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摄政王》秋原静水

37、三十四、淮南皓月冷千山（2）

　　京中忽报李坤已到建康城北三十里处的衡水时，元妙渝有些吃惊，行军神速固然可贵，素闻李将军带兵有道，却不想此次回京受审也这般迅速。当初兰陵、寿安两位公主出嫁，谢氏名望大盛，放眼京中，谁能兼得一文一武的青年才俊做女婿，在民间这的确是一桩天大的喜事，可惜，皇家总不能和民间一样，先帝给予谢贤妃的恩典无疑令人不安，庞大显赫的家族，无可比拟的荣耀，美艳温柔的宠妃，谢家样样俱全。元妙渝揉揉额头，两个太阳穴酸胀难忍，几日来为了高丽世子的事情，她几乎未合过眼，精致的妆容也掩不住过度的疲惫。
　　“殿下，李坤又上手书，恳请殿下准其入城。”张海悄悄走进来，手上托着一册薄薄的折子，看着摄政王沉沉睡去的面容，张海忙转身离开。
　　“回来，放下。”身后摄政王突然冷声道，张海吓了一跳，急忙把折子送还。元妙渝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嘴角紧抿，眉线越来越沉，“这是刚送来的？”她轻声问道。
　　“是，奴才刚刚得到，就马上拿来呈给殿下了。”张海道。
　　元妙渝不置可否，只皱着眉头，面色并不见缓和，张海一时也猜不出到底有什么事。
　　“庄义郡主没有死，”她沉声道，“折子里说，抓住了劫持郡主的辽人，只等我降罪。”
　　“那流矢之事，难道是讹传？”张海疑惑不解，手里的拂尘越握越紧。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讹传，只有见上一面才能够断定。”元妙渝轻声道，随即起身朝内室走去，“叫苻锦过来，给我梳头。”
　　“殿下，此事蹊跷，殿下三思而行，不可以身试险啊！”张海立即明白摄政王要出宫亲自审问李坤，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殿下大可以委派一人前去查验，您只要……”
　　“只要什么？等在宫里么？”元妙渝突然返身走出，自嘲一笑：“如今，我还有谁可以托付？要我相信旁人，再来一次李代桃僵，到时候，不知换来的是谁。张海，快去吧，叫苻锦过来。”
　　张海还有什么话要说，此刻却觉得苍白无力，他默然郑重叩首，翻身而去。
　　摄政王悄然离开皇宫，带着三百羽林秘密赶赴衡水，为防人怀疑，贴身侍女莲心并未跟随，照常理事，只对外宣称摄政王劳累过度，需要静养。众臣连日朝议不见摄政王驾临，都微微纳罕，就连元武也觉疑惑，欲亲往探病，又被康顺太后制止，言此时乃掌握大权之大好时机，元武听母亲这样说，也就不便坚持。朝中小事皆报于元武，几位重臣辅佐皇帝办妥，大事便由吴、魏二王主持，群臣各司其职，倒也有条不紊。只因众人都以为摄政王又在耍花招，以弱胜强，唯恐再次上当，却不知此番确有缘故。众臣一面忌惮着摄政王余威，一面又深为吴、魏二王和睦相处称奇，二王素来不和，吴王尤为咄咄逼人，可这次却大异往常，魏王平静冷漠一如既往，吴王却也恭谦有礼，凡事都和魏王、诸臣商议，与其意见相左也只付之一笑，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
　　皇城前所未有的安静，比摄政王在时更加安静。
　　日长风静，廊下的鹦哥儿歪着脑袋打瞌睡，初放的子午莲密密匝匝铺满青碧池水，早蝉低低鸣着，衬得福坤宫分外幽谧。莲心再次成为这里的客人，小口啜着蜜香盈人的紫茉莉茶，纤白长指托住瓜形官窑青瓷茶盅，透明的指甲细细摩挲盅壁上一副江南烟雨图，冯太后枕着弹墨细纱花瓣枕，笑看她一眼，道：“什么时候妙渝自己能来就好了，总是叫你替她来，可见没有真心。”莲心淡笑低头，没有答言。冯氏悠长叹气，自言自语道：“上次你来我这里，是你自己的心思，这次来我这儿，难道没有么？她太好强了，亏得年轻，能够撑这样久，如今又病了，哎……”
