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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八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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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白初静静的抱着楚言,直到那手中的指尖已经开始渐渐冰凉。
过了很久,他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有泪从眼中滚落,他却抬起头,望着大雾弥漫的天际,“瑾羲……看啊,漫天繁星,好美好美……”他唇角溢出一抹凄然的笑意,喉头却忽然哽了一下,“瑾羲啊……你是不是也化作星星了?”
他摇摇晃晃的将楚言的身体抱起来,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身后的厮杀声,号角声,甚至攻城的声音好像都已经不重要,他在一片漫天的火光中,抱着楚言缓缓的行走在长街上。
——瑾羲啊,你是不是想家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旁边将领的呐喊,还有冲出来的小太监焦急的喊声他都听不见了。
他只是默然的走着,一步步的走到正殿,然后他将楚言放下来。
羽国的军队已经攻入了泯城,四周都变成一片火海,白初坐在正殿中央,将楚言的身体抱在怀中,木然的看着外面,穹顶浓烟翻滚,似乎要将天地吞噬,不远处还有房梁顶柱轰然坍塌的巨响,然而他似乎都听不见了。
“瑾羲,我们到了。这是你的大殿,是你的国家,你一定舍不得离开的对不对。”白初眼中漫起一层绝望而凄然的温柔,他轻轻的笑了笑,就有泪珠从眼眶滚落下来,“你想守着你的国吗?我陪你一起守好不好?”
浓烟逼得他不停的咳嗽,不停有裹挟着烈焰的房檐轰塌在不远的地方。
而他只是抱紧了楚言的身体,唯恐一松手,对方就会舍他而去。
他望着远方,一边咳嗽,一边轻哼着小时候用来哄楚言的歌谣——
小宝哭小宝笑,小宝快快睡觉觉。
拨浪鼓小铜铃,小宝的眼睛像星星。
他唱着唱着,仿佛那声音传到了苍穹之上。
然后,巨大的屋顶轰然塌了下来……
此后,泯城破,冀国的皇室宗亲被抓的被抓,当场烧死的当场烧死。
一直在家中等待着安阳王归来的晚晴,也被绑了手脚,跟着一群皇室宗亲被羽国的士兵押解着准备去往东北荒原。
她一路默默地走,脚步却一直虚浮得很。
她看着曾经的画栋飞甍金碧辉煌,变成如今的残垣断壁碎瓦砾石,看着曾经充满欢笑与回忆的地方,变成一座灰败而濒死的城市。
她忽然笑了起来。
押解的士兵冲着她怒吼,冲着她挥下皮鞭,可她仍旧笑,仿佛是黄泉传来的鬼泣之声。
王爷啊,王爷。
你知不知道,晚晴一直都好寂寞,好寂寞啊。
皮鞭在她身上绽开一朵朵血色的妖花,可她停不下,她仰着头,望着天,泪水从眼角滑落到鬓角,却还是想笑。
这一辈子,她的亲人,她的爱人,都不曾好好的看过她一眼。从出生的那一刻,她就是一颗棋子,纵然与最爱的人绑在一起,却仿佛是天涯的距离。
后悔吗?她摇摇头,她不后悔,可她只觉得很痛苦。
痛到即便身上已经皮开肉绽,却还是不觉得疼。
抽打她的士兵都快没了力气,皱着眉刚想要对她用强,却听见她嘶吼了一声,突然朝着被烧毁的断壁狠狠的撞了过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谁都来不及阻止。
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如同花儿一般的女子已经凋谢了……
冀国灭亡,冀国的所有版图全部划归到羽国之下。
墨卿颜没有等到片刻喘息,又马不停蹄的赶往衍国。
明沉风对他避而不见,只称说染了风寒不便见客,便将他拒之门外。
墨卿颜沉默半晌,回头的时候却望见站在他身后的明沉月。他身边没有带一个人,仿佛就是这世间最为普通的男子,静静的立在墨卿颜身后,望着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苦涩。
两人对视片刻,墨卿颜终是叹了口气低声道,“皇上怎么来了?”
明沉月却没有回答他,而是抬头看了看被阳光照射得有点刺目的宫墙,泛出的光那样的遥不可及和冷漠,却令他如此眷恋和不舍。怔了许久,他缓步走到那宫墙边,用手指轻轻的抚摸着已经斑驳的墙壁,有些自嘲的笑道,“往后这些地方,都是属于羽国了吧?”
