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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   七月流火,蝉声式微。
      末夏初秋的轻风拂过,吹动雕栏木窗外的竹林一片窸窸窣窣之声,掺着竹叶清香,倒是消解了夕阳中的一丝浮躁。
      孟家庭院的花厅内,两位官人正就着夕阳对饮清茶。一位是孟家老爷孟维,坐在他身旁的另一位正是当朝宰相,赵普大人。
      孟维小心翼翼往赵普杯中添了添茶,探寻中透着点儿惶然:“世叔,小侄听闻齐王带牵机药毒害了后主李煜?”
      “孟世侄果然消息灵通!蜀中偏远,交通闭塞,世侄却如身在都城。做官便是要如此,须得勤政一方,体恤草野;又得耳聪目明,通达朝堂。”赵普语调平平,眼中却流露丝丝赞许之意。

      孟维适才紧张的脸上流出喜色:“世叔谬赞。今日若能得世叔提点,便是胜读十年书啊!如今官场,谁人能比世叔更谙为官之道?谁不知世叔最得皇上器重,就连此番来蜀中监察军.机之事,都交予赵世叔。当然,如此重任,也只有世叔能承托。小侄也顺带得了良机,再听得世叔训导一二,学点儿皮毛。他日去到京东,也不会闹了笑话。”

      赵普见他毕恭毕敬模样,道:“世侄不必与我客气,当年我深受你外祖父的知遇之恩,若不是刘词大人,也没有赵普的今天!你这廉洁正派作风,颇有你外祖父的风采。虽是少了些锐气,却不失为宽厚爱民的典范!”
      “小侄儿无能,如何能与外祖父相较!”孟维受宠若惊,越说越是诚恳,“况且,当年若不是受了世叔点拨,小侄或许还在山阴县做县令呢!”
      赵普似想起旧事,道:“蜀地看似穷山恶水,却是出政绩的宝地!”
      “正是!小侄愚钝,目光短浅,以为富饶之地人才辈出,有益仕途。却没想富庶之地政通人和,难有卓绩。且官职肥硕,易惹纷争。再者,为官者多为贵胄亲信,小侄背景单薄,如何在多股势力.争斗中保身?”孟维说道此处,心底一片庆幸,想起当初若是选了山阴的职位,现如今或许还在做县令呢!

      “好在你也不负我望,勤政爱民,为蜀地乡亲做了不少好事。来成都府路的途中,我也听到了不少夸赞!想必你也是恪尽职守,”赵普面露欣慰之色,“况且,我只是略微提点,不愿见贤侄走了弯路。若贤侄自己不争气,也到不了如今的地位!”
      孟维听了这些,面色微红,似有激动,又似给夕阳照的。
      赵普喝了口茶,匀匀嗓子,想起自己今日的烦忧,又沉了声音道:“贤侄不日既要去到京畿路为官,汴京都城,天子脚下,言行礼数自是比蜀地规矩得多。贤侄仕途顺畅,却仍需时刻谨记,为官,越是往上,越是如履空中绳索,稍有一个不小心不留意,轻则一泻千里,重则粉身碎骨啊!孟贤侄虽是忠良恳诚之人,但还是得好好学学,揣度圣心啊!”

      孟维见他目光忧虑,言语低沉,又特意强调了后面四个字,不免心中咯噔一下,知是先前的话出了岔子,但又不知哪儿不对,一时额头急出了汗,慌忙恭敬道:“小侄愚笨,还望世叔指点一二!”
      赵普面色稍缓,问:“就拿适才你说的,齐王廷美毒害南唐后主李煜之事,贤侄可有什么看法?”
      孟维犹豫了半刻,不敢妄言,但见赵普目光灼灼,只得硬着头皮道:“当年,太祖攻灭南唐,俘虏了后主李煜。太祖因赏识其才华,而留之。可,可当今皇上太宗……”
      孟维不敢看赵普,左右为难,磕巴道,“太宗爱慕小周后美貌,自然对李煜是欲.除之而后快的。可李煜是太祖留下性命的人,且无大过。太宗如今想要处之,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啊!”
      孟维稍稍隐晦了些,谁不知太宗不便对李煜下手,并非是顾忌太祖威名,而是恐被天下议论。他已经多次强.幸了李煜的小周后,本就是于理不合;若再赐死李煜,岂非落得一个夺妻杀人的卑鄙骂名。
      赵普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孟维得了鼓励,底气高涨,继续道:“小侄窃以为,齐王廷美,为讨太宗欢心,替皇上做了这想做却难做且不能做之事。想必,皇上日后会愈发器重齐王!齐王现任开封府节度使,管理汴京要地,正是皇上器重之表现!”
      孟维心下暗自忖度,此番前去京畿路,必当多做打点,周全礼数,既要亲近齐王,又得拿捏分寸。京中不比蜀地,权势富贵之关系,千丝万缕,错综复杂。还须抓准方向,有所侧重才是。
      赵普听言,似有隐忧,微叹了一声。
      孟维不安道:“可是侄儿言有偏颇?”
      “孟世侄可知,齐王与后主李煜私交甚好。齐王敬佩李煜才华,多次相约赏谈诗词歌赋,把酒言欢。齐王视李煜为莫逆之交啊!”