　　“殿下总不肯重视自己的身子，再加上事情繁冗，哪里能够顾得上。”莲心把茶盅轻放在梅花小几上，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
　　“你说，不要瞒着我，”冯太后闭了双眼幽幽道，“她又做了什么事情。”
　　“您多心了，殿下如今病着，能做什么呢？”莲心立即笑起来，微微出声。
　　“我不是外人，莲心，没必要强作欢笑，”冯氏忽然睁眼，定定望着莲心。
　　“奴婢从未把太后看成外人，殿下真的没什么。”莲心不自在地起身，目光转向窗外，“殿下吩咐奴婢过来给您请安，叫您不必担心。”
　　冯氏无声一笑，又缓缓闭眼，半晌才道：“哪里能不担心，过一会儿太阳下去些，我就去看看她。”
　　“您不用劳师动众的，殿下静静养着，很快就会好起来。再说，殿下也吩咐了……”
　　“她不叫外人去扰她，我知道，”冯氏笑眯眯地理了理桧扇下垂着的苔绿流苏，“莲心，你也说了，我不是外人，也不会劳师动众，只我一人去，这样总可以的。”
　　“太后，奴婢……”
　　“你说。”冯氏慢慢啜了口茶。莲心随着她睁眼慢慢转身，两道眉无端蹙起：“奴婢只求太后听了奴婢的话，不要外道。”
　　“你说。”冯氏还是这样吩咐。
　　“殿下不在京城，殿下出宫去了。”莲心急声脱口而出，随即缄默。
　　“嗯，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冯氏点点头，嘴角锁得紧紧的。莲心默默走出去，通身如浸了冰水一般，只觉得日光白得刺目，却没有丝毫温度，绥儿赶忙上前扶着她，只听她说：“但愿太后待公主的心还是和从前一样，我就是死，也放心了。”绥儿忙问：“太后说了什么，姐姐这样子怪怕人的，殿下不是生病了么？太后难道不愿来瞧瞧殿下？”绥儿话音未落，莲心已从恍惚中惊觉，脸上仍是淡淡表情，“多嘴什么，还不回去。”
　　绥儿堆了笑，岔开话道：“这天也奇怪，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功夫就来了乌云，八成要下雨了。”莲心仿佛被什么刺到一样，急问：“哪里有乌云？”绥儿边说边指着：“北边天空，那里，姐姐看见了么？”莲心抬眼望着北天薄薄几缕阴沉沉的云朵，眼里暗了几分，“别说这些不打紧的话了，快回去吧。”绥儿从未见过莲心这个摸样，便不敢多言，莲心也再无言语，坐了小轿急急回宫了。
　　甫进宫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绥儿打起轿帘扶着莲心出来，二人对视一眼，各自都觉得莫名紧张。凉风习习吹来，夹杂着雨意，湿润透体，青砖道旁半开的白月季花瓣泛了微微焦黄，莲心不禁心跳快了几分，“袭兰这几日忘记给花浇水么？自己种的，也不好好养着。”
　　“姐姐忘了，袭兰姐姐这两天身上发热，姐姐不是怕她把病气过给殿下，让她在小院里休息么。”绥儿急忙提醒道。
　　“是了，她把煎药的差事交给稚扇了，也不知道这小丫头可不可靠。”莲心叹了口气，极力想要恢复正常心跳，却怎么也做不到。
　　“姐姐这几天也累得很，脸色也不好，要不我扶姐姐去躺一会儿吧？”绥儿轻声问着，却被莲心抬手止住，“绥儿，你先别管我，去瞧瞧袭兰，问问她怎么样了。”
　　“姐姐，这……”
　　“别啰嗦，快去！”莲心声音里带了几许薄怒，绥儿无法，只得舍下她去了。脚下越发沉起来，两腿注铅一般，几乎挪不出步子，即使当年那样惨烈情况，她也未曾害怕，却在此刻心跳如鼓点。身后密密传来脚步声，继而是张海尖哑的嗓门：“莲姑娘！莲姑娘！”
　　“什么事？”莲心转身间摇晃了一下，张海忙撑住她，莲心能感到他健硕的大手在不停地颤抖，“到底怎么了？”她厉声低喝。
　　张海稀疏的眉毛耸动着，近乎粗鲁地遣退了一众随侍，接着，莲心只听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切切说道：“殿下……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