他摸得很缓,像是要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刻进心里。沧桑的宫墙染灰了他颤抖的指尖,墨卿颜默默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衍国很快就签了臣服的协议,明沉月被封作王,依旧管辖着西北大部分领土。
至此,天下一统。
墨卿颜赶回丞相府的时候,听说韩彻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
他心下一惊,想着韩彻腹中的孩子,只觉得有巨鼓雷在心中,阵阵发痛。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朝着韩彻住着的那方小院奔去。
墨卿颜赶到小院的时候,韩彻正好坐在树下,树荫在他身上斑驳了一片。石桌上是中午送来的饭菜,却还是送来的模样,一点都没有动过。
仿佛听到了墨卿颜的奔跑的脚步声,韩彻木然的转过头,直直的看着对方。
“阿彻……”墨卿颜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他缓缓的走到韩彻身边,缓缓的蹲下身,看着眼前这个没有什么表情的男人,“为什么不吃饭?”
韩彻的目光一直锁着他,望见他蹲下,才轻轻的说,“我做了个恶梦……”
墨卿颜握着他的手,将头抵在他的手背上,声音低沉,“阿彻,冀国已经灭了,楚言……已经死了……”
“是啊,真是个恶梦……”韩彻仰着头,朝着太阳的方向眯起眼,又低声重复了一遍,“真是个好可怕的恶梦啊……”
墨卿颜重重的闭了闭眸,拿起桌上的筷子塞到韩彻手里,半哄道,“我听下人说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好歹吃一点好不好?”
韩彻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筷子,突然将筷子轻轻敲在碗的边缘。
清脆的声音突兀的响起,韩彻木然的笑了笑,接着又敲了一记、又一记,合口低低的唱了起来——
清商欲尽奏,奏苦血沾衣。
他日伤心极,征人白骨归。
相逢恐恨过,故作发声微。
不见秋云动,悲风稍稍飞。
那筷子敲击出来的声响仿佛那么惊心动魄,每一下都像是直接敲在墨卿颜的心上。
他缓了缓哽住的喉咙,扯出一抹笑,问道,“白初怎么样了?还没醒么?”
韩彻摇了摇头,像是想起了那日,眼中尽是苦涩。
那日他赶到的时候,泯城的皇宫早就被烧成一片火海,他顾不得自己的身子,冲进火海里,硬是救出了昏迷在大殿中的白初。
他本来想将楚言一并拖出来,在捏住对方手腕的时候,才感知到,对方已经没有脉搏了。
白初自那之后,再也没有醒来过,麟儿来看过了也说,吸入了太多的毒烟,恐怕很难醒来,就算醒来了,也只怕是……
突然从屋内传出的“哐当”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几乎是立即就反应了过来,冲进了屋里。
屋内的桌椅早就被撞翻,白初跌坐在地上,面上还有些惊疑,听见门被撞开,又抬头去望,看了半晌,竟然簌簌发起抖来。
韩彻见状便矮身去扶他,谁知道白初却突然失控起来,挥舞着手脚,大喊大叫。
“芷旭!”韩彻心中大惊,却被墨卿颜一把拉住。
“我去叫麟儿,你小心些。”
白初此刻已经蜷起身子,埋头嘤嘤的哭了起来,韩彻呼吸颤抖,轻轻低下身,尽量放柔了声音,“芷旭,芷旭,我是韩彻,你……你认不认得我?”
白初脸上被烧的地方还未痊愈,被眼泪洗过,辣辣的疼了起来,越疼便越哭,越哭便越疼,全然不管蹲在一旁的韩彻。
韩彻愣愣的看着,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结成冰。难道他不认得自己了吗?……不记得以前了吗?
麟儿被墨卿颜一路拉着过来,看到白初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
可是白初一点儿也不让人碰,有人靠近了就躲,躲不开了就哭。
麟儿皱着眉想了半晌,突然从怀中掏出今早去早市上买来的麦芽糖,凑到白初眼前。
白初被他手中的糖块吸引,看了看糖,又看了看麟儿,最后小心翼翼的拿过糖块,缓缓放进嘴里,不一会儿,那糖块融了,许是嘴里甜了起来,白初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丝笑容。
麟儿目光大震,亦是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摸白初的头。
大概是因为接受了对方的糖块,白初只是瞥了一眼麟儿,便不再抗拒对方的触摸,只专心吃着糖。
麟儿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站起身,转过头对上墨卿颜的目光,才讷讷道,“先生……他、他……许是吸了太多毒烟伤了脑子,如今他的智商俨然如同三岁的孩子……我、我无能为力了……”
一旁的韩彻浑身一震,重重后退了两步,抵在墙上,缓缓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