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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傍晚时分,李弥循着琴声闯入这小店时,已经冻得面色青紫,不见人色。他曾一度将这荒郊随意搭建的茶酒寮棚称作是猪狗窝棚时,一定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要在其中歇脚。
      且不仅仅是歇脚,他简直要谢天拜地、手舞足蹈了!
      鹅毛大雪整整飘了三日,李弥在荒地里也逃了三日。李弥无暇去猜测身后是否有人追捕自己,他只是逃,没命似的逃,发疯似的逃,好像唯有逃跑才能使自己舒服一些。
      事实上,他的选择很正确。毕竟江湖上近几年已经很少有人的命价有十万两如此之高了!他若不逃,早已死了十次八次。江湖从不缺的就是亡命之徒,李弥也曾取人性命甚至是自己家人性命来换金银,若他知道自己已经是块大肥肉,自然不会蠢到在客店打尖。何况这客店居然在荒郊野地,人迹罕至。
      可此时有了个暖和且兼吃食丰足的地界,李弥已经顾不得其他。
      他很想笑笑,表达心中的快意,然而显在脸上的却只有嘴角不自然的抽搐。有人曾在他颈边留下伤口。这虽未取他性命,却也让他之一辈子脸上都不能有任何表情了。
      觉察到自己面部的耸动使迎上来的店主生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他忙低头疾走,拣了一个靠近门口的座位,随便要了些吃食。
      店主手脚利索,是个年轻力壮的魁梧后生。
      店中只有明快的琴声四处游荡。
      李弥专心候着吃食上桌时,仍不忘四面打量一下。
      小店布置宽敞亮堂,丝毫不逊色于城中客栈。
      方才进店并未注意到,这小店有用竹屏隔出一块干净地方。因为隔得巧妙,很难注意到。此时李弥所坐的角度刚刚好看清楚——他这才知道琴声从何处来。
      一个白衣男子正在抚琴。与他对坐的人披着一袭华美异常白狐斗篷,支颐卧坐在软椅上,乌发随意散在肩上,似已沉沉睡去。他一手垂下,指尖险险勾着一只酒杯,摇摇欲坠。看这人身形纤长瘦削,若不是身旁倚靠的乌金长剑,定要被当作文生公子。李弥被那长剑气势光泽所摄,不由移目去看那白衣人。
      琴声却恰恰在这时就停了。
      “呵,怎样?看得可还尽兴!”那白衣人凉凉说道,语气似笑似怒,“不如靠近些更瞧得清楚!”说话时抬手指了指犹在沉睡的人,唇角微勾,一双凤目却阴厉异常。目光扫过李弥面庞,李弥顿觉面上一阵火辣疼痛,心中暗自惊怕:好强目力!此人也不是好相与的。
      李弥原本打算在店中饱食后就将里边诸人杀了了事,可此时心中已没了底气。他忙忙道:“失礼了。一时觉得这位面善,多看了几眼……”他倒是忘记去问,自己只看那公子,又与这白衣人何干?
      大约是李弥的声音实在大得离谱,那白衣人摆手要他勿要言语。
      吃食也已上桌,李弥便只顾将饭食往口中塞去。
      “吃饱了,也好上路……”李弥模糊听到这句话,停下四处看。
      店主在拨弄算盘,西北角上坐着的紫衣人自顾自的喝酒。竹屏后的白衣人还怕吵醒入睡的人,也不会说什么的。
      白衣人正起身替那公子紧紧斗篷,又将那人手中酒杯轻轻取下,无声置于案上,柔声唤道:“猫儿,猫儿,累了就回里屋去睡,着了凉五爷我可不饶你。”
      那公子眉间微蹙,竭力动了动眼皮,半晌却还是阖眼睡着了。神情慵懒可爱。口中犹在喃喃:“死老鼠,别烦……”说着抿了抿嘴唇,倒睡得愈发香甜。
      “唉,你……”白衣人气闷,却还是将放在公子腰间的手收回,忿忿在火盆中多添些碳。仍旧坐在琴桌前,安静地喝酒,一边出神地望着同伙的火炭。
      李弥专心的吃饭,心中却在疑惑着两人亲密的举止和奇怪的对话。他隐约是对上那么几号人物,但再想时,又知道绝无可能——锦毛鼠御猫命殒冲霄楼,已经是发了皇榜昭告天下的了,但这白衣人的气势和那面容与传闻中所言不差,又自称五爷……李弥蓦地一顿,脑中大乱,这白衣人难道真是白玉堂不成?
