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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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青葱，几缕流岚浮绕，雨后清晨的空气里带着湿润。青石板铺就的山道可并行四五人，像被谁从山顶一拉而下，自云深之处笔直铺至山门。季恒站在山门前，郑重跪地拜了三拜。
九问山常年雨水丰沛，草木繁茂，这时节正是万物蓬勃，生机盎然。西沧派的山门在这一派盎然的景象中，显得格外破败沧桑。只从那三人方能合抱的侧柱和斑驳的繁复雕饰，依稀可以看出当年山门初立的恢宏之势。
这里一向无人把守，此时晨曦初露，山间鸟鸣啾杂，空谷回音。季恒八岁上山，一转眼七年过去，终于到了出师下山的时候。
拜完起身，山中忽起一阵晨风，黄衣少女乌发飞扬，琉璃般明亮的眼睛弯起来，眉梢眼角都是满怀希望的跃跃欲试。
一个月前
江湖立身不易，近年来开山立派更是竞争激烈、难上加难，是以眼下江湖各门各派皆懂得积聚人气拓展势力，争先恐后地广开大门，招贤纳徒。唯有西沧派反其道而行之，门规重重如山，收徒越发严苛。如今江湖上也只有老资格的先辈，还稍微记得父辈们口中所讲的西沧派，当年那样名冠天下、各地才俊子弟争相入门的鼎盛风势。近百来年西沧派每代弟子都不足十指之数，出师弟子也都消弭于江湖，不见作为，如此年复一年声势衰微，只挂着百年前那个“御封天下第一门”的空架子，在江湖之上已没有什么实际的力量，世人早已不去问津。
世人的轻慢眼光，西沧派自身却似乎毫无所觉，依旧我行我素。对眼下这一代九名弟子，依然要严加考校。西沧派立派以来就有门规，入门弟子需进山修习，习满三年后一年一考校，通过考校才能出师下山。乍一听起来似乎也不算太难，但关键在于这一年一度的考校，不考剑棍刀枪，也不考琴棋书画，考哪样？没人知道。连西沧派的弟子们也摸不着头脑。因为考题是由掌门兴致所致，随意而出。
比如：
前年考的是：找三百年前失传的上古“离泽琴谱”……
去年考的是：带回江湖声势最盛铁血盟盟主的随身铁血剑……
据说曾经有一年还曾考过“拔下罗俅国大王仅剩的三根胡须”……
如此等等……
“并蒂花，并蒂花，跟考题有什么关系？二道考题，二朵花，除了都是‘二’，还有什么关联？”九问山后山竹林里最高的一杆竹枝头，一名黄衣少女正坐在竹梢上，随着森森凤尾迎风而晃。她就是西沧派本代弟子排行最末的小弟子，季恒。
季恒原是无通子从山下捡回的孤儿，因合了无通子的眼缘，便收在门下做了关门弟子。她一贯练功懒散，做事偷巧，此时又是逃了午课，在后山琢磨通过考校的取巧法子。
大约是最近生活太过平静琐淡，西沧派现任掌门无通子把今年的考校专门翻了点新花样。根据季恒多番打听的消息，今年的考题是师父某日晨间早课时看到一朵并蒂花迎风而开，灵光一闪而得来。
今年是季恒等待多年的第一次考校机会，为了过关，这些天她一直苦苦思索，打算找条捷径通过。可无通子这道灵光实在闪得有些玄妙，叫她想了好多天都觉得摸不着可趁之隙：要说今年考题是有些不同，往年都是一个考题，男女不论，今年却按男女之分各出了一个题目——女弟子要拿到天下第一美人头上簪的“玉盏步摇”，男弟子要赚入二十万两白银，其余要求都和往年一样——考校期限三个月，期间不得使用不义手段，不得泄露西沧派弟子身份。
“阿季！”身侧一声雷吼，把神游的季恒吓得一哆嗦。
回头一看，季恒没好气：“七师兄，你随时这么提着真气说话，固然显得英勇豪迈，但实在浪费真气。”
“哈哈，我可没有随时提着真气，我专门用来吓你的。”褚雷又运起真气哈哈而笑，十七岁的少年身材壮硕，一张胖乎乎圆脸却让这副身材的威肃之势大大打折。
季恒知他一贯无聊，瞪他一眼，也不说话，轻轻一纵身，衣衫飘飘，从竹梢轻盈而下。
“等等，阿季，别走，我好不容易才爬到这上面，找你有正事！”褚雷知道季恒的轻功，她要是跑起来九问山上没人追得上她，连忙恢复正常声音，屏息运功，紧紧张张地踏着竹管下来。
季恒回头看他笨拙的样子，好笑起来：“师兄何事？昨日偷酒又被逮到了？你回回都被逮到，又回回找我帮忙，我可没那么多主意。”
“这次可不是。”褚雷胖脸上的八字眉一溜，故意摆出一副严肃样子，郑重道：“师妹，师兄是个豪爽人，以往你帮师兄的忙，师兄都很承你的情，所以特地来跟你共商大计，帮你一把！”
季恒闻言失笑，这个七师兄这回是要闹哪样新鲜？西沧派里论修习成绩，要说倒数第一是季恒，那第二非褚雷莫属。就为这点，褚雷一直自认为和季恒是同道中人，待她格外亲厚，但凡偷到好酒好菜，都找她一同分赃。偏他做事又不利落，常常被逮到，每次被罚都找季恒帮忙出主意。
