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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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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丽的梦在欲醒时分支离破碎,断续的片段浮光略影般地逝去,最终浸染成眼前的一片朦白。
吴邪在马车的颠簸中缓缓醒来,周身一片温暖,耳边传来一阵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有规律的鼓音一下下从容不迫地敲击着耳骨,浮躁的情绪慢慢地在心底沉淀下。
模糊的视野渐次清晰,吴邪只觉一抹咋咋呼呼的黑色耀武扬威地在眼前飘来荡去,晃得人脑中一阵眩晕。稳住神定睛一看,两只硕大的黑片片儿争先恐后地挤进尚还狭窄的视野中……
吴邪强忍住伸手去按头上暴起的青筋的冲动,一把推开那副紧贴着自己鼻尖的黑色镜片,一边在嘴中念念有词“恶灵退散恶灵退散……”。= =#
“哎呀,小邪还是这么可爱,果然还是自家媳妇好~ ”熟悉的戏谑语调依然让吴邪产生了那自小时起便根深蒂固了的想法,果然外表是具有欺骗性的……默默地在攥紧了拳头,无比努力地压下心中强烈的想要殴打人的冲动,在心中碎碎念,我不认识这个人,我什么都没有听见,当年为几块儿糖被戴墨镜的怪人骗成媳妇的小孩不是我……
男子看着缩在怀中已恢复了大半精神的少年,墨镜下许日未退的担忧雪霁般徐徐融于淡淡春山之间,墨色如漆的深邃眸子里沉敛下几分安心的笑意。他看着少年气鼓鼓的尖尖小脸儿,不由主地联想到了刚出笼的晶莹剔透的小粽子。就是粽子叶包得太严实了,他有些遗憾地摇摇头。
坏心一起,他轻轻戳了戳少年水嫩看似可口无比的腮帮,“来来来,给夫君亲一个,分别这些年,可是让我天天日念夜想茶饭不思啊~”他很满意地看到少年额头上的十字跳跃地越来越欢快,头顶仿佛炸起了一缕白烟,就像是曝晒于光天化日之下,因为道行尚浅而法力不敌,最终嗞嗞地冒着青烟现出原形的粽子小妖。
然后炸毛的粽子小妖亮出了他锋利亮闪闪的爪子…… > <
一手拐子抵到男子胸前,吴邪利落地从男子怀中翻出坐到对座,这回完全清醒了。正得意地舔着爪子上的血的粽子君因为神清气爽的好心情,没有注意到男子在被击到胸膛时脸上笑容一瞬间的凝滞。
“嘶…看到媳妇这么有活力,夫君我就放心了~”男子仿若未觉地笑侃到。
忽地大量的记忆潮水般地浮出脑海,吴邪倏地立住,被撞翻的蟹爪纹汝瓷茶樽落在马车地面上,发出空落的声音,滚烫的茶水四溅开浸湿了他单薄的鞋袜。记忆里呕人的血腥和狰狞的黑色麒麟图纹在他微微颤抖的瞳孔里扩散开来。
他踢开一地狼狈,紧紧抓住男子的肩,问话悬在喉头里引来一阵干涩的窒息。
男子的眸色黯了黯,沉默地把少年因为太过用力而骨节发白的手指一根根地从紧攥的拳里握到自己的手心中,少年的手指在他手中不安地蜷起,覆上了一层薄汗。男子疼惜地抚上少年滚动不停的喉结,“我知道,你不必讲,我来说……”
真相让他的心不断地下沉到没有尽头的深渊,男而子暗哑低沉的声音仿佛催眠一般安抚着他,让他绝望却麻木地接受了血肉模糊的事实。三叔他们逃离了解家堡,下落不明……霍老太和小花,都……
吴邪只觉得一口气血涌上来堵在胸口,那横冲直撞的力道直刺穿到天灵,尖锐的震痛从中心发散开劈向四周,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在他混沌的辨析里,隐约听到男子焦虑的声音“小邪,快呼吸……”
下颚被强力打开,空气疯狂地涌进气管,像锋利的刀片疾速地凌迟着他的肺叶。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后,面上不正常的紫红色慢慢褪去,留下一片恹恹浮肿的青灰。
男子小心地将吴邪揽上自己的膝,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毫不在意少年的重量再次全部压上胸前的刀伤。
接下来的一路,两人静默不语。吴邪只是任由男子抱着自己,眼神没有聚焦地游离着,途路酒肆也只是顺从地张开嘴吃掉男子递来的食物,而自己碗里的饭食却未动丝毫。
马车在傍晚抵达了码头,一名船夫站在仅能承载三个人重量的小船上静候在那里。精巧而坚固的龙骨,龙筋狭长,入目便知必是快船。
夜晚有些起风,船舱中却是温暖宜人。清朗静谧的夜里,只听得到不知是哪里归船的渔歌,渺远而沙哑的嗓音伴着单一的调子回荡在空旷辽远的江上,素练一样的月光流银般倾泻在微澜的庞大水域,却只是浅到辙止地镀过,江水依然深黯,并且冰冷刺骨。
吴邪凝视着船外煤油灯被晚风晃了一阵,许是一灯如豆。他自嘲地笑笑,觉得今晚的酒烈得不行,顺着嗓子一路烧下去,胃里是火辣辣的疼痛,当真有种自虐的快感。
当时的自己,什么都没做。只是扬头看到,身上印着麒麟的男人被面具覆上了的半张脸。他有生以来从没见过那样的眼神,嗜血而凶恶,狠戾却绝望,残忍的疯狂里却满满的都是惨烈的挣扎与决绝的悲伤,业火一样灼伤了他的眼。
然后,他只记得男人与他一动不动彼此对视许久,那种仿佛要将你生吞活剥的赤裸裸的目光至今仍让他从灵魂深处战栗,那种重量与灼热几乎让他不能承受。直到背上的小花醒来开始大口地呕血,惊恐地用嘶哑的声音让他逃跑;直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唤着他的名字从远处疾速传来,他才仿佛醒过神来,他是麒麟。
那个大家闻之色变惨无人道的麒麟。
然后自己才迟钝地开始施展轻功逃走,在被一记手刀劈昏之前,他的心中竟只充斥着一个疑问,有那样眼神的人,像是带着满腔不可诉说的独占与痴狂去宛如看待爱人般凝视着一个人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伤害一个人……
但是这样的人,却是杀了小花和霍老太的人。
至今他依然难以相信,或是潜意识里拒绝相信,那两个与他生命有着密不可分联系的人再不会出现在自己迷惘未知的前路上,他必须继续走下去,在没有他们的人生里,孤独地走下去。这次分别,竟不比往昔,却是永别。
大滴大滴的泪水掉进酒杯里,他在墨镜男子温柔而包容的注视下终于放肆发泄,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