      神思慌乱间,忽闻身后一丝温润声音:“李弥。”
      李弥一惊,没想还有人叫得出自己名字,手中酒杯拿捏不住,眼看就要跌碎。他忙伸手去接。但在这一刹时,他只觉眼前一花,耳边传来微不可闻的风声响动倒显得明显了。再看时,酒杯就在自己鼻尖前一寸,被一柄乌金长剑稳妥接着。“嘶”的一声,酒杯撤离剑身,恰好落在自己掌心。
      李弥直觉入手时酒杯寒铁似的寒瑟。那边紫衣人已然站起身,向这边张望,神情似乎在思量些什么。但李弥是无暇顾及了,他只看到杯上薄薄一层莹白冰雪。
      从始至终,一系列事就发生在一霎那,李弥全然不曾料到。
      如果方才那人要取自己性命,只是探囊取物,易如反掌了。
      李弥还记得,那把乌金古剑是靠在文生公子模样的人身旁。他立刻回身去看。
      白衣人自顾自地酌酒。
      那公子已然醒来,仍旧支颐卧坐在椅上,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如此姿态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雅,风华气度更是若濯水青莲,雅致脱俗。只是眼中狡黠,反而真真像玩弄耗子的猫咪了。
      李弥当然只是想到像猫这个比喻。
      “多谢!只是不知道公子如何知晓在下姓名的?”心中好奇,李弥便要问,一边还在盘算,真是知晓自己姓名,就只有杀这几人了事了。
      公子还未来得及说话,白衣人倒是开口了:“公子?你说这张牙舞爪的猫是公子?真真要笑死人!”
      那公子鼓着脸恨恨瞪了白衣人一眼,一边向李弥摆手道:“谢是不必,只是要向兄台讨教些事情罢了。”他黑沉的鬓发下眉眼英气可爱,美玉一般,刚毅睿泽,“说到底。‘无心狼’李弥的命价也有十万两之多,江湖上第十位的排名,展某焉敢不知!”
      李弥身上顿生凉意,却不是惧怕,反而是想要杀人之前莫名的快意所致。他的手已经慢慢探到腰间。
      “十万两说多不多,公子若想要,我可以凑出奉给公子,又何必沾惹血腥呢?岂不晦气!”李弥试探着说道,分水刺的柄已经滑到手中。
      那人似是不悦“公子”这一称呼,眉头皱起,从桌上摸过一杯酒,却是刚才白衣人沾过的。他浑不在意的抿一小口,而后便压抑着咳嗽起来。
      “猫!”白衣人劈手夺下公子手中酒杯,在自家手中捂了片刻,待热气袅袅升出,依旧塞回去,“少喝冷酒!”
      公子淡淡一笑,将酒饮尽,“又麻烦你了。”也不知是指何意。
      白衣人眉眼都笑得弯弯,“你什么时候不麻烦我?不过白爷我不爱吃亏,是要得些利息的。”
      公子眼睛又瞪起来,脸颊却发红,直盯着白衣人。白衣人倒是喜乐,一副任君观赏的模样。末了,公子神色愤愤地剜白衣人一眼,“死老鼠!”然后就不再说话。
      他们俩旁若无人的说话,手下却并不空闲。
      说话间,公子衣袖轻拂,将李弥刺来的分水刺缠起,轻巧一抛,雪中折梅一般姿态闲且雅致。分水刺被提至半空,飘悠悠的恰巧落在紫衣人的几案上。与此同时,白衣人轻哼一声,反手甩出一掌,直击在李弥胸口。掌风犀利。李弥大惊,顺势向后跃,却不见掌势再袭。幡然醒悟,方才那掌只是虚招!
