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错》马甲御寒

1、第 1 章

　　一、

　　倘若那年带他一同回去，是否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锅的水咕噜咕噜作响，袅袅白烟熏湿了双眸，花梓粨垂下眼帘，将之前舀出来的一瓢水倒入锅中止沸，随即将锅端下炉子，分舀茶水，再将其中一碗微微推上前。
　　红褐色的茶水泛起涟漪，带着腥味的茶香扑鼻而来，公子擎剑眉微挑，懒洋洋地扬起一抹笑：“花神医这双手，可真是妙啊。”
　　花梓粨人长得清秀，就连这手都比寻常男子秀气，公子擎方才微微一瞥，只觉得那手肤白细嫩，毫无瑕疵，加之五指纤长骨节匀称，真真仿似玉雕。
　　花梓粨闻言微微眨动眼睑，却不回话。
　　公子擎低低笑了两声，换了个姿势一手支头靠在案桌上，而后转眼盯住那棕褐色的茶碗，屈起另一只手的食指稍稍顶起茶碗，旋即松手，又顶起，再松手……
　　八分满的茶水溢了出来，沿着杯沿滴落，公子擎拿手一抹，再一碾，忽而笑了：“这茶水，凉了。”
　　花梓粨抬眼，默然又给公子擎斟上一杯。
　　公子擎轻哼一声，也不理会花梓粨，自顾自把手举到眼下摊开，细细观之。
　　倘若说花梓粨的手是玉雕的，那他的手便是那乱石随意堆砌的。且看他这手，五指虽长却骨节突出，略显粗壮。而他的手掌心虽宽大厚实，但纹理繁杂，其间缀满了星星点点的肉色疤痕，委实难看。把手翻转，肉红色的手背，坑坑洼洼的竟也是无一处好皮。
　　花梓粨将目光移了过来，一触及公子擎那伤痕累累的手，眼中的光倏忽沉寂了下去。
　　扣扣。
　　门外有人轻敲门扉，公子擎眉眼不抬，只吐出两个字：“何事？”
　　“回公子，庄主派人来寻你了。”
　　门外候着的是公子擎的侍童，十三四岁，嗓音尖细，此刻隔着门板说出的话却显得有些闷。
　　“知了。”
　　公子擎姿势不改，斜眼睨向花梓粨，又道：“这茶水，又凉了。”
　　凉了，便连锅里的也凉了。
　　花梓粨听罢，伸手过来端起公子擎面前的茶碗，公子擎心领神会，只道这人是想要用内力催热这碗茶水哩。
　　“噗，哈哈哈……”
　　公子擎骤然狂笑不止，惹得门外的侍童疾声呼喊，“公子，你怎地了？”
　　“无、无事，本公子好、好着呢……噗，哈哈……”
　　公子擎笑得身子都软了，他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喘着粗气调侃花梓粨：“花神医当真，温•柔•体•贴•呐~”
　　花梓粨神色不改，只将热好的茶水放至公子擎触手可及的地方。
　　“花梓粨啊花梓粨……”
　　似感叹一般，公子擎喃喃自语，倏尔，他又笑了，笑得极其魅惑。然而，一道由左眼尾至右嘴角的疤痕随着这抹笑容而扭曲，生生破坏了这分诱惑，使得公子擎原本俊朗的容颜变得凶神恶煞。花梓粨的心扑通一下，眼底终起微澜。只是他掩饰得很好，公子擎并未察觉。
　　“呵，花神医对着我家庄主也是这般可人么？”公子擎噙着笑，端起茶碗摩挲，“嗤嗤，总有那么些人想要与本公子争……”
　　抬眸，狠戾一闪而逝，“本公子当真……很不愉悦呐！”
　　话音方落，手腕一甩，直接连碗带茶水一同砸向花梓粨。
　　花梓粨只须微微侧过身便能躲开，但他并不躲避，只是在杯子砸到身上的那刻猛地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公子擎，可未待公子擎瞧个仔细，他便微微低下了头，盯着素白的衣袍上晕湿开来的痕迹愣神。
