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边凉月》独立桥头

6、情瘦

　　兰家府邸，早上五点，昨日的喜宴余留着爆竹的残末，仆人姚叔在打扫院子。

　　兰府的主子们，经过昨天一天的惊张劳累，都还蜷在梦中未醒。而仆人们，已是穿梭着忙碌开了。

　　二小姐佳慧，也一样在熟睡中。

　　梦中，佳慧骑着战马，在和一群人厮杀。

　　对方用的是一米长的战刀，而她一袭长鞭，使的呼呼生风。

　　突然一个长相粗鄙的侏儒，提着一柄长刀向她砍来。立时，她被劈为两半！

　　血，漫过她的面颊。

　　她想喊，却喊不出来。

　　“二小姐，二小姐！”本以为死了，却恍惚中听到有人在喊。努力睁开眼，是丫头若离。

　　“二小姐，你做恶梦了。”若离找了一条毛巾，替佳慧擦着脸上的汗珠。

　　“若离，我想出去走走。”佳慧起身穿衣，睡眼朦胧中，犹自想着刚才的惊悸。

　　“二小姐，现在才不到六点啊，还早呢。”

　　佳慧不作声，淡粉的衣裙外面，披了一件米黄的风衣，独自向院外走去。

　　槐花珠落，曲径栏杆皆是秋。兰府是一个大家族，院落自是一重挨着一重，光是果园，就有三处，处处都是硕果满枝，郁香扑面，珠露涟涟。

　　佳慧两手插在兜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她的脑中很乱，无心赏景，她喜欢清晨这股凉凉的寒意，她没有方向，穿过一个又一个园子，穿过长廊，来到兰府紧闭的大门前。

　　“二小姐！”姚叔赶忙跑过来。

　　“把门打开。”二小姐的眸子，并不是看向姚叔的，她直直地盯着那两扇朱红漆大门。

　　“好好好，二小姐，奴才马上就打开。”姚叔不知这二小姐哪根筋抽着了，这大清早的就要出门？

　　要不要告诉老爷？姚叔一面开门一面寻思着。

　　门咯吱吱的启开。

　　一张清俊无比的脸，讶然出现在姚叔和佳慧面前。

　　高挑的个子，干净的深蓝长衫，脖子上，围着一条浅色的围巾。

　　佳慧忽然的就安静下来，仿佛她的匆匆起床，匆匆跑来这兰府的大门，就只为的是，此时此刻，这一瞬的完美对视。

　　男子的脸，不只清雅绝伦，而是一种深刻的线条，眉毛、鼻梁、额头，嘴角的曲线，那是一种令任何女子见了都要心动的蚀秀。

　　男子的肩上，挎着一个淡蓝色的背包。

　　“外乡人，你这是……”姚叔以为是问路的，半句话还没有说完，身后，响起快活的笑声：

　　“哈哈，稀客呀稀客。原来是华泽洋老兄驾到，有失远迎！进来，快进来说话。”

　　原来是兰子墨，一袭紫红的袍服，满脸笑容，抱拳走来。

　　“少爷早。”姚叔赶忙退后一步。

　　“子墨，我是不是来的有点太早？”叫做华泽洋的年轻人，一步跨进兰府院内，一边和兰子墨寒暄，一边就把府中左右，扫了一遍。

　　“不早不早，华泽洋，这是我家二妹，兰佳慧。”兰子墨笑着向华泽洋介绍。兰佳慧的睫毛，不由自主的一闪。

　　华泽洋哦了一声，第一次认真的向兰佳慧看过来。

　　兰佳慧的周身，透着一股灵异，那是安静之下也掩盖不住的灵异。邪魅的白莲和高贵灵芝的结合，华泽洋忽然想到这样一个句子。

　　华泽洋的眸子，一种深蓝的碧波，深到诱蚀了兰佳慧的呼吸，深到兰佳慧有一秒的迷茫。

　　“别动！”华泽洋忽然对着兰佳慧喊道，兰佳慧不由一怔。

　　华泽洋大步向兰佳慧走来。

　　华泽洋的左手，搭上了兰佳慧的右肩。

　　一股熟悉的体香，魄人肺腑的，浸漫过兰佳慧的四肢百骸。兰佳慧的身体，遽然僵直不动！

　　华泽洋的头发，墨黑的青春张扬着，泛着早晨远行的香气。

　　半寸之遥，华泽洋的眸子，映着兰佳慧如兰如莲的容，兰佳慧羞涩的骤然合上眸子，不敢再看。

　　凉凉食指，竟然就是直接的，点上兰佳慧那薄的透明的粉红香腮。

　　兰子墨呼吁滞重，就要出声。

　　轻盈的触觉，快要穿透的千年渴求，仿佛，兰佳慧不是活在此刻，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她和他粘合成一个美丽的白昼之间的神话。

　　她的长长睫毛，微微洇湿。

　　他的两指，很用心的轻拂过她的香腮。很轻很轻。

　　“华泽洋！”兰子墨声高八度。

　　兰佳慧吓的蓦然张开眼睛。

　　华泽洋已经松开握着兰佳慧左肩的手，右手，粘着一枚针眼大的小虫。

　　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原来，华泽洋只是想要拂去兰佳慧腮上不知何时粘上的一只虫子。兰子墨哈哈一笑，上前拍拍华泽洋的肩。

