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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与猫论道 ...

  •   日头已经开始西斜了,暖融融的金色阳光南河照的波光粼粼,船夫慢悠悠的撑着船回家了,不时有女人唤孩子回家吃饭,河边错错落落的吊脚楼里飘出了蔼蔼的炊烟。

      程涛屈着一条腿倚坐在南河边的石栏上,他望着金光闪闪的南河兀自发着呆。他已经在这儿坐了快一个下午了,其实还有很多事在等着他去做,办公室里的工作还没整理完,泉镜花和阴长生至今下落不明,叶牧天和罗百山也没有按他预想的那样待在警齤察局里,而他明天早上六点就要坐渡轮前往重庆了,等他回来,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呢?又或者他还回的来吗?

      程涛看着南河边飘荡的柳丝不由想起了曾在这里叫住他的梁九凤,自从他听到梁九凤那句“我们终归不是一路人”,他就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当初了。他喜欢她,但却还是骗了她,他已经习惯了欺骗,他所学习的东西告诉他这叫兵不厌诈。他虽然一厢情愿的想娶她,但是如今仔细想想,他们的世界那么格格不入,他们要怎么携手到老。他愿意为了她放弃自己习惯的生活吗?他想他是不愿意的,在军队待了这么多年,军人的生活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离开那里他觉得自己会发疯的,梁九凤也不可能为了他离开她所熟悉的世界吧。

      他们,终归不是一路人。

      程涛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换了个坐姿,他随便动一下背上的伤就疼,胸前那个疮口也跟衬衫磨得他很不舒服,从昨晚到现在他一口饭都没吃过,腹中空空如也,但他却一点都不想吃东西,不是不饿,是没胃口,尤其对面还坐着个大嚼特嚼的肥猫。

      那只大肥猫正四仰八叉极其不雅的坐在程涛旁边的石栏上,他周围扔了一地的瓜子皮、花生壳,此时他正往嘴里一把一把的送着五香花生,这已经是他这个下午消灭的第五包零食了。他圆圆的肚皮上沾满了碎屑,两个腮帮子吃的鼓鼓的,即便如此他还在拼命往嘴里塞着花生,程涛看着他不由皱起了眉头。

      肥猫注意到程涛的眼神,便大发慈悲的用自己脏兮兮的爪子递了半颗花生给程涛:“看啥子,别客气,吃噻。”

      程涛嫌弃的看了眼他那满是泥垢的爪子,别过头去说道:“算了。 ”

      大肥猫立刻把那半颗花生丢进了嘴里,他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的说:“我晓得你饿了,你再忍忍,等天黑了到鼠员外的喜宴上有你吃的。”

      程涛皱着眉说:“你今天让我买了一堆的瓜子花生,说要晚上带到喜宴上当贺礼,现在都被你吃光了,我晚上难道空着手去吗?”

      “没得事,没得事,”肥猫一边嚼着花生一边说道,“你以为鼠员外在乎你这两个破瓜子破花生哦,老子早就备下大礼了,到时候算你一份噻。”

      程涛窝火的想自己真是疯了才坐在这里跟一只畜生讲话,而他晚上竟要去参加另一个畜生的喜宴。他斜睨着肥猫说:“我说,那个鼠员外真是老鼠吗?”

      肥猫点了点头,他嘴里忙着吃东西,连话都顾不上说。程涛好笑的说:“老鼠结婚怎么会请猫?他不怕你把他们都吃了?”

      大肥猫嘴里含着花生张牙舞爪的喊道:“你才吃老鼠呢!你们全家都吃老鼠!”

      程涛挑起眉毛把双手交叉在胸前说:“你最好管好你那张嘴,我可没兴趣和一只猫理论,你再口不择言我就直接淹死你。”

