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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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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未留,张怡拖着行李箱回到了南方老家。已到年关,出门在外的人都忙碌着机票、火车票的事情。这已经是第二年,穆湘瑶在与家人决裂之后的第二年,独自一人过年了。
年前,她也去置办年货。
有摆摊卖春联的,卖红包的,十分精致可爱,各式各样的灯笼、鞭炮挂在绳上。守摊子的大爷很热情,看穆湘瑶站在摊前流连忘返,笑嘻嘻的说:“小姑娘,买个大红的‘福’字回家贴贴啊?”
穆湘瑶也不懂,手指着眼前的一个大红喜字问:“哦,那这个多少钱?”
“十块一张。”
“那个呢?那个也挺好看的。”又问。
“那张贵点,十五。”
“哦。看着真是喜庆。”
“可不是嘛,那姑娘买一张?”
穆湘瑶囧囧的,“我买了不知道往哪里贴”。
“贴家里就行啦,怎么会没地方贴。”
那个家,自己是没资格再住下去了吧,该去找个宾馆了,但贴在宾馆里,别人得不愿意了。
不想驳了大叔的兴致,穆湘瑶买了几张。记得小时候,置办年货都是父亲做的事情,她很爱这些大红的福字,象征福气的对联,人人都在期盼着明年的好运气,然后大红的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来,欢欢喜喜的氛围暖人心。她又爱抢着去贴,个子够不着,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在福字的一角沾点浆糊,一掌拍上去。还得朝父亲喊着:“往后退点,往后退。”要仔细看看到底贴歪了没有,活像个小大人。
这些都是美好的记忆,要跟着自己一辈子的。她的父亲在她初中的时候因病去世,这记忆又跟父亲有了剪不断的牵连。穆湘瑶后来养了个习惯,一到年末,她便晃荡晃荡的在大街上闲逛,东看看西瞅瞅,红福字,红对联,红窗花,元宵的花灯,她都要摸一摸,装模作样的问一问价格。但她形单影只,见了摆摊的老板又有点不好意思,怕人家识破她,知道她这样没家的人并不会真的买。
年关前要打扫卫生。穆湘瑶穿上围裙,挽起袖子,打了满满的一盆水,又扯了一件不穿的背心做了块抹布,冲洗洁精的水用的是温开水,热热的蒸汽从盆中升腾起来,穆湘瑶伸手去湿自己的抹布,一伸一缩,哎哟哎呦的喊,烫的一双手通红。
客厅里的电视是要一直开着的,房间里太安静,她也想要这房子显得有些人气。
擦玻璃,尘土擦干净了,又留了抹布上的脏水在上面,她备了卷纸,小心翼翼的将那些水渍擦得一丝不剩;桌子也要擦,桌下的死角一个都不能放过,有一张被搓成团的纸滚到这黑洞洞不见光的地方。穆湘瑶弯腰拾起来,是张怡的笔迹,“至少我以为你是有一点在乎我的,我”,没有写完就扔掉的。穆湘瑶将那纸摊在桌上一点一点的抹平,找到自己的收藏袋,小心的放了进去。
发了一阵呆,又跑去洗衣服,扯了床上的被单被褥枕巾,统统扔进洗衣机;又去拧拖把拖地,客厅、厨房、卧室,每个犄角旮旯都不放过;衣服洗好了,抱着盆到阳台上去晾晒,被单太大了,她一个人撑不开,被单的四个角都对不齐,只能皱巴巴的挂在衣架上。穆湘瑶倚靠在阳台的门沿上,看着床单上的水滴滴答答的往下落,不知为何,她很爱盯着这落水的湿衣服看。家居的滋味她是爱的,仿佛自己是一个再称职不过的家庭主妇,能把心爱的人照顾的很好。
这是一整天的时光。太阳东升西落了,阳光也逐渐变成暖色调的余晖。电视节目重新成了新春佳节的天下,同时也成了这房子里的天下。四周是寂静的,若是仔细辨别,还能听见阳台上那被单落水的声音。滴答滴答,清脆响亮。
大概是累坏了。还没来得及换上新的床单被罩,穿着围裙的穆湘瑶趴在床上就睡着了。脚上的拖鞋掉了一只在地上,另一只晃晃悠悠的耷拉在脚上。房间真是安静极了,时间在这孤寂中才真正有了生命。
醒来时已是大年三十的凌晨四点钟,天还未亮。穆湘瑶摸黑走到对面,打开窗户,一阵寒意涌入,等到眼睛终于适应了这黑暗,才看到成片成片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覆盖了整个天地。她伸手出去,雪花落到手心就化了。
一下雪,她就藏不住的开心,简直跟她小时候一模一样。但,无人分享的快乐看起来似乎有些落寞。
约十点钟,穆湘瑶带着已经列好的清单去超市购物。推着购物车进去,一片的过年气氛,成箱成箱的礼盒堆成了小山,罐装的,纸装的,打了包的特产专卖,坚果零食;购物电视机上的广告全都换成了拜年的方式,超市各个角落里播放的歌曲也都换成了恭喜发财之类的音乐。人们忍不住要跟着哼上两句,大概此时是真的幸福。
买了肉、擀面杖、水果、蔬菜、大礼包,称了一斤奶糖,打折出售的巧克力,听装的啤酒,新袜子一双,鞭炮一响……拎回去是真的重,坐在公交车上,穆湘瑶扭头看外面不断移动的楼房行人。她低头看表上的时间,已是下午四点钟,她还有好多的事情没准备,她没有时间难过。
锅里煮着长豆角,手上拿着的是刚用热水滚过的猪肉,将它切成小碎块,接着再开始剁碎肉,边剁边放上切好的葱花和姜片,这是妈妈教她的饺子馅的做法,穆湘瑶是第一次做。
妈妈有了新家庭,不再惦记自己了吧。她盯着电话看的时候,心里不是不期待,期待看到某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呼唤她回去。回去,回到某个有爱自己的人那里去,回去是归宿,归宿是说,看,这是你活下去的希望。
她想起这些,忍不住的就要难受。她用袖子抹一把绕眼眶打转的眼泪,右手仍在继续剁着肉馅。锅里是咕噜咕噜的声音,水滚了,豆角要煮烂了,切菜板的一角有残缺,每一刀剁下去,都是重重的杂音。怎么世界会变得如此安静,窗外的听不见,窗内的又格外的响亮。穆湘瑶终于憋不住,后背沿着壁橱滑落至地上,一手拿着的是沾着肉泥的菜刀,一手挡住眼睛,蜷缩着双腿,哭出声来。
原本这一天,她时刻提醒着自己要做个十足强壮的人。强壮的体魄与强壮的心,任世界千变万化,她的充实与快乐只来自于她自己。但,这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她还妄想着用这无形的盔甲保护自己,简直是痴人说梦。
时间被无限的拉长了,脸上滴落的眼泪滴到地上,穆湘瑶用手指蘸着眼泪画画。
突然听见敲门的声音,询问是谁,竟无人回答。穆湘瑶起身走过去,她预感到什么,但又不敢相信,她的心跳加速,敲门的声音重新响起,她那要握紧把手的右手甚至有些颤抖。
门开了,是张怡。张怡在火车上站了几十个小时,蓬头垢面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