奏多还是排骨?”洛北指着屏幕背景里面朝大海身后春暖花开的男生,连莲只微笑着不说话。
      “他们真的好像。”洛北踌躇着,“你该不会因为排骨跟本乡奏多相像所以才……”
      连莲却一愣。
      没错,当初注意排骨一部分是由于他太像《网球王子》里本乡奏多饰演的越前龙马,那种凛冽孤傲的气质,天下舍我其谁的睥睨,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眼球。可是,连莲从来没有把排骨当作本乡奏多的替身,她一向分得清楚现实与梦想。况且……连莲看向洛北,他的神色是从所未有的认真。
      他在翻看她的相册。
      一张一张,里面的连莲,拥有灿烂的笑脸洋溢着满满的不言而喻的幸福和快乐。朴素的毫不张扬的美,呈现在镜头下是不一样的连莲的样子。
      “是排骨吗?这么好的拍摄技术。”也只有如此亲密的人才能熟悉她最美的时候最自然的姿态。
      “嗯,我会不会很丑啊?”
      “怎么可能!”
      洛北笑得有些勉强。手指停顿在键盘上忽然就失去了力气,日出晨曦中,她和他的轮廓沐浴着一层晕黄的光彩,两人相对而坐额头相抵,面容模糊,可唇边微笑的弧度一模一样,仿佛陈年的葡萄酒沉醉了时光。
      整个世界仿佛就昼夜颠倒,洛北瞬间患上失语症。

      连莲给排骨发短信。
      今晚我到家。
      按下“发送”键一分钟没有排骨就迅速回复了。
      我来接你。
      连莲想了想,好,八点北站见。
      回程的路上大家安静许多不似去时那么喧闹玩笑,大巴车驶过碧水青山,乡间水车和耕牛,还有远处零落的潦草房屋,一派不同于污浊的城市钢筋水泥分割的空间的景象。连莲满足地享受此刻沉淀的时光,她可以清晰地抓住生命的脉络。
      不久张望窗外的眼睛酸痛起来,她取掉眼镜放进敞开的口袋,便头抵着洗的干净明亮的窗户小小地休憩。固体介质传播振动的效果最好,嘈杂的汽车零部件工作的声响,频频干扰连莲的脑电波。半醒半睡、朦胧间,一只有力宽大的手掌贴着她冰凉的脸颊,将她的头轻轻扳过靠在一个硬朗的肩膀,滚烫了她平稳的心跳。
      到达北站时已经是九点了。由于天气原因,车子在高速公路滞留了一个多小时。连莲打过好几次电话可排骨就是不接,她最先下车,行李箱洛北替她保管,她在北站四处转悠,看看排骨是否仍在等待。
      出站口附近摆了很多夜宵摊子,灯火通明,鱼米飘香,连莲摸摸充裕的钱包走向一个昏暗路灯下的臭豆腐小贩。
      一对情侣占据了唯一的桌子,连莲只得端着满满的臭豆腐自觉地站到路边。
      与喧闹的北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马路对岸寂寞萧索的荒芜田野和连绵的山丘。
      连莲的注意力被那挨着垃圾桶说话的两个人牵引走了。两人拉拉扯扯吵得很凶,隐隐传来女生的哭诉和男生冷酷的反驳。连莲觉得无趣,又要换个清静的地方,却见那一个瘦高的身影自暗处走出。
      “连莲。”排骨诧异于她的存在,随后面容模糊的阿凌更有一分得意的笑容毫不掩饰。
      四个人对持着,排骨始终注视着低头沉思不语看不清表情的连莲,洛北浑身绷紧似一只蓄势待发的狮子自信地等待排骨的信口雌黄然后将他粉身碎骨。
      “好久不见,连莲。”阿凌率先朝寂静的荷塘扔了一颗石子,“我们等你很久了呢。”
      洛北不知道何时过来抵挡住了她的半边身子,悄悄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连莲忽而扬起明媚的笑脸,眼神里有从容不迫的淡定,她捋了捋耳边的一缕碎发,暗自用力挣脱开洛北的束缚,上前亲密地挽住排骨的胳膊。
      “等很久了吗?”
      “没有。”
      排骨客气地去接洛北手里的行李箱,洛北手一僵,排骨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淡然地说了一声:“谢谢。”洛北垂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排骨看向连莲,连莲转过头问面无表情的阿凌:“阿凌,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吗?”意料之中没有得到答复,连莲粲然一笑,“那我们先走了,你一个女孩子要小心哦,最近不太平。”
      连莲头也不回地与排骨走向仿佛延伸到无尽宇宙的公路,清脆的鞋跟声似乎在嘲笑着谁。
      身后传来阿凌歇斯底里的喊叫:“连莲!你不会幸福的!排骨一直没有忘记他的初恋女友,她要回来了,你知道吗!”
      那又怎样?
      连莲嘴角维系的最后一点笑意融入夜色中。

