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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五十 ...

  •   【五十】

      静默。

      织密的雨零落在水洼之中,漾开层层叠叠的水波,溅开的水花沾湿了白初洁白的鞋面,因为雨伞的遮挡而静谧下来的水面静静的倒映着他苍白的脸。

      如此憔悴,如此神伤的脸。

      “王爷?”

      飘忽的声音终于将白初的意识拉回,侧头看了看始终站在身侧的晚晴,白初才回神一笑,“抱歉,有些出神了。”

      “无事。”晚晴理解的笑了笑,眼眸中有小女儿应有的温婉,“韩将军是王爷的至交好友,会担心也是理所当然,只是王爷的身子要紧,切莫因为韩将军之事,思虑过重,伤了身体。”

      白初点了点头,末了才略带歉意道,“晚晴姑娘,是我扫了姑娘的兴了。”

      “哪里,王爷诸事缠身,姨母也不体谅王爷,让王爷来陪我做这些闲事……”晚晴轻轻抬头,继而伸手去抚白初肩头的细发,“王爷的肩头都湿了……”

      四目相对时,似有柔情如水,淡淡漾开。低眉浅笑间,深的情,柔的意,无需言语便已经呼之欲出。

      可白初只觉得冷。

      太后推说身体不适,要来安觉寺静养,不仅让晚晴随行,顺带还让白初一路护送过来,就这么把人留在了安觉寺。这一日日的让白初陪着晚晴,明眼人都看得出太后做的是哪一出。

      所以他只是稍稍错身,让开了晚晴的指尖。

      晚晴望着愣在半空的手,轻轻垂下眸子。

      淅沥的雨声,仿佛要淹没一切。

      “王爷!”静默间,廊外忽然跑来一个下人,脸上都是慌乱的神情,气喘吁吁的跑到白初面前,急得额前都是细密的汗珠,“王爷!出大事了!”

      此人乃是白初的贴身小厮,一路随着白初来安觉寺,每日跟着安觉寺的师父们外出采买,顺便探听一下泯城里的消息,如今这般着急,难道……

      白初抓着小厮的肩膀,急道,“出什么事了!”

      小厮喘着粗气,看了看一旁的晚晴,露出了稍显为难的神色。

      白初眉头一皱,难得的吼了起来,“晚晴姑娘不是外人!你快说!”

      “是大将军!”小厮一跺脚,愤愤道,“皇上昨日下旨,要把韩大将军发配到东北荒原去,今日就要启程了!”

      这一句像是晴天霹雳,白初的瞳眸一紧,拨开小厮便往外跑。

      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打进他的眼,流到他的嘴里。可他早已不在乎,暴雨又如何?软禁又如何?哪里比得上那心如刀割的痛楚?

      身后晚晴和小厮的呼喊隔着雨幕渐渐听不清楚,唯有胸膛里心脏的声音一声一声的敲打着。

      白初挥开雨帘,一路往前院大门的方向跑,一路撞了好几个修行的小师父,眼看寺门就在眼前了,宝殿上却忽然传来太后的声音——

      “安阳王哪里去?!”

      这一声让白初堪堪顿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眸中尽是惶然无措的神情,“太后……臣……”

      太后就着宝殿的雕花木门,那么站着,也不说话,脸上一片淡漠。

      白初站在雨中,看着太后,最后竟是缓缓跪倒在前院,湿透的衣衫贴着冰冷的肤骨,他垂下头,指尖抠在地上,低低的恳求,“求太后……恩准臣回泯城去……韩将军他……”

      雨水顺着发丝流到眼中,唯剩刺目的苦涩久久萦绕不去。

      入冬的寒雨像是也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渐渐越来越大,他的恳求被冲刷在了暴雨雷声之中。

      太后冷眼看着,半晌,接过身边的太监递过来的参茶抿了一口,又拿了上好的丝帕擦了唇,才缓缓道,“安阳王可知道我留你在此处的用意?”

      “太后……”白初的嘴唇冻得发紫,却依旧执意跪着,“请恩准臣回去……”

      太后哼笑了一声,像是在笑他的不识抬举,末了叹了口气道,“你要回去也不是不行。只要你答应哀家,等此事一过便与晚晴成婚,哀家就成全你。”

      “太后!”

      “住口!”太后皱了皱眉心,“你以为哀家喜欢管你们的闲事?哀家是老了,可是眼睛没有瞎!言儿钟情于你本就荒唐,若你也以对等的情意对待言儿,哀家睁一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可你偏偏又意属韩彻,既然如此,哀家便做主,断了言儿的念想!以免殃及江山,祸绵龙嗣!”太后唇角绽开一抹冷笑,言语中尽是不容置否的凌厉,“今日你若是踏出这座寺庙,哀家就当你允了这桩婚事,韩彻就算在东北荒原也不会慢待了他。你若是执意不肯,哀家有办法让韩彻活,就有办法让韩彻死!”