　　茶碗啪嗒跌落地，继而咕噜咕噜滚了开去，门外又响起侍童担忧的询问，公子擎不予理会。他瞅着低眉顺眼的花梓粨，只觉得这人软弱可欺，不由心感不屑，就这般懦弱之人也敢觊觎他的庄主？
　　呵，有趣有趣！
　　只是……此人比先前围着司徒涟献媚的莺莺燕燕更让人厌恶！
　　看来，还是尽快除了他吧。
　　主意已定，公子擎决定不再逗留，起身，弹弹衣袖，也不告辞，便径直往门边走去。
　　“公子请留步……”
　　公子擎手刚触及门扉，正待打开，身后的花梓粨却开口了，嗓音温和，神情坚持，“这茶，公子还须饮了再走。”
　　“本公子若是不喝呢？”
　　“公子若是不喝……”
　　因着公子擎背对着自己，是以花子粨放任自己流露出深沉的哀伤，他接着公子擎的话语，哑着声音回道，“公子若是不喝，司徒庄主会忧心。”
　　话里透着几分嫉妒，公子擎听着心里愈加不舒服，他沉吟一声，回身快步行至案桌旁，俯身端起茶碗一饮而尽，随即，摔了茶碗，片刻不停出了屋。正睁大眼睛盯着门扉的侍童倒也机灵，在公子擎迈出房门那刻便给几步开外的守卫们使了个眼色，守卫们得令，抬着轿子快速靠近。
　　侍童小云抖开手里的狐裘披风，踮着脚尖将之披到公子擎身上，“公子，雨天阴寒，当心邪风入体。”说着，又把一个手炉塞到公子擎手里。
　　公子擎摸摸小云的脑袋，回以一笑，小云登时红了脸，慌忙掀开轿帘。公子擎好笑地点了点小云鼻尖，这才坐进轿子里。
　　小云摸摸鼻子，扬声道：“起轿。”
　　守卫们默契使力，轿子稳稳抬起，公子擎甚至感觉不到一丝晃动。小云撑开油纸伞，亦步亦趋地伴在轿子旁。
　　公子擎居住的清荷院离这有点远，须穿过回廊，绕过花园，再走上一段路。此时雨势渐长，雨丝夹着风吹得轿帘啪啪作响。小云怕公子擎受凉，便腾出一只手按住轿帘，一面吩咐守卫们脚步快些。约莫一刻钟后，轿子落在公子擎的房门前，小云将伞举到轿子前，低声道：“公子，请下轿。”
　　公子擎没做声，小云拧起细眉，目光在轿子和门扉上来回移动，他略微思索片刻，终于深吸一口气，面向房门，张口欲言……
　　吱呀。门扉在小云开口前突地开了，小云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定睛看去，他们那风华绝代的庄主已然纡尊降贵弯腰将公子擎从轿子中打横抱了出来。小云大气不敢出，想要下跪又因着手里的伞不敢跪，只能继续踮着脚尖把伞遮到公子擎上方。一旁的守卫比小云眼尖，在门扉洞开那刻便跪下了，只是无人敢开口恭迎，怕惊醒轿中熟睡的公子擎，惹了庄主不悦。
　　司徒涟有真气护体，雨丝纷纷被震开，是以他的怀抱既干燥又温暖，公子擎一靠上去，不由微微蹭了几下，嘴里还发出几声舒服咕哝，惹得司徒涟心底发软。他微微调整了个姿势，让公子擎靠得更舒适，这才抱着人进屋。
　　屋里烧着暖炉，还铺满兽皮，小云知道自个鞋子脏，在门外脱了鞋放好伞才敢踏进来。只是，他也只敢在外屋候着，他晓得，有庄主在，是无须他在公子身前小心侍候的。
　　司徒涟仔细地给公子擎脱衣脱鞋，而后轻柔地将之放在床铺上，公子擎嗯了一声，司徒涟僵住身子，连呼吸都不自觉屏住了。然而，公子擎并没有醒来，他只是翻了个身子，背对着司徒涟。
　　司徒涟低叹一声，拉起锦被将公子擎严严实实地盖好，还细心地纱帐放了下来，这才轻手轻脚出了寝室。
　　司徒涟招来小云，低声嘱咐了几句诸如要好好伺候公子擎云云，小云头压得低低的，连连称是。
　　房内，公子擎盯着青色的纱帐，嘴角勾起讽刺的笑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