      白衣人与公子商量已毕。
      李弥身形要转,已是不能——一痕雪白剑刃已经压在自己颈侧。李弥微微挣扎一下,剑锋一动,剑尖处已然有了一抹血色。再要动,剑势一沉,却似突然变得有千钧重,直将他压的跪倒在地上,起不得身。
      “好蠢东西!居然还做暗算之事!”白衣人厌恶以极。
      公子拍了拍白衣人肩膀,“知道你白五爷是正人君子!‘东塞雁’于永雁自然也应该是正义之士了!”这后一句话,音量不高,却叫着店内人都听个分明。分明不是说给白衣人听的。
      “你这猫!倒是会说事,偏用白爷开涮是怎么的!”白衣人着恼,低声喝道。
      公子笑着,颇有几分得意,“玉堂刚才不是说展某每次都要麻烦你,那就只好麻烦一下了。”
      两人又瞪起眼,相互对视。此时白衣人要用剑压制李弥,腰身略弯,对瞪起来极其不得劲,只好先收回视线,暗骂一声:“烂猫!”公子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倒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以翩翩君子姿态,向紫衣人抱拳道:“前辈,久违了!”
      这紫衣人自然只能是于永雁,方才公子,哦不,应该是展昭那话正是说给这人听的。
      那白衣人不消说自是锦毛鼠白玉堂不提。
      “我说倒是哪个?原来是南侠和锦毛鼠!日前江湖上有传言你二位未死,我还想是好事之徒胡言乱语,原来确有其事。”那紫衣人一边说着,一边向他二人走来,手中长刀已经摆了个起势。
      展白二人稍稍对视————来者不善!
      白玉堂看展昭:这人端的奸滑!你这恶猫应该能应付才是。长剑一抖,挽个剑花即收进鞘中。
      展昭瞥白玉堂一眼:白兄真是高看展某了!而后就对来人拱手道:“久仰,于大侠!大侠也知道江湖传言不可信,那么锦毛鼠御猫应该命殒才对!于大侠是明白的,对吧?”
      这番话温和却各有机锋,果然与在官场是不同了,白玉堂暗道。也随着展昭随意拱手算是有理。
      李弥因为脖上的伤口不得言语。这时白玉堂收回长剑,他立刻起身拔腿要跑。白玉堂哪容得他跑,一脚踹出去,直将人踹到客店老板脚旁。这一脚力气结实,李弥当即呕出一口血。
      ”你倒是再跑啊!“白玉堂戏谑着道,又向那店主说:“王校尉,人我可交给你,若再溜了,我和这猫可不会管了!”他明里是阻止这人逃跑,暗里却已经将人交予官府,如此一来,于永雁是不好再开口要人了。
      展昭面上在阻止:”唉!玉堂,不好这样!“心里却在暗笑这老鼠还真是聪明。
      白玉堂咬牙无奈,心道:小猫儿你早就是乐翻了天才对!当初真真是看走了眼,还当是捞到个怎样乖顺的!白玉堂这样想时,嘴上少不得迎合两句,作出一副桀骜不受教的模样:“白爷如何做自有分寸!你这猫太良善!”话又转向紫衣人————于永雁,”行走江湖哪能心慈手软,您说是吧,于大侠?“
      听闻此言,展昭便知白玉堂可是完全顺着自己话来了,心里欢喜。欢喜只管欢喜,面上还要装出无言可对的愤懑样子来。
      他们二人心有灵犀,你唱我和之事做着还不是手到擒来。只是白玉堂还是将要有热泪盈眶之感————自己已经很久未能见到猫儿吃瘪的模样!虽然现下是假装罢了,但还是有趣,有趣!
      展昭瞄白玉堂————这是个什么眼神?好像从江宁逃跑成功或是喝饱酒似的。
      斟酌用词,于永雁看白玉堂那话似乎是借自己来讥刺展昭。想来自古无论怎样的猫鼠都是不和,果非虚言。
      想毕便道:”白五爷说笑了。“端的侠士风范。只是展白二人早知这紫衣人打算,心中都是冷笑连连。
      若是紫衣人看到方才竹屏后二人的情状,哪里还会如此去想!
      那客店老板拎起地上瘫软烂泥似的李弥,手上一根麻绳几个翻转,紧紧系上拴贼扣。虽也是见过无数次殴斗场面,然而却还是因为白玉堂狠辣的出手而惊惧——这人凶腔骨头都断了几根!并且呼吸惨重,看来骨头都戳入肺里了。
      这边校尉将人抛在柜台后边不着急走,反而靠着柜台乱想——李弥是多看了展南侠一眼所以才被白五爷蓄意报复的?