　　“庚兄，我们房内说话。等忙完今天，我带你去学校看看。”

　　华泽洋安静的笑笑。华泽洋的笑，美的似乎天空也骤然晴朗。

　　兰子墨身高一米七五，本也算是人中龙凤，五官匹配谁不惊为水蓝俊杰，但是和至少一米七八的华泽洋站在一起，怎么看都觉是，少了一点什么。

　　华泽洋的气质，与生俱来，挡也挡不住的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瑕玼。

　　在兰府前厅，兰老爷带着大夫人梅婉婷和二夫人邰雪柳，正在接受少奶奶甘林琳的请安。

　　甘林琳一袭蓝底素花旗袍，领子高高竖起，衬着雪白的颈项，姣白素手双双交叠，给三位长辈依次的行了早礼。

　　“怎么，子墨没有一起来？”兰博涛以为兰子墨还没有起床，语气略略有些不满。

　　二夫人邰雪柳护子心切，急忙接口：

　　“子墨昨天应该是太过劳累，所以才起的有点迟了。”

　　“不，子墨已经起来了，他一会就到。”甘林琳出语反驳，兰博涛和邰雪柳双双看了她一眼。

　　甘林琳微低着首，退到一边站好。

　　唯有梅婉婷，不易觉察的一笑。

　　“令妹好吗？”转过一处小院，三人走上“避风亭”时，华泽洋问兰子墨。

　　“令妹？”兰子墨一怔。

　　“二妹我是才认识的，府上不是还有兰佳娴吗？我上次来认识的。”华泽洋笑着。

　　“呃，兰佳娴是我姐。她是度娘生的。”兰子墨淡淡的回道。同时回首看了兰佳慧一眼。

　　兰佳慧的眸子，看向亭子左面的假山，那儿，兰佳娴正裹着一条红色的围巾，转了过来。

　　兰佳娴穿着直筒微宽的蓝裤，上身湖兰碎花斜襟衫，头发，用一条发带束着。短短刘海，齐齐的盖在前额上。身后，衬着早霞渗漫的山树，一种独特的不慌不忙的美。

　　兰佳娴也看向这边，站住不动。有一瞬的惊讶。

　　华泽洋也看到兰佳娴，他扬起手正要打招呼，但是兰佳娴远远的只是笑了笑，就转过假山，向另一边走去。

　　三个人愣了愣，华泽洋于是从包子里掏出一本厚厚的书递给兰佳慧：

　　“佳慧，这是佳娴上次说过的书，正好我有，我就带来了。有时间你送给她好吗？”

　　兰佳慧点点头，正要接书，却骤然的就是呆直不动！

　　华泽洋的右手背上，竟赫然的，有两道很深的蚯蚓一样的疤痕！

　　在哪里见过？为什么一瞬间竟有时光倒转的感觉？为什么骤一看到这令人恐怖的疤，心口骤然就是狂烈的一热？

　　一边的兰子墨看出佳慧的异样，走过来：

　　“咦，庚兄，你手上何时多了这么个印记，哈哈！”兰子墨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

　　“我也不知道，有天早上起来就这样了。”华泽洋笑笑，像是回答兰子墨的又像是解释给兰佳慧听的。兰佳慧不敢深想下去，她定了神，向手中的书看去。

　　书是包着的，用透明的塑料纸，印出书名：

　　静静的顿河

　　兰佳慧很好奇，很想立刻的翻开了书看看内容是什么，又觉不可太过鲁莽，于是告别华泽洋和兰子墨，就向着兰佳娴走远的地方追去。

　　兰佳娴正在踽踽独行，火红的围巾搭拉下来，她似乎在剧烈的咳嗽，于是不得不停靠在桥栏上歇憩片刻。

　　“佳娴姐，佳娴姐！”兰佳慧奔跑着，跑到兰佳娴前面：

　　“大姐，华泽洋哥给你带的书。”

　　书递到兰佳娴手中，兰佳娴淡淡的笑了，并没有接。

　　“大姐，这书好看吗？要不，我先看看？”兰佳慧笑的春风明媚，无害的密果着，这样的笑，令任何一个人都不忍拒绝她的要求。

　　兰佳娴笑了，“随你。不过，我也只是随便说说，华泽洋怎么就大老远的带来了。”话未完，兰佳娴又拚命的咳嗽，咳的肠断气喘。

　　“大姐这病，比昨日竟似重了，为何？”佳慧关心的扶住佳娴。

　　“许是早上风大，露重的缘故。”佳娴幽幽的叹口气，“这病，总不见好。枉费了多少好时光。”

　　佳慧见姐姐苦恼伤神，于是安慰着，说她曾经在南洋得了一副秘方，对治疗喘咳很有效用，不若，哪天让姐姐试试？

　　一面说着，一面佳慧就忍不住的，小心拆开了书的包装。

　　翻开书页，赫然的，里面掉出一张薄薄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