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种真实》潋锋

2、廉错（未完）

　　可爱的，可爱的，
　　我又梦见了你，可爱的，
　　黑色的，廉错……
　　
　　你涉水而来，从远远的大洋彼方。黑色皮肤，无谓的试图掩盖你眼眶下的阴影。在你以为没有人注意的角落里，放弃伪装，让疲惫的痕迹爬满了你的脸。你不知道我在眺望，你不知道我在窥看，你是黑色的、光明的，我是洁白的、阴暗的。你蜷缩在大厅一角，父亲正与带着你一起回来的管家谈论，谈论你未来的去向。你茫然的，像只羔羊，黑色羔羊，将自己未来的去向，交付到别人手上。
　　“你没事吧。”
　　看到自己未来的男主人走到面前，你强打起精神，尽管你已经很累了。你努力的微笑，可是，那样的黑色肌肤，我真的看不出，你微笑的全部模样。时至今日，害我连回忆你的时候都模糊不清，全是你的错啊。黑色的廉错。
　　“我很好，谢谢您，先生。”
　　你战战兢兢，即使父亲并没有对你严厉的说话，你依然是如此战战兢兢。矮小的你仰望着，觉得面前的男人，和天神一样高大，而且洁白、崇高。你想，你未来的去向也许可以被允许稍微期待吧，因为眼前的男人看来威严而慈爱。
　　“很好，你有很清澈的眼睛。白色。所以，我想你能够担负这个重任吧。”
　　是吗？父亲认为那样的人就能够满足，那我如此努力又算什么。
　　“廉错，请你以后做我女儿的陪伴。她，比较内向，如果是你也许能够让她开朗一点吧。可以吗，你愿意接受吗，廉错。”
　　你黑色的小脸静静扬起，看着眼前男人温柔的笑容，你没有考虑便答应了。
　　可爱的廉错啊，你从不懂得怀疑别人绝对会成为致命伤的。你不知道等着你的是什么，我内向吗？直说孤僻吧，亲爱的父亲，我对你而言是不光彩的东西吗，居然，用如此的修饰词来，伤害，我！
　　廉错，你还真的是，被神挑选出的黑色羔羊啊。
　　
　　你们轻轻敲门，我坐在书堆之上。阅读着先哲的思想，泯灭了现实的存在。廉错你惊讶的看见，看见我。
　　我很高兴，能看到你除了微笑以外的表情。
　　“你好，廉错。我是潋锋。”
　　你更加吃惊，没料到我居然知晓你的名字。我笑了起来，很冷酷的。
　　父亲对我的笑脸微微皱眉，但没有表示异议。“廉错，这位就是我刚才告诉你的，我的女儿，潋锋。你的工作只是陪伴她，别让她无聊。仅此而已，其他的事情你都不用做了。”
　　“你不问好吗？廉错，你可真傲慢呢。”我冷笑着说道，必须说明的是，要一直保持着冷笑其实很艰难。所以，对呆立原地不能开口的你很生气呀。像白痴一样。父亲，你为我找来的陪伴第一眼就令我无聊呢。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没有……”
　　你一着急眉毛就会不自觉的挤拢，直到在中间形成了像一座小山样的痕迹。
　　“连话都说不好吗？这样的你，还当什么陪伴。”
　　我继续打击着你，想看看你是否有足够勇气来保护自己。
　　可是你令我吃惊的，没有选择反抗，而是，鞭笞着自己的良心。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一巴掌抽在自己的脸上，持续着鞭笞自己，为了不是自己的过失。
　　父亲也吃惊了，他没想到，自己得到了一个奇怪的小女佣人。“住手！”他上前试图阻止你具有充分自残倾向的行为。
　　你却瑟缩着避开。父亲一愣，没想到会有人拒绝自己，果然是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家伙。我有点惊奇，但更多是无趣的看着你们。
　　“停止，廉错！”我生硬的叫喊。真是，受不了你一副被人虐待的模样。“这里没有人会体罚你，如果说你曾经受过什么体罚，那只是过去，现在、未来都不会再有。”
　　你惊慌的看着我，黑白相间的瞳躲藏在眉毛之后小心翼翼的看着我。
　　看起来你很听我的话，不错，这是作为奴隶的人必须懂的东西，“服从”是你唯一需要懂的东西。
　　“抬起头来，廉错，如果你还想做我的陪伴。”
　　父亲听见我对你的教导，有点不满的看了我一眼。似乎明白我心里的打算。“廉错，不是你的玩具。她是人。”
　　“我知道。”我不耐烦的点头，打扰我看书还很有理的样子。讨厌的家伙。
　　廉错抬起头来，恢复了之前的安静，没有任何失措的表现。这个十岁的孩子只比当时的我大三岁，却被她的母亲教得极好，非常沉着。“对不起，刚才失态了。”
　　“廉错，永远不要打自己的脸，因为，那是一个人的尊严。明白？”
