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歌于畔

1、第一章

　　红妆
　　【一】
　　红妆死的时候，正是盛夏六月的时候，凉夜沉沉如水，她就死在了六王爷为她置办好的闺房里，绝美的容颜在那一夜诚如昙花一般盛放，然后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睡着了，再没有醒来。远山眉，桃花目，点绛唇，胭红如血。
　　第二天清晨，大地竟然如同裹了一层银装，细看竟是细细碎碎的雪。
　　我一向是认为她是有极大的冤情的，前一日还笑意吟吟斟酒赏花的女子，怎么一夜之际人便没了？六王爷对于这个往日里获得他无尽殊宠的女子的死，并没有表现出相应的悲伤，王府里处处张灯结彩，开始迎接着它的新女主人——将门之女顾七醉。
　　可怜红妆易凋残，百日未到恩先断。
　　【二】
　　我梳着高高的云髻，穿着大红色的小重之衣，长长的曲裾逶迤开来，像极了盛放的红牡丹，六名家生的陪嫁丫鬟在我身后默默地行着。我看见有人挡在我的道上，猛然顿住了脚步，她们也跟着停了，半点声音也无，就连头也不曾抬一下，果然人都是家生的好，外面的养不熟。抬眼看去，挡住我路的却是我的夫君，世人称其六王爷。
　　我是顾七醉，将门之女顾七醉。我再一次提醒自己。虽知道他是王爷之尊，我亦出身名门，所以只拿眼淡淡的瞟了一下面前的这个长身玉立的男子，——这是我未来的依靠，我的亲人，我的……未来孩子的父亲。
　　可是他的唇为什么那么薄，古人都说唇薄是薄情之意，他……可会待我始终如一？
　　我看着溢满喜气的王府的院子里，铺满了细碎的六月雪，极不吉利的模样，不由轻蹙了眉，片刻后问他：“这是谁的住处？为何院子里六月有雪而不化？”
　　他紧盯住我的眸子，像是要深深望进我心里，眸光流转间似喜似悲，我险些以为他在何处见过我。他却不答话，自去院子里摘了那雪，为我簪在鬓上。大红的喜服，雪白的花簪，我下意识想要躲开，他却固执地别在了我头上，然后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在我的额上印上一个冰冷的吻。
　　他看着我，勾起了唇角，眼里似有欢喜，说：“七醉，我很开心，我是你丈夫。”却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自然知道他是我丈夫，我还知道他为什么会是我丈夫。于是我只有低下头，刘海微微垂下，遮住了眼，只柔顺的答了一句：“是，七醉知道。”

　　我初嫁进来没几日，威信不足，一日竟在回房的路上听见了下人嚼舌根，而且，被当做饭后谈资的不幸之人，恰是我这新入住的女主人。我示意身边的侍女先不做声，站在原地，仔细听了听。一人道:“你们发没发现，这新来的夫人，竟酷似一个人……”
　　另一人道：“只不过眉眼有七八分相似，哪里说得上酷似了！……新来的夫人身份尊贵，哪里容得了我们下人嚼舌根子！要是叫人给发现了有你好受的，快些住了口吧！”
　　又一人嗤笑：“住口做甚！我不信你们没看出来！咱府里，去了一个，又来了一个差不多的，你们说，王爷这是爱那张脸呢还是爱那个人呢？”
　　一人骂道：“瞎说什么呢！当心叫了你家人把你撵出去！乱棍打死！休要胡言了！”
　　我听到这里，便退了出去。一路上脚下的树叶不断发出沙沙的声音，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枝，发出“咔嚓”的一声。林子里讨论的声音戛然而止。林子里散发出叫人心悸的安静。
　　相似……是说我和那个红妆么？
　　六王爷爱的是那张脸还是那个人，于我，又有何干系呢？
　　我在静默中弯了弯眉眼。抬脚走远了。

　　是夜，颇有些寒意。六王爷醉意朦胧的推门进来，脚步有些跌跌撞撞的。我屏退了身边伺候的丫鬟们，亲自迎了上去。他像是没有看清楚我是谁，脸色变了又变，一双眼却亮得惊人。
　　我试探地问道：“王爷，您怎么了？”
　　他一只手攥住我的臂膀，箍得很紧，我疼得叫出了声。他猛然将我拉进他的怀里，烛火盈盈，我仰头看去，竟觉得他的脸有些模糊。
　　他的身子如同弓一样弓起，眼角流下一滴泪，湿了我的颈窝。
　　我无缘由的觉得心疼。
　　倏尔，我感受到了他的吻，温温的，热热的，不多时变成了焚身的火，我趁着短暂的清醒睁开眼，看到的却全是他。他的眉，他的眼。
　　隐隐有了泪意，他覆过来将泪舔舐干净，问我：“怎么哭了？”眼里全是宠和心疼，我心里有些涩涩的，只冲他浅浅笑笑：“没事……不过是有些疼。
　　他环住我，道：“对不起……”
　　我弯了弯眉眼，轻声道：“没事。”只是心还是很疼，钝钝的，像是有没开刃的刀子细细的割一般。

　　这就是百骨断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