      夜风很凉,连莲裹紧针织短外套,一只手伸过来握住她的左手,掌心有汗濡湿的痕迹。
      “连莲,我和阿凌只是……”
      连莲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我明白的。你不用和我解释。”
      身侧被灯光拉长的影子落在了后面,连莲疑惑地往后看,排骨陷在路旁灌木丛的阴影里,如一尊石像,一伫立就是几百年。
      连莲自觉话过分了,放软了语气,说:“对不起,我们回家吧。”
      轻轻的哼气声令连莲心一紧,不由自主朝他踏出一步。
      “其实我们是一个错误。”
      连莲从来不知道排骨可以如此落寞,印象里全是他意气风发的浅浅微笑,气定神闲,胸怀四海容纳百川,“洛北……我早该猜到的,你牵挂的人始终都是他。”
      连莲突然发觉手脚冰凉,像隐藏在心房深处被死死守护的东西由外人剖开曝晒在烈阳之下,备受煎熬。
      “你难道不明白吗?”排骨轻哼一声似在嘲讽又似悲哀的感叹。
      “因为不在乎,所以无所谓我跟谁牵扯不清?我以为你起码会小小地捍卫自己作为女朋友的地位,原来不是他,随便身边的人是谁都可以。
      “我太高估自己了。”
      “那李心一呢!”连莲声音突得拔高,如一只警戒的刺猬,竖立起全身的尖锐,对他展开防备。
      “我跟她哪里相像,值得你这般对我好,你说啊!”
      连莲不可抑制地颤抖,无力地蹲下双手环抱住自己,连日矛盾的心理引发泛滥成灾的酸楚,眼泪啪啦啪啦地砸在地面上,不久就泅成一条蜿蜒的流水线。
      其实连莲最受不得委屈。
      没有人见过连莲发脾气的模样,她好像永远都那样乐观,洋溢着所有人可以感受到的快乐,即使偶尔脸色不豫,但只一秒她就会变脸似得整个脸庞生动起来然后告诉你,“吓唬你啊!”
      鲜少有人和连莲吵架,常常连莲吼一句“懒得跟你说!”便坐下看书默然不语。不是连莲无理,她深知自己最终会丢盔弃甲泪流满面而溃不成军败下阵来,所以不愿任何人发现她的弱点而倔强到底。
      有那么一双长臂将她带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听得到瘦骨下稍稍加快的心跳,像鼓声,催化她的眼泪生成。
      他们第一次拥抱,也许是最后一次拥抱了。
      “连莲,是我不敢,害怕靠近你。”
      所谓近乡情却,大概如此。
      面对无关紧要的人物谈笑风生,镇定自若,遇见放在心上重视度高于自己的人,往往不知言所何意,却日后回味悠长,一花一草一动一静都拥有了不同的意义。
      “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可没机会了。你不喜欢我,我们也不适合。”
      “所以……”
      “排骨,我们分手吧。”

      她有时会想,爱情到底是什么?
      世界上那么多相爱的人最后都没能在一起,不是不爱,不是不适合;世界上又有那么多白头偕老的恋人,磕磕绊绊,经历波折也耐得住平凡。
      连莲求不出一个完美的解。

      连莲敷好自制的黄瓜面膜,坐在电脑却是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房间外铺天盖地的麻将声和烟酒味与这个不足十平米清冷得仿佛无一丝生气的卧室仿佛两个极端。
      手机里2010年第一条短信来自排骨,十二点零一分,“新年快乐。”
      跨年晚会结束,正式来到庚寅年,群里炸开了锅,祝福纷扬。
      听到远处的烟花爆鸣声,连莲一时兴起,套上棉鞋冲向了楼顶开阔的天台。
      握在掌心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连莲双手捂住耳朵费力去听清。
      那仿佛来自遥远星球却温暖熟悉的声音。
      “连莲,我喜欢你。”
      连莲抬头看那被烟火映亮的夜空,无声地笑起来。
      洛北。
      世界一刹那间海阔天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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