　　“是的，我记住了，潋锋小姐。”
　　你说你明白了，其实一点也不明白，否则，你不会那么轻易就听我的使唤。和其他的玩具没有区别，廉错果然只是个无聊的“玩具”啊。
　　
　　家中的温室里本没有雏菊，自从你来到的那天，温室里多了一盆小小的殷蓝色雏菊。你开得很峥嵘，即使远离自己的家人也没有关系吗？
　　温室中宁静的开满了白玫瑰，这是父母的情证；寂寞却安定的蓝色雏菊，那是廉错你的心爱之物。
　　柔嫩的细长花瓣蓝色殷殷，剔透的水珠闪烁着安定的黑色光芒。它柔顺的依附在我的手心，像廉错你一样温柔。你不知道吧，我最讨厌，因为软弱而温柔的人了。讨厌，廉错，你！
　　指甲缓慢的深入碧绿的花茎，它硬直的躯干无谓的试图阻止指甲的侵犯。廉错，你只有承受的决心却没有反抗的勇气吧。那么，就别怪我的残忍了。廉错！憎恨的！
　　你让我看见了自己的阴暗，黑色的廉错，你比我要光明得多。
　　花朵，伴着水珠，跌入我的掌心。如此，你还能微笑吗？廉错！可怜的。
　　
　　你在暗室里。瑟缩着。沉默着。让泪水打湿脸颊手背，却不敢出声，静静哭着。
　　“你应该去看看她。”父亲对我说。我冷眼看他。
　　“为什么。”
　　“她很悲伤，她最重要的宝物被你破坏了。”
　　“我知道她悲伤，可我为什么就应该去看她。还有，爸爸，你凭什么说我破坏了她的宝物。你应该说，是你的多管闲事让她成了破坏我的安宁的犯人。”
　　“潋锋！你怎么可以是非不分。”看吧，表现得很慈爱，却连女儿我的一点小小任性都不能包容。无聊的、可笑的，父爱。
　　“爸爸！你怎么可以为了个外人骂我。”我冷笑着回应，“还有，我就是要是非不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你蓦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怒火：“你连圣人都能逼疯，潋锋。现在、立刻，去看望廉错，否则，你今晚就一直在房间里看书。”
　　我摇摇头，真是沉不住气，年龄也不小了，还是冲动呀。“我会在房间里看书的，爸爸。你别激动啊。”我笑着转身，走出父亲的书房。“另外一点，我想做什么事的话，绝对是我自己的意愿，任何人都别想勉强我。”
　　我重重将门关上，偏要让父亲知道我的愤怒不比他少。母亲，身体太虚弱了，我不会去打扰她的。
　　走上三楼，回到自己的房间门前，你的房间在我旁边，我知道你在流泪，无声的。真软弱。
　　我没兴趣关怀你，倒很想看看，你悲伤的表情，廉错。黑色的孩子。
　　我轻敲你的门，没锁……
　　
　　我知道廉错的过去，她从不提起的，她美国期间发生过的一些事情。
　　她的父母都是白人和黑人的混血儿，常年在我们家当佣人。她还有一个弟弟，和黑色的她不一样，是白色的。
　　她被父母忽略，其实也不是有意去忽略她，但已经发生的事情也没有忏悔的机会了。她在各个方面被人与弟弟比较，她生性敏感。她承受不了那样的挫折感（只因为自己天生的肤色），感觉到自己成了别人嘲弄的对象。于是，因为心理原因有了自虐的习惯。
　　她的父母请求主人（我的曾祖父）给她一个机会，于是将年仅十岁的她送给了我。这是曾祖父告诉我的，父亲并没有向我透露一丁点，大概是怕我也会嘲弄廉错吧。
　　不过，还是没用。讨厌就是讨厌，愚笨就是愚笨。我受不了像廉错她那样自卑的孩子。
　　
　　我直接走入了你的房间，你没有开灯，房间里一片黑暗。你趴在床上，像软体动物一样。无助。
　　我没有打扰你的自卑自怜的意图，便走到了床前，夕阳的光隔着窗帘射了进来。我一把拉开。灰尘飞舞在空气里，看得很清楚。
　　“并不是遮住了，就看不见。廉错。”
　　我欣赏够了你颓废的样子，便走出了你的房间，并且记得关上门没有提醒你吃饭的事。
　　我果然很冷酷，廉错，以为我是好人是你自己蠢，怨不了别人。所以，你才会失去自己的宝物。
　　
　　你安静的陪我在书房，看着满墙的书柜向我微笑：“小姐知道很多事情啊。”轻柔。
　　我不搭理，任目光流动在行行文字间，手指轻盈穿梭书页之中。凝重。
　　“不过小姐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呢。”你自说自话。
　　你知道我不乐意在看书的过程与人交谈，却不知道你的自言自语也会令我厌烦。
　　“例如朱古力，从书中可以知道，那是一种甜味的饮料。喝过之后，会令人全身温暖放松。”
　　那是每个人都知道的吧，怎么叫做我“不知道的事情”。你是白痴吗？我冷淡的瞥了你一眼。