“谁让你点子多呢！”褚雷每次都不忘说好话。
“要不是吃了你的酒菜，我才懒得搭理你。”季恒每次都抵抗不了美酒美食。
褚雷一向心思单一，万事不上心，自从前年被师父重罚一次之后，便一改懒散之风，格外踏实勤奋，如今他每日一心练功，额外就只惦记阿莫嫂厨房里的好酒好菜，今天却来“共商大计”？
季恒心想就看看你要做出什么名堂，问道：“什么大计？”
“你问我什么大计！”褚雷一脸不敢置信外加痛心疾首的表情：“师妹，阿季，小九！下个月初一咱就得下山去完成任务了，你怎么还一点不上心呢。”
“哦，你说这个，有什么好商量的？”季恒眼皮一耷，兴趣缺缺的样子：“能完成最好，不成就下一年再考啊，反正我是第一次参加，就当练手。”
褚雷一愣，没想到季恒对考校如此不上心，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季恒嘴上说得漠不关心，但其实她心中十分在意这次考校，她自从被无通子带上山以来，总共才到过山下不足十次，心里老早就盼着山下那个江湖——黄沙啸天的戈壁大漠，烟雨飘渺的江南水乡，仗剑天涯，快意恩仇，多么精彩的江湖岁月！
只是这位七师兄……虽然季恒一直和他交情好，但她一向不对他抱有偷酒喝之外的其他希望，考校这事更压根没想过和他商量。
“小九，你这是未打先输，心态就不对！”褚雷学着柳师叔训人的样子，找一处石头大马金刀地一坐，双手直直撑在膝盖上，身子前倾，拉长脸，瞪凸眼，使劲将圆脸板长。
“柳师叔，又有人学你啦！”冷不防季恒一张口，朝褚雷背后放声大喊。
褚雷立马跳起来，四下急望，不见有人影，才斜眼道：“小九，你如今越发开不起玩笑了。”
季恒看着褚雷滑稽的样子，笑得左仰右倒：“你又上当了”。
“哼！你就会这些小骗子的把戏。”褚雷哼哼两声，转而露出认真的神色：“还是跟你说正事，今年的考题分了两道，我也闹不明白师父的意思，不过我想，这样也好，我们可以搭伴行事，有我帮你，你完成任务就轻松啦！”说完还拍拍季恒的肩膀。
季恒闻言不禁抬头，认真打量两眼褚雷。找人合作——这正是她琢磨的主意，不过她想找的搭伙人并不是褚雷。只是这个七师兄一向粗心咋呼，今天居然脑袋这么灵光？
见季恒没有回应，褚雷促道：“怎么样啊？你傻愣着做什么。师父一向夸你聪敏，你这会怎么呆子似的，我这办法不好么？”
季恒眨了眨眼睛，才说：“师兄，你还是去找别人吧，我这趟只打算下山玩玩，耽误了你的大计我会内疚的。”
“我能找谁啊，就你和五师姐两个女的，五师姐铁定被三师兄找去，你又不是不知道。”褚雷见季恒如此“不义气”，有点不高兴。
西沧派这一代九名弟子，都得掌门无通子亲自调教，前几年已经有弟子陆续通过考校下山，眼下留在山上的弟子还有五个。往年只有一道考题，每年通过考校的也通常只有一人，而今年的两道考题其实意味着更多的通过机会——美人头上的步摇只有一支，所以季恒和五师姐林青邑中会有一人通过；赚到二十万两银子却是达到条件就算完成，所以三七八师兄中只要有人完成任务就可以通过。季恒盘算过，师兄当中，最有可能通过的应该是那位三师兄。
八师兄练武天资尤其高，但人情世故却不太通，赚钱是个人情生意，对他来说太难。七师兄褚雷是个粗人，让他去抢钱庄还行，让他去正经赚钱，恐怕他只能白流汗干着急。所以季恒推测，那个整天招摇自己风姿，逢人便能嘻哈半天，还引得五师姐芳心大动的三师兄衡钰，是最可能在三个月内拿回二十万两白银的人。季恒有时忍不住怀疑，师父出这个题目，是不是故意放水，要放三师兄出师？
其他暂且不去管，自己和五师姐之中，谁能拿到那位天下第一美人的心爱步摇？季恒心里已经想了好几个办法，信心满满。不过考虑到自己这七年很少下山，江湖经验太少，为稳妥起见，她决定找个“老江湖”帮她做军师。
谁是“老江湖”？最佳人选就是——西沧派本代三弟子，衡钰。这个衡钰在入西沧派前后，都曾在江湖中混迹过许久，练得一身通达世故的本领。他的这点长处，正是季恒所需。不过他却好像没什么需要季恒的地方，怎么说服他“搭伙合作”，正是季恒最近重点思考的问题。
季恒心里对褚雷默念：“四师兄，考校的事情，只好各凭本领啦。不过我虽不和你一组，但还是帮你一把。”遂抬头对着褚雷露出一个诚恳的笑容：“七师兄你平日对我这么好，我一定支持你！但师兄你是知道的，我是个懒散误事的，五师姐武功智慧都高出我许多倍，若是五师姐与你联手，你们一定是两贤相得益彰，立刻马到功成！不如我帮你跟五师姐说说，让她跟你互助行事，你看如何？”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