      这时候白玉堂看王校尉,挑了挑眉毛。
      果然可怕啊!咽一下口水,慢慢龟缩回柜台。
      白玉堂稍稍愣怔,心道:我不过要他在柜台后躲会儿,他怎么就这样见鬼的表情?
      还在疑惑间,衣袖被人扯了扯,”玉堂,怎么了,于大侠在同你说话。“
      白玉堂回神,展昭歪着头看他,神情可爱,但眼中可是赤裸裸的威胁——要是搞砸了这事,就让你更多得些利息!
      哈!开什么玩笑?五爷想起夜夜宿书房的惨事,不禁有点悲从中来。思至此,白五爷立刻胡乱与于永雁攀谈,天南海北,无所不言。
      于永雁之所以被称作“东塞雁”,也是因为他这人四处奔走,春夏在北边塞外游走,秋冬就回南方。他行侠仗义,得了个”侠“字称号。
      这世上能称得“侠”的已是极少!从哪里随便混将出来的江湖人又如何便是侠士?是侠客,自然也不是随便就为利而行,或是干些江湖人所不耻之事。
      不过于永雁是侠客,眼前这个紫衣人却不一定是侠客了。这世上岂非有很多人都是顶着侠客的名字在做着不侠客的事情?
      展昭和白玉堂也碰到过”展昭“和“白玉堂”。我们不能说他们碰到的是冒牌货。如果他们碰到的亦是在行侠义之事,那么又有何不妥?”展昭“、“白玉堂”本来就只是两个无意义的代号而已——谁都可以这样来命名自己。何况能在乱世行仗义事的人已经不多了,我们再不必使这些人减少。
      白展二人看来与紫衣人相谈甚欢,交情甚笃。
      于永雁也的确与白展二人是忘年之交。并且二十日前曾在此处喝酒论剑。这紫衣人是不知晓的。,否则他一定会比李弥还要逃跑的更快些。
      “据说于大侠你喜欢钓鱼?”白玉堂突然开口说了这样一件不搭调的话。
      紫衣人突然愣了,他不知道于永雁居然喜欢钓鱼——他只有勉强笑着点头。
      展昭捂着嘴咳嗽两声,放下酒杯,看向于永雁,仿佛对钓鱼很有兴趣。猫喜欢鱼,很合情合理。
      白玉堂似乎没看见紫衣人脸上的愣怔,继续道:”而且听说你每年这个时节都要在松江边上钓一个月的鱼。“
      紫衣人的脸色渐渐暗下去。
      白玉堂还是继续自言自语:“既然你在这里,那松江是不去了。”
      紫衣人已经一丝一毫的豪气都表现不出来。他明白了一件天大的事,也看到一个天大的圈套。他的脸上很快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仿佛在过一个炎热的夏天,到现在是冬天,并且还飘着鹅毛大雪。
      展昭望了白玉堂一眼,脸上似笑非笑,仿佛很惬意愉快。然而白玉堂却明白这人心中的悲悯了。
      这人心里有多少悲悯,是无法丈量的。
      展昭总在笑,可这世上值得笑的事情太少了!所以他想流泪时便也要笑,悲愤时也要笑。正因为如此,他更是个真正的男人。
      而展昭笑得原因只有一个——
      真正的于永雁已经死了。
      白玉堂深深看展昭一眼,又再深深看一眼——这世上再没有人如他这样爱眼前的人。只因这人就是他骨中之骨,血中之血。
      雪似梨花一般,晃悠悠的落下来,落下来。清冷的、孤傲的落下来。
      仿佛没有什么能止住它下落的步幅。
      紫衣人突然拔身而起,直接窜出去。
      但白展二人却不忙不急的起身,慢慢向屋外走去。他们一点也不着急,因为至今还没有人能从白五爷设下的困阵中脱逃。
      屋外的白雪盈然。
      血红的梅花在嶙峋枝条上烁烁绽开
      这些原本是极美的景致,在淡蓝的天光下似梦似幻。
      屋外一片红梅林,紫衣人再也不能想到,原本美丽的事物竟是杀人最为稳妥的。
      人总要被眼前的虚幻美丽迷惑。所以据说天下最好的困阵却是最无欲无求的人方制得出。
      白展二人缓缓走出屋子时,正看到紫衣人呆呆立在梅林中,动也不动。他似乎看到了世上最美好,也最悲伤的事情,忽悲忽喜,几欲癫狂。
      也许他看到的本就是一个可怜的故事。
      于永雁为什么轻易被他杀死?他并不是于永雁的朋友。他只是恰干姓于,恰好是于永雁的儿子而已。
      晚风苦寒。
      白展二人皆是一袭风流倜傥的雪白衣衫,立在红梅树下。
      风过,红梅簌簌下落。
      他们只顾张望阵中的紫衣人,却浑然不知自己早已是他人眼中的绝美景色。
      白雪红梅,红梅白雪,本也是美的。然而终究是死物罢了!世人爱它姿容也是因世上有似它美好的人物才是。
      王校尉——王朝看到这一幕时,怔忡半晌,终于欣然的微笑起来:若这两人不在一起,那实在遭天所妒!但好在,他们挺过来了,并且不再分离。
      我又何必打扰他们!王朝拎起李弥,攥着出梅林的地图,从屋后偏偏离开了。
      屋内桌上放着一封红色的喜帖。
      女孩子最终是要嫁人的。当年不肯嫁东风,无端却被西风误。但西风一过,自又是春朝了!何必再做纠缠?