      白初伏在宝殿前,每一个字都戳到心坎里最隐秘的地方。狂风吹乱了他的发,揉进他的眼,他的唇。他默默直起腰,脸上只剩下一片心如死灰的淡漠。

      “臣……谨遵太后懿旨……”

      昌元二年,十一月十三。

      韩彻顿在天牢面前眯了眯眼睛,许久未见阳光的双眼在走出天牢的那一刻还有些不大适应。冬日的暖阳带着些许温度在皮肤上渐渐蕴开,呼出的白气氤氲了眼眸,又是一年冬了。

      直到被狱卒押着穿过泯城城墙的西门,才渐渐有了实感。

      记得当年去剑门拜师学艺的时候,也是从西门走的。那时候,是先皇暗中下的圣旨,只由一队小卒护送着。彼时,还以为肩负着天下苍生,国家重任。学成回来之后,亦是荣光一身,一路披荆斩棘。

      谁曾想,淌过尸横遍野的战场,硝烟散尽之后,自以为会荣归故里,谁知却是被反捅一刀。

      想着想着,韩彻便低低的笑了起来,那笑声带着莫名的痛。

      真真是,痛得无力反驳。

      “彻——!”

      遥远的呼唤伴随着急急的马蹄声传进耳朵里,韩彻不由得停下脚步。

      回身望去,只见白初骑着马,黄沙吹乱他的鬓发,曾经温雅的安阳王不顾一切的抽着马鞭,一直奔到韩彻面前——

      “彻!”白初从马上下来时,还有些踉跄,拖着宽大的衣摆还险些绊倒在韩彻脚边。

      韩彻双手都被拷着,也无力去扶,只能看着他又狼狈的站稳,才叹息一声,“王爷何苦要来。如今我是戴罪之身,王爷理应离我远些才好……”

      白初凝着他的眸,指尖掐进掌心也不觉得痛,半晌,才苦笑着问道,“我拼了命赶来,你就给我这么一句吗?”

      韩彻艰难的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说。白初叹了口气,从袖袍中摸出银子递给狱卒,只说是要和韩彻话别,让哥两在前面寻一处茶亭喝茶等着。

      狱卒知道安阳王想来重诺,也没多说什么,收了银子招呼了一声便先行一步。

      韩彻垂下头,望着自己带着铁链的双手,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抬头去看白初,“王爷想和我说什么?”

      白初默然回身从马鞍旁取了一囊烧酒,两个酒杯,才又回到韩彻面前,“我记得,从前我们常在一起喝酒。”白初开口,还带着颤抖,却一直强忍着,末了还淡淡一笑,“我想最后……再和你喝一杯……”

      韩彻望着面前的酒,默默的接过来,仰头饮了,将酒杯递过去时,才发现白初眸中已泅起氤氲的雾气。

      “王爷,其实……”

      他想说,其实只要人还活着,总有机会再见,这并不是最后。

      然而话未出口,已被堵在唇间。

      韩彻失神的望着白初近在咫尺的容颜,那修长的眼睫似乎还能扫到自己的脸颊。温热的呼吸流连在鼻间,唇上的温度有一些冷,还有一些苦涩。

      ——是眼泪的味道。

      片刻,白初终是缓缓离开了韩彻的唇,仔细的看着他的脸,他的眉眼。

      “王爷……”韩彻还有些回不过神,“你……”

      白初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接着,竟是淡淡的笑了笑。

      “以前,我总以为,我和你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将军,纵然无法相守,只要还在一处,就能一辈子这么淡然的走下去。在不在一起,说不说明,好像都没有关系。”

      白初的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知道,你的眼中没有我。但我还是想说……彻……我喜欢你……但是过了今日,我就不再喜欢你了。”

      白初说完,又自嘲的笑了笑,“不……或许不是不再喜欢,而是不能再喜欢……”

      “王爷……”韩彻看着他又落了泪,想伸手去擦,却扯得锁链哗哗作响。

      白初连忙伸手抹了抹脸,勉强扯出一抹笑,“你知道的,有些话不说出来,我心里总是不安。如今我说也说了,要是你觉得不舒服,忘了也行……”他眼中盛满了寂寞的笑意,望着韩彻的眼睛,好半晌,才轻轻道,“一路珍重。”

      说罢,好像是失去了继续待下去的理由,白初凝着韩彻的眸,一步,一步的往后退。

      最后,终于转身上马,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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