      孟维心下不解,这宫中之事,他如何可知:“这,这,即是如此,齐王又怎会下手毒死了后主?”
      赵普拿茶碗盖拨弄着茶叶,沉默片刻,顾左右而言他:“老朽本不想妄自揣度个中缘由,但齐王豪放豁达,礼贤下士,惜才如金。孟世侄廉洁正直,才华横溢,入京之后,必会吸引齐王侧目。”
      孟维如坠云雾,能得齐王赏识,岂非好事一桩?

      赵普看出他心中疑虑,接道:“老朽大胆猜测,齐王并不知他带去的酒食内有牵机药,是受了皇上所惑,毒死了后主。皇上,这是,借刀杀人啊!”
      孟维大惊,失色道:“这是为何?太宗与齐王同为弟兄,若想赐死李后主,法子甚多,何苦要借齐王之手?若太宗真是瞒了齐王,毒死齐王挚友,岂非造成兄弟嫌隙?”
      赵普抬起茶杯,缓缓喝茶。

      数月前,李煜作诗《虞美人》,中有一句‘故国不堪回首月中’。传到殿上,皇上本早就容不下李煜,听了这词,心中杀意更浓。可齐王却偏偏更是欣赏李煜才华,赞其“不假辞藻,不借典故,可谓拳拳赤子之心,天真之词。”
      如今想来,赵普心中暗暗赞同齐王点睛之评价,那“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不正是生生画的他自己!只是,齐王虽爱才心切,却不知何谓张弛有度。太宗已为王,便不再是当年平等弟兄了。
      赵普心中颇有感触:“借齐王之手,原因有二。一来,李煜虽为亡国之君,但民间怜其不幸者众多,杀李煜,便可毁齐王之声誉;二来,抓了齐王的把柄,若之后想牵制齐王,大可治他不遵太祖圣意之罪!”

      孟维迷茫片刻,陡然彻悟,世人皆知昭宪皇太后有“兄终及弟”之懿旨,都认为齐王便是下一位君主,却没想到现在的皇上已经有了顾忌。
      孟维顿时惶然不可自抑:“如此说来,皇上对齐王,已是心有芥蒂?我前些日子还思量着,我有一位元城同乡,是齐王的亲信。前几日,他来信说愿引荐我给齐王,我思量着齐王现下如日中天。杜太后又有过“兄终及弟”之懿旨。加入齐王党不失为良策。可如今听世叔一言,侄儿惊惧不已。若不是世叔点拨,侄儿一步走错,不仅多年付出付之东流,更甚者会牵连全家……”
      孟维已是大汗涔涔,不敢再想。
      赵普见他脸色苍白,便不再多说,只道:“一步登天!一步深渊!官场之变幻,实在风云诡谲。贤侄即将赴京都任职。天子脚下,各方势力斡旋,更应事事小心,处处谨慎啊!”

      晚风扫过,许是刚才惊出的汗浸湿了衣衫,孟维一阵哆嗦,脑中却清醒了万分,大有劫后余生之感,忙起身作揖道:“今日得世叔金玉良言,实乃侄儿之大幸啊!都说赵世叔最善体察圣心,天下无人出其右,如今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小辈实在望尘莫及,他日赴京都,定当时常拜会,望世叔能授教一二!”
      赵普未作回应,却眉心深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孟维惶恐道:“侄儿越距了!世叔门生遍天下,又贵为楚王少傅,小侄哪能时常叨扰,扰世叔清净,实在……”
      “这与你无关!”赵普见他惊慌自责模样,抬手摆了摆,叹道:“是老朽自己的问题!老朽伴君多年,处处深谋,事事远虑。却不料,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
      孟维讶异非常。
      面前的赵普大人可是两朝元老啊,当年跟着太祖赵匡胤打天下,协助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兵不血刃地谋划了“杯酒释兵权”。虽后来因谋私宠衰失去太祖信任,但难得的是,他又帮助太宗登上帝位,深得太宗器重。
      两朝宰相,竟也有难得到他的事儿?

