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刘娥传（上）》玖月晞

16、16

　　时近晌午，距离午饭还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刘娥正与青婵一道整理书籍。
　　青婵小时候和嫦衣一起跟着庞姨娘学过字，大体倒是认识些的。
　　只是青婵贪玩，不爱念书，堪堪背得《三字经》，平日见自家姑娘看过的书一本一本，尽不相同，也是满心佩服的：“姑娘真是厉害，好多书都看懂呢！什么……”说着，细数桌子上的书册，“《战国策》啦，《论语》啊，《孟子》啊，我光是看这名字都不知道是讲什么的！”
　　刘娥瞪她一眼，笑道：“我若是只看书名，也是不知道的！谁能不看书里面就知是讲什么的？难道是神仙？不过啊，你也该多看些书的！”
　　青婵一本正经给自己辩解：“我一个丫头，只管好生伺候姑娘便好，看那么多书做什么用？”
　　刘娥道：“嫦衣不也逮着时候就看书么？”

　　刚好嫦衣从外面进来，听到刘娥的话，羞了脸说：“姑娘又拿我乱说了！我是受了姑娘的影响，闲暇之时也跟着看点书！可断断比不得姑娘通灵，我那是不求甚解罢了！”
　　青婵忙凑合道：“我只看书名，那也是不求甚解的！”
　　刘娥和嫦衣都忍不住笑。
　　刘娥见书籍已差不多收拾好，便对青婵吩咐说：“这绳子捆好的书，都是从孟姐姐那儿借的！你现在就给还过去吧！”
　　青婵不解：“姑娘不去吗？孟小姐明儿就跟着家里起身去京都了，这以后可就再难见着了呀！”
　　刘娥小小脸庞上似有忧愁，沉默半晌，终是叹道：“不必了！上回便已道别，今日再去，只徒增伤感而已！再者，母亲也是不喜我和官家小姐往来的！”
　　青婵于是不再说话，只抱着书，出门去了。

　　嫦衣见刘娥脸上愁容不散，问：“可是昨日姨娘斥责姑娘了？”
　　刘娥摇摇头，忧道：“没有！只是自己心有惭愧罢了！我不愿像母亲那般委屈自己，碌碌度日；但也不愿忤逆母亲，惹母亲不开心！”
　　嫦衣无言。
　　刘娥努力笑了笑，又道：“适才见你进来，好像是有话要说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嫦衣一经提醒，忙说：“也没什么事！只是看见萏小姐坐在荷塘回廊边抹泪！听萏小姐身边的丝兰说，老爷昨夜不知为何事，发了大火，把夫人和小姐狠狠斥责了一番。萏小姐昨晚就一直哭，今早醒过来也还是哭，可伤心了！”
　　刘娥微微皱眉，想了想，说：“我去看看吧！”

　　出了小院往东去便是小花园，日近晌午，府中下人都忙着备中午饭，园子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顺着回廊走到尽头，就见李萏独自坐在池子边，偷偷抹着眼泪。
　　刘娥一声不响上前去，坐到李萏身边。
　　李萏见她来了，不说话，也不吭声，想起昨日爹爹说刘娥如何如何好而自己如何如何不堪，又想起爹爹说刘娥才配嫁王爷自己连颗葱都不如，悲愤一股脑儿涌上心头，眼泪流得愈发汹涌。
　　刘娥也不急着说话，一直等她哭好了，才问：“萏姐姐因爹爹斥责而觉得委屈了？”
　　李萏狠狠瞪她，没好气地说：“所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了？”
　　刘娥不想她这般语气，颇有些意外，但见她好像真的很气自己的样子，莫名看了她一会儿，呐呐说：“我本是想来陪萏姐姐说说话，宽慰下姐姐的。可是，姐姐既在气头上，不想见我，我走了便是。”

　　李萏见她真要走，又急了，喊道：“你坐下！”
　　她对刘娥是又气又恨，可刘娥看样子似乎并不知情，那她独自垂泪岂不可笑？
　　再者，她心中委屈非凡，想与人倾诉，偏她母亲是个暴脾气，弟弟是个没心没肺的，几个丫鬟也都笨得可以，除了不停地说“小姐别哭啦别哭啦”，什么都不会！
　　既然刘娥来了，那说说话也无妨，不是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吗？她也倒真想见识见识这刘娥究竟有什么本领！

　　李萏等刘娥重新坐下，又扭捏了半天，才大致描述了一下自己的委屈。
　　当然，她省略了多处细节，比如她私闯东厢，比如李老爷骂她的一系列的话，再比如李老爷夸赞刘娥的一系列的话。
　　另外，她还杜撰了另一些细节，比如她贪恋月色，赏花迷路，不小心撞见了那翩翩少年，两人以诗会友，互诉衷肠。无奈封建礼教害死人，家规森严，上有严父，死磕“门不当户不对”，要生生拆散这一对痴情怨偶。
　　李萏起初只是稍加渲染，后来越讲越带劲，索性打乱重讲，越说越伤心，越说越遗憾，竟真以为自己是那苦命鸳鸯，只叹命运捉弄。

　　鉴于李萏见到英俊少年时一贯瞪大的眼睛，刘娥认为“不小心”这个措辞有待商榷；再鉴于李萏的文学素养，刘娥对以“诗”会友那段也稍有疑义，但其他部分，总体上没什么意见了。

　　抬头远眺，七月下旬，池塘里的莲花都已开败，但池边的□□已出了花苞，不远处的梅树亦抽出新芽。待到菊花残落衰败，正是梅花傲雪独寒之时。
　　这世上女子不正是如这时令花期，此花开过，别花争艳！待到春日山茶花烂漫，谁人记得夏日清荷，秋日寒菊，冬日雪梅？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缘修道半缘君。”
　　七夕夜，那带着夜间风露的不羁少年低头浅笑的模样忽然浮现在眼前！

　　刘娥心中一滞，怎会忽的想到那个萍水相逢的人？怎会忽的想到他念这首诗时温润如玉的声线？
　　可笑，世上怎会真有如诗男子，取次花丛懒回顾？
　　倒是世间痴情女儿不少，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刘娥愁绪渐生，顿觉李萏可怜，幽幽道：“李爹爹也都是为了你好啊！”
　　李萏认为刘娥一意奉承父亲，不满道：“哪儿是为我好了？爹不在这儿，你大可不必说这虚情假意的话！”
　　刘娥知道李萏和她母亲一般嘴不饶人，外强中干，所以也不恼，温言说：“你是李爹爹的亲生女儿，他哪会不为你着想？他自是想为你觅得如意郎君的！”
　　“可我自己已经遇上了！”李萏执拗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