　　看来今后对你的训练还要增加察言观色这项，因为，你明明接收到我的目光却不明白其中的含义是，叫你“闭嘴”。
　　“但是，为什么会甜，怎样的甜度才合适，某个人习惯的甜度，都是不一样的，只有亲手做过才会知道。小姐你从未自己动手煮过朱古力吧。”
　　那是当然的吧，因为，我根本不喜欢喝朱古力。
　　“小姐你的存在好虚幻呢，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都看傻了。当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被小姐你教训了呢。”
　　你回忆起当初见面的状况，浓黑的眉毛舒展开来。好象，面对着你的雏菊一样。
　　傻瓜。
　　“真的无法相信，小姐你比我还小三岁呢，可是，无论怎么看你都比我更老练吧。啊，像我这样的陪伴太失败了，如果被妈妈知道，一定会被骂的……”
　　你的声音渐渐微弱，第一次听你提起自己的家人。廉错，并不是不提及，就不存在。
　　“你是聋子吗？”
　　“什么？”你因为听到我的声音而吓了一跳，胆小得像只小老鼠。黑色的小老鼠，廉错，你活得真累。
　　我没有回答，于是你又问我什么。
　　“只要聋子才重复问别人刚才说了什么。”我不高兴的皱眉，就是因为你平时总是傻傻的，可以为了一个别人的人情蛋糕而高兴好半晌，可以凝视一场细雨一整天，可以为别人不明白的事情微笑，所以，我才老喜欢欺负你。瞧，你现在又露出了手足无措的模样，我长得很可怕吗？“去给我泡杯朱古力给我，如果不好喝，就罚你把《君主学》第二卷用拉丁文抄十遍。”
　　你又为了不知名的原因笑了起来：“好的，小姐你等一下，我马上就泡好。”
　　傻瓜……
　　
　　廉错，你不是没被人伤害过，不是没被人拒绝过。
　　因为自己和弟弟完全不同的肤色，被父母遗忘忽视。
　　可为何你依然能够笑的温柔？
　　我独自领受着父亲的训话，无聊。当军人的是你的弟弟而不是你，父亲。真够无聊的。
　　弓虽啊，我居然能够保持一个小时低头呈90度（肢体语言：我很后悔）而不笑场。
　　“你为什么就不能多学学廉错，她比你懂得体谅和宽恕，而你却是如此执着。潋锋，过度的执着，是会伤害到身边人的，明白吗？”终于训斥够了，勉强以温和的口吻问我。
　　廉错、廉错、你还嫌我平时忍的不够多吗？
　　每天面对她呆滞愚蠢的脸，你还期望我和她一样，只有一种表情是吗？
　　笑脸，看到就恶心。我就是偏激、阴暗，那又如何呢？谁叫我是生而为死的？谁叫你们赋予我残缺的心脏？
　　我不责怪母亲，因为我爱她；我也无法责怪你，因为你也爱她……
　　她太美好，为什么我就没办法多像她一点呢？反而是，偏激、执着的地方和你一模一样啊，父亲。
　　“你这样让人放心不下，潋锋。我怎么能安心让你一个人在英国生活呢？”你叹息了，点燃烟，深深的吸着，像要穿透自己的肺。
　　英国？为什么要放我一个？像廉错的父母抛弃她那样抛弃我。
　　“你母亲的身体，渐渐稳定了。当年会搬来瑞士，也是因为她怀孕的时候需要格外注意，现在一切都几乎稳定了下来。而你，也已经七岁了，可以试着独立的。潋锋，过来。”你伸手向我，忘记了父母应该做的身教言传，在我面前抽烟。
　　父亲，你后悔爱上母亲和我吗？
　　“你能照顾好自己吗？这个世界上并非每个人都能如你一样，可以说，绝大多数人是无法达到你的标准的。他们肯定会让你觉得无聊，可是潋锋，人活着，都是有特殊的意义的。即使你怎么看轻自己的生命，也仍然是有很多人执着于你的。”你抱住我，很安定、很温柔。
　　“比如我，比如你妈妈，还有你的曾祖父，你个哥哥姐姐们，如果失去了你，大家都会悲伤绝望的。可以答应我吗？我唯一的女儿……”
　　父亲，你后悔爱上了两个先天性心脏病患者吗？
　　“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你如果珍爱你身边的所有人，就要代替我们守护好我们大家所爱的人的身体、健康……只有这点别像廉错，别伤害自己、封闭自己。”
　　“你呢？你和妈妈？”我和你唯一、最是关爱的女人。
　　“回去长岛，那里的空气也很好，以前，妈妈和我就是打算在那里长住的。”
　　只是后来有了我，便不得不到瑞士来疗养。
　　“可以吗？放我一个人，妈妈那里，没有问题吗？”我低头，扭动着手指，茫茫然摆弄出了无稽的几何图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