      展昭咳嗽两声,沉默着,然后说道:”王大哥走了。“
      白玉堂替他紧了紧斗篷,道:“是。”但他随即又说,”人虽走了,但我们也是可以走的。何况我们也有很久没回家了不是?“
      “玉堂……”展昭眼中蓦地一亮,无尽欣喜。他看着白玉堂,沉默却也温柔。
      白玉堂也笑:”傻猫!“
      他们恍若无人的说话,仿佛紫衣人是不存在的。
      紫衣人在困阵中看到什么?我们也许再也无法知道了!他就在梅林中,他也将死在这里了。
      一个人若是能死在自己的幻梦中未尝不是件美好的事情!
      白玉堂冷冷看紫衣人一眼,突然伸手一拍身旁的梅树。梅花下落的更加凄美。花瓣落在两人的黑发与白衣上,躺在他们的肩上。红,与黑,与白,具是生与死的色彩。
      孰生?孰死?
      花落的时候,阵中逐渐升腾起的雾气突然消泯了,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紫衣人也就双目赤红从死死生生的梦中醒来了。也许真的醒了,也许他将就在梦中再不会醒来。
      睁开眼睛的人也许还在睡觉——这种事情也是不能否认的。
      “原来你们早就设计好了!”紫衣人咬牙大叫。
      ”原来你还是有些脑子的!“白玉堂立刻学着紫衣人的句式说了一句,说罢,便只是冷笑。
      “你!”紫衣人目眦尽裂。
      白玉堂却冷冷道:”我。“声音低沉桀骜,本应消散在风中,却偏偏像冰刺入耳中锐利疼痛。
      展昭想要说话,风寒入肺,掩着嘴又要咳,却总止不住。直咳的面颊泛红,气息虚弱。
      “药,药!”白玉堂咬牙忙忙掏出瓷瓶倒出几颗丸药,捏碎蜡封,送进展昭口中。
      两人这样折腾,直叫紫衣人看的傻眼——谁说猫鼠不和的,老子定要宰了他去!
      可他应该是再没有这个机会了!他刚要踏出一步,一柄羽箭已经刁钻的飞来,差一分就要将他左腿深深钉在土地上。
      只是一分之差!羽箭尾端仍旧颤巍巍的摇动,可见这一箭的力量之大。但可怕之处在此——他方才竟避不开一柄羽箭!且仅仅只是普通的羽箭!