      大肥猫听了他的话不由缩了缩脖子,他一边嚼花生一边解释道:“十二生肖鼠排第一,风虎云龙也得当他的小弟,生活在各地的鼠员外论地位和神仙可只差那么一点儿。老鼠嫁女是玉帝钦点的盛事,这一天人间的俗人都得静悄悄的不能惊扰了喜事,一般地方的老鼠都在正月里嫁女,不过成都的这位鼠员外是个高雅之士,他最爱繁花似锦的夏天,每年都在夏天嫁女子,迎亲的队伍一路敲敲打打从青羊宫一直送到浣花溪,喜宴就摆在浣花溪,今天成都的飞禽走兽狐仙狸怪都要去贺喜,俗人是根本没资格去的,但叶公这个人好耍的很,鼠员外特别喜欢他,他才每年有幸参加喜宴,你娃能替叶公给鼠员外贺喜,是交了天大的好运哦。其实鼠员外这个女子本来前年就该嫁了,结果一直耽搁到今年,差点就嫁不出去了。”说到这里肥猫叹了口气。

      “为什么前年没出嫁?”程涛问道。

      肥猫哼了声说:“你还好意思问,前年刘湘和刘文辉在成都打巷战炸死了她未婚夫,去年二十九军和二十四军打巷战又炸死她一个未婚夫,你让人家咋个嫁?”

      虽然程涛是今年才来的四川,但是这两起巷战他都听说过。成都这个地方自打张自忠屠城后虽然一直不太平,但三百年间城墙没沾过人血,可是进入民国以后,由于军阀混战这里进行了整整三次巷战,搞的是民不聊生,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程涛认为刘湘能统一川内军政不得不说是一件大好事。刘湘没上齤台那几年,他听说成都人的日子并不好过,人都活不下去了,谁还顾得上老鼠。程涛看着河面说道:“老鼠嫁女,猫当侯爷,我在成都还真是开了眼了。”

      “咋个?你娃看不起耗儿?”肥猫把最后一颗花生送进嘴里操着□□说道,“老子以为耗儿起码永远是耗儿,而人有时候却不一定是人。”

      程涛听了肥猫的话心里突然咯噔一声,他没有搭腔,沉默的望着逐渐沉落的黄昏。肥猫坐起身子开始舔身上的碎渣,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后蹲坐在桥栏上眯起眼睛不知在看什么,程涛偏着头看了看他说:“你在看什么?”

      “吾在看吾家的山川风月。”肥猫酸不拉几的答道。

      程涛好笑的说:“山川风月什么时候都成你家的了。”

      “山川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肥猫答道。

      “哦?”程涛挑了下眉毛说,“那要这么说我也是山川风月的主人,吾有目有足,山川风月,吾所能到,吾便是山川风月主人。 ”

      “非也非也,”肥猫说道,“天下万物皆由水养,天下之水尽归蜀人,尔非我蜀中之人,有何脸面称自己为山川风月主人?”

      “你凭什么说天下之水尽归蜀人?”

      肥猫摇头晃脑的答道:“长江、黄河,万水之源,咏黄河者,无人能及李太白‘黄河之水天上来’句,咏长江者,无人能比苏东坡‘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句,这二人皆是我蜀人,一距龙门,一领赤壁,你说这天下之水是不是都是我蜀人的?”

      程涛笑了下说:“你们蜀人独霸天下之水,好歹也该分我一些,不然岂不是心胸太狭窄?”

      肥猫慢悠悠的说:“吾又不是马桶,心胸难与之媲美。”

      程涛有些诧异的问道:“为何马桶心胸就大?”

      肥猫答道:“吾以为论及心胸广阔无人能出马桶之右,有诗为证:张口从不辨是非,屎尿都往腹中吞,坚韧不拔真英雄,能容佛祖不容物。”

      程涛仰起头哈哈大笑道:“妙!妙!好个能容佛祖不容物!”

      肥猫看着程涛说道:“叶公让你替他参加这么难得的喜宴,想来也是有他的用心的,吾看你一直眉头紧锁必定是有心事,你有啥子不开心的事不妨讲出来,让老子开心开心噻。”

      “我。。。”程涛微微犹豫了一下,他一直习惯独立处理事情,从不会向别人诉苦,可是此时此刻,他突然有一种倾吐的欲望,这些事情他真的一个人憋了太久了,他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把所有的事情一股脑都告诉了这只肥猫。

      肥猫听完后说道:“你这人啊,聪明过头反成了痴,瓜的老子都他妈的伤心。”

      程涛笑了下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我。”

      “你看不见的不一定就不存在,你不理解的不一定就是错的,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是与非有时候并不是绝对的。”

      “如果连是非真理都是相对的,那这个世上的一切其不全成了虚无,你要我相信是非也是相对的,除非你能说服我。”

      “没问题,”肥猫露出牙齿微微一笑:“程涛,吾看不起我蜀人生活方式,然也?”