      赵普见他不可置信的模样,摸着胡子苦笑道:“实不相瞒,当年太祖在位时,杜太后就提及了‘兄终及弟’之事。皇太后认为前朝之所以灭亡,是因为周世宗传位给了幼年的小皇子,如果周世宗有年长的儿子,国家便不会灭亡。杜太后担心太祖孩儿年幼,便说若太祖早逝,应传位给弟弟,这才能保大宋长治久安。太后遗书由当时身为宰相的我来拟旨,命太祖赵匡胤传位与太宗,太宗传位于齐王廷美,廷美再传位与太祖之子德昭。”
      孟维听的入了迷:“这就是朝野民间传闻的‘金匮之盟’?”
      “正是!不过太祖并未将其放在心上,只是在杜太后的病床前不忍违逆母意罢了,且自古后宫哪得干预传位之事?”
      赵普顿了顿,忽的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夜晚,“烛影斧声”,太祖离奇死亡。他心有怀疑,却并未深究,反而是借着“金匮之盟”帮助太宗登上皇位。
      现在这般,果真是报应吧?
      他这幅老身子,也该将息了!

      赵普沉陷回忆中,半晌才回过神来,略显忡忡:“只是,两年前,太宗即位,坊间多有传言。为保正统,我只得出此下策,拿出皇太后遗诏。虽说太后遗诏左右皇位,尚无先例。但杜太后深得人心,这遗诏算是堵住了悠悠之口。太宗即位也终归可以说是名正言顺。我这把老骨头才能够得到太宗信任啊!可没想,这几年来,齐王表现愈发劲猛,太祖之子德昭亦是颇有韬略。想必也是因这金匮之盟,跃跃欲试。”
      孟维良久无语,明间传言太祖之死大有蹊跷,看来这“金匮之盟”着实是一大祸根,只是不知这祸根还会殃及多少性命。
      孟维紧张道:“世叔的意思是?”
      赵普点点头:“皇上既对齐王廷美,武功郡王德昭有所忌惮,就说明皇上无意再守这‘金匮之盟’。而我正是这‘金匮之盟’的见证人,此时便成了皇上的心中刺啊!当年一心保太宗即位,情急心切,竟没顾得上这后半边遗诏——太宗传位于廷美,廷美传位于德昭。”
      说到此处,赵普不禁俯首长叹,“想我赵普聪明一世,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那后半篇遗诏,”孟维颤声道,“难道太宗迁怒于大人?”
      “是否迁怒,倒是不得而知!但皇上对我冷落了些。当年太祖暴毙,我‘劝’太宗说,太后之遗旨不可违抗,太宗必得继承天子之位。若是不遵,则为不孝!却未想到了如今……我若再顺着太宗的心意,劝皇上传位于子,违背太后遗命,这岂非自相矛盾!”
      赵普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实为作茧自缚!”
      孟维心下暗惊,这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君王心意有如风云变幻,世间凡夫俗子又哪能揣度得准。就连赵普这混迹官.场近四十载的智者都有竭虑的时候,他这无名小卒又该如何保全自己?
      京都之行,福祸未可知啊!
      孟维又劝慰道:“世叔不必太过自怨自艾,君心本就难以忖度。且目前也不知皇上心中确切想法,不必杯弓蛇影。不过,凡事做好了准备,倒是总有好处的。不知世叔可否想到了如何转圜这情势?”

      “老朽已是黔驴技穷了!”赵普再次摇摇头,狭长的眼睛里却似有亮光,“不过……”
      孟维果然好奇:“不过什么?”
      赵普这老狐狸略略一笑:“三日前,秦国夫人来蜀地省亲,就落住在成都府路节度使的府上。离这儿也不过三炷香的路程,或许可以探探秦国夫人的口风。”
      孟维疑惑:“秦国夫人一届女流,怎会过问朝廷之事?”
      “贤侄这话可就错了!”赵普捋着胡子,笑道,“秦国夫人乃贤妃娘娘之胞妹,贤妃娘娘虽英年仙逝,却是皇上最为心爱之人。正是因这层关系,皇上对秦国夫人也另眼相看,颇为重视。想必,秦国夫人比老朽更知晓皇上心意的!”

      孟维谨慎道:“可这私探圣意,若是秦国夫人上报皇上……”
      赵普一早便想好了,道:“你有所不知,这秦国夫人还有另一重身份。她是楚王、襄王的姨母兼乳母。这皇后无子,只有养在跟前的陈王。既无嫡子,那贤妃娘娘的楚王是长子啊!”
      “世叔的意思是,秦国夫人也不喜这金匮之盟,而是想让皇上传位于楚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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