      紫衣人不敢再动,甚至不敢将钉住自己袍角的箭拔起。所以他只好狠狠盯着远处的人影。
      他并不知道,自己此时有多狼狈——弯着腰,散着头发,鼻翼忽闪着粗气,双眼因用力而向外凸出。
      白展二人目力极好,看的分明。
      ”你果真不笨,还知道不能动!“白玉堂邪肆冷言,“我劝你最好别动!动,就死!”末了,在展昭耳边轻声叮嘱几句,向屋内去。
      展昭淡淡一笑,答应着,一边看着紫衣人,眼中的悲悯又弥漫而出。
      雪野梅林中,只有展昭与紫衣人了。
      紫衣人突然大声地笑起来。他笑,展昭静静看他。
      ”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也知道你不会放过我。可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请你过来。“紫衣人笑完镇定地说着。
      展昭摇了摇头,淡淡说道:“好。”
      雪不知何时停的,现在居然又开始落了。落得美而轻,转眼又像沉重的叹息了。
      雪在叹息。
      人亦是轻声叹息着,披戴红梅白雪,展昭慢慢向紫衣人走去。他的步伐极轻,甚至有点飘摇,然而度过满地陷阱的困阵却轻松写意。
      有过这一段路,展昭也想了很多——
      于永雁死时之言犹在耳中:于林杀我,出于无奈,请你……
      杀一个人并不难,难得是不错杀人。
      紫衣人埋头,仿佛对外界不闻不问,全然不在乎了,世上也没什么事可以打动他了。他从余光中看到展昭走路的姿态,他想这人受了伤。
      ”于林,你想要说什么?“展昭站定在他身前,温声询问。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于永雁?”他依然低着头。
      展昭皱眉,问道:”不知道。“这句话他说的很诚实。因为他的确不很清楚之间的恩怨,所以这也勾起他些许的好奇心。
      “东塞雁出道以前,江湖上也曾出现过一个‘摘心人’,这你一定知道。”于林自顾自地说下去,语速渐渐沉缓,”可你不知道的是这个和我有同一称呼的人就是今日的东塞雁!“
      展昭沉声反问道:“难道你要告诉我你是为民除害?”
      于林苦笑着,”为民除害?“手慢慢攀向胸口,仿佛已经被过往之事挤压的胸口疼痛,只有用手紧攥着才能舒服。他继续说道:”我没有那么高尚的情**不过是为我母亲报仇而已,他杀了我母亲,却要我做他儿子,这岂非太可恨!”
      ”所以你杀了他。“展昭道。
      “是的,是的,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他,终于有了一个机会……”
      展昭神情落寞的看他,好像已被他的可怜而打动,”何必呢?“
      “我……我要求你一件事……我……”于林颤抖开口,声音含糊,不能辨清。
      展昭微微弯腰。
      ”你说,我听。“
      这一刻,展昭突然觉得林间的风飞速地从自己胸腹处穿过,竟有刺痛之感。
      一柄窄长的匕首蓝隐隐的光芒几乎晃花了自己的眼睛。
      “我要你去死!”于林的恶毒话语中还夹杂着白玉堂的惊呼声!
      只在这一瞬。
      剑光平地斗起,忽闪过后,唯余一片寂静。而后展昭的声音轻轻传来:”我早已说过,何必呢?“
      于林的身体不再是一支羽箭可以控制的。他的脖颈上有一条细细的血红线——是剑锋划过的。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就这样被一剑杀死。而他现在也没有机会再去想了。
      乌黑的剑间处,鲜血一滴一滴的下落,展昭凌空甩剑入鞘,神情更加落寞。
      永远也不要轻视一个剑客。
      于林死了,他扑倒在展昭脚前,好像虔诚的朝拜者。但其实只是因为他背上有一只嵌透他胸肺的酒杯的冲击力。
      ——白玉堂在展昭出剑的同时掷出了酒杯。
      白玉堂已经站在展昭身前。
      “猫儿,你没事吧!”白玉堂握起展昭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揉搓。
      展昭似乎刚刚回过神,摇了摇头,突然问道:”于林刚才说的你听到了?“
      白玉堂道:“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的人!临死还要损自家老爹的名声。”他一边拉着展昭向屋子去,一边说。
      这时手中力道突然一顿,身后传来展昭轻声言语:”于林说得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白玉堂已不知该做何言语。
      “第一个摘心人是于永雁,第二个摘心人是于林。”只是后来一个成了侠客,一个却成了魔头。
      白玉堂也想要叹息,他发现自己二十日间叹息的次数远比以前要多了。但他宁愿自己叹息,也不愿再听展昭沉默的模样。可事到如今,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世事如戏,反复间便被命运捉弄。
      梅林中又起了新坟。
      五十年前的坟墓被移平填作梅树,五十年后今天,这里又立了新坟——于林之墓。可是以后的以后,却是我们谁都不能预料的了。
      世事无常。无常世事间白展二人得以相携,便是再无憾事!
      —————————————————
      杜曲梨花杯上雪,灞陵芳草梦中烟。
      ————————————————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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