      程涛沉默了一下说道:“我不是看不起,我只是不理解,古人云,君子有三惜,此生不学,此日闲过,此身一败,志不可一日坠,心不可一日放,整日喝茶聊天,此生岂不全都虚度了?”

      “非也非也,”肥猫答道,“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人生只百年,此日最易过,幸生其间者,不可不知有生之乐,尔生天地之间却不感天地之乐,尔活着岂不是他妈的浪费空气?”

      程涛反驳道:“天地寂然不动,但天地之气息却一刻不停,君子就是闲时也要有吃紧的心思。”

      肥猫不慌不忙的开口道:“日月昼夜奔驰,光辉却万古不变,所以老子忙时也要有悠闲的趣味。”

      “这。。。”程涛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肥猫笑了下继续说道:“程涛,吾看不起梁九凤敬畏鬼神,然也?”

      程涛坦白的说道:“确实如此,鬼神不足惧,祖宗不足法,现在都已经是民国了,我就不信死人比活人还重要。”

      “程涛,对于你而言,这世界上只有活人而已,而活人里只有跟你想法一样的人而已,其他万物就都无存在的理由,但你可知每日清晨井神要照镜子,灶神要巡视全家,床工床母要喝茶吃酒,门神二将要捉鬼降妖,花也有喜怒,禽也懂悲欢,月若无恨为何月不能常圆?”

      “月不常圆是因为行星的公转和自转,西方人几百年前就知道了。”程涛冷淡的答道。

      肥猫不慌不忙的说:“你说的公转自转我不懂,但你可懂什么叫天地之气?”

      “天地之气?”程涛疑惑的说道。

      肥猫眺望着远处的江面说:“你看,蛰虫始振,始电,桐始华,虹始见,萍始生,桃始发,天子始乘舟,天地万物都在生发演变,这就是天地之气,所谓鬼神也就是指这天地之气,谁说鬼神不可见,举头三尺有神明,这话绝不假。”

      程涛随着他一起眺望着远处的江面,美丽的晚霞在天空中变幻莫测,晚归的候鸟飞过璀璨的霞光,寂静的黄昏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却迅速的生长着,他似乎感受到了肥猫所言的天地之气,他突然想到大大咧咧的梁九凤无论对哪个小鬼野猫都恭恭敬敬的样子,他有点明白了,她那不是畏,而是信,是敬。

      肥猫似乎看穿他的心思般说道:“梁老六那个女子比你可明白多了。”

      程涛望着晚霞叹了口气说:“你说的没错,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还是相忘江湖吧。”

      肥猫哈哈笑着说:“虽说老子被阉已经很多年了,但老子就不信你能忘的了她,这世上痛能忍,但痒不能忍,苦能耐,但酸不能耐,程涛,她挠痒了你的心,泡酸了你的牙,你咋个能忘得了她?”

      程涛听了他的话心里结结实实的颤了一下,他说的没错,那感觉就是痒就是酸,渗到他的骨子里让他夜夜都睡不踏实,他恨不得一把捏碎她,又巴不得想着法的宠她,那感觉说难受不难受,说舒服不舒服,让他一刻不停的想着她。

      程涛坐正了身子看着那只肥猫问道:“我到底该怎么办?”

      肥猫哈哈大笑着说:“老子咋个晓得,但人生原是一傀儡,只要根蒂在手,一线不乱,卷舒自由,行止在我,一毫不受他人提掇,便超出此场中矣。”

      程涛沉默了片刻后牵起嘴角微微一笑:“多谢。”

      蓝色的夜幕渐渐覆盖了大地,光线渐渐随着太阳落入了地平线后,突然在河东一声巨响,程涛循声望去,只见天空中绽开一朵巨大的烟花,烟花如同剪纸一样精巧美丽,城里突然远远近近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猫叫狐鸣。

      肥猫仰起头发出一声叫春一样高亢的叫声,他扯着尖细的嗓子大叫道:“恭贺鼠员外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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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与猫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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