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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痴人说梦 ...
随着连让踏上东宫的阶梯,李慕维下意识抬头,申时的阳光虽然不如午时的毒辣,但因如今炎夏来临,便是下午的日头也灼人的很。
微微眯眼看着宫殿屋顶蹲坐的螭吻,那排排而立、俯视人间的森严无情,突然令自小长在宫廷的李慕维,产生一种逃离感。
再加上魏国的建筑更偏于恢宏肃穆,这太子东宫,居于高台之上,凛然生威、让人不敢靠近——便是集万千优渥的昭仁太子,即便没有病痛,过的也无法快活。
李慕维只感觉,住在这里,便是好人也会给憋坏了。
如此看来,从前的惠文太子忙里偷闲所种的桃林,倒给晋国的东宫添了几分人间暖意。
在来之前,连让就言太子身体欠佳,现在应还有医者在旁,大臣们平素如见太子都如此,请修成君不要见怪。
上次与魏驰长谈这昭仁太子后,李慕维对这昭仁太子可谓知之良多。
魏驰便曾言道,如果连自己也不在上京,而大臣有急事禀报,魏骕经常会让医者在屏风后悬丝诊脉,汤药也在后殿熬好直接呈上,毕竟喝药对他来说就如饮茶一般,日日常例。
而现如今,因为晋梁战事告一段落,魏军先头已经返回。作为实质掌权者的魏驰,日前已经离开上京,出百里迎接大军凯旋,因此近日朝内事务暂时由魏骕代为料理。
听到宫人请自己和连让进殿,李慕维整整衣衫,随着引行宫人进入这静穆东宫。
静静的坐在东宫大殿的主位,魏骕微笑目送这令他颇感兴趣的晋国修成君步入殿中。
看着台下人低头行礼毕,魏骕开口道“修成殿下来我魏国许久,本该一早便见礼,只因为我身体一向不好,便一拖再拖。听得梁国退兵,盛阳危机已除,我心甚喜,便想一见修成君。仓促传见,我这病又需诊治,真真失礼了,还望修成君担待则个,不要怪我魏国怠慢之罪。”看着那台下行礼后抬头看向自己,而后一脸惊艳动容的李慕维,魏骕和煦一笑,颔首做礼。
“太子……太子殿下多礼了,殿下病中召见,慕维感激不尽。”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李慕维赶紧收摄心神,不过脸还是有些微红。
“这病也非一天两天了,于我已是常态。”斜睨那正由松弛而微绷的金丝,魏骕伸手轻抚左腕,将那金丝摆正些,便于医者诊脉。
“殿下得天地庇佑,想来必会有大圣大贤,医好殿下的病。”
“人的命是天注定的,人力再行,也难违天意。”沉吟了片刻,魏骕续道:“听得晋王陛下仍龙困浅滩,不得归国……此事目前也是无可奈何……还望修成君看开些,便是不久后回到盛阳,也要多多宽慰太后娘娘。”
其实如今天下皆知,陷于梁冽之手的晋王,等待他的只会是永远幽禁;间或宴请,也会是梁国众贵族戏耍的对象;甚至可能等不到寿终,便会被梁冽下毒杀死——这最末一项,倒反而是个解脱。
李慕维很清楚等待大哥的将会是什么,听到魏骕只言“龙困浅滩”便一笔带过,已经是十分照顾自己这小小质子的心情,感激之情油然而生,颔首答道“谢殿下宽慰,想我晋王陛下乃为国蒙难,血染沙场,无愧于列祖列宗,母后也会为他骄傲的。”
流光美目扫过台下人,虽悲恸而不失国威,修成君确然不同凡响。
沉默了一阵,优雅和润的声音吐出今日心内第一个人疑问:
“如今晋国形势……恕昭仁冒昧僭越,便是修成君和长安君最宜秉承祖制,以振朝纲……不知修成殿下心内作何想法?”
“想来殿下也素听闻,慕维向来不喜庙堂之事,此非推诿,实在是力不从心。长安君天性敏慧,应堪当大任,必会励精图治,雪家国之耻。”实际这几日抱着李萧纳凉时,李慕维就常在心内盘旋,虽然最适合王位的应是那明珠被尘的孝诚君,但想到母后,便知此事枉然。
“那如此看来,修成殿下即便……即便回归盛阳,也不会久居辅佐……甚至,甚至不让长安君为难,恕昭仁推测,修成君甚至会……会长期留在上京,再作打算?”如此问时,一直端坐在太子主位的魏骕仿佛是想要确定什么,向前微微探出身子,虽然尽力保持语气平和,但那优雅的声线仍旧不自禁颤抖。
感受到太子不同寻常的情绪,那轻轻绕在他玉腕上的金丝突然勒紧,仿佛在提醒对方克制情绪。
实际上魏骕此话问出,众人都觉有些过于僭越——刚刚问李慕维想法,还可算是询问,修成君可答可不答;现在如此直接定下别国大统,更出口问这权力中心者未来是否干政,实在不是异国太子所应该关心的。
圆滑世故如连让,已经暗暗摇头,心道虽然太子殿下因为身体缘故甚少参与政事,面容也不够威仪,但从来御下有方、进退有度,今日不知怎地竟屡屡失言。
似乎也是觉得自己有些失仪,赧然之下,魏骕那如上等白玉的皮肤透出些许红潮,锆石般黑澈的水眸波光滟潋,满是惶急和愧色。
这番反应出自旁人倒也罢了,结果偏偏源自倾城绝世的昭仁太子,在场之人一时间便觉那人面庞如春花吐露,明艳不可方物,倒盖过了对刚刚无礼之言的非议。
注意到那美丽优雅的人因自己的僭越失礼而无措,李慕维知道他确然只是关心此事,并非想要干预晋国的政事,便温言答道“多谢殿下关心慕维。实不相瞒,慕维私心之下确然只想逍遥山水、相忘江湖,便是为此而暂留上京,也是可能的。”言下之意便是把魏骕的询问归结于私事,免了他的尴尬。
听到李慕维如此回答,魏骕便知他是为自己开脱。之前二人素昧谋面,他就为个陌生人如此担待,可见为人浩荡纯良、急人之难,对人对事都是一片至诚、坦诚相待,心下就更坚定了自己当初的构想,于是收摄心神回礼道“多谢修成君不计较昭仁僭越。”
顿了顿,已经恢复平静的太子突然转头对一直侍立在旁的连让朗声道“听闻近日鸿胪馆事务繁忙,自大鸿胪开始往下都辛苦的很,想来连大人也是颇多受累。现下已经是未时,东宫这里也无事,连大人便先回府休息吧,东宫自然会派人送修成君回去。”
连让为使者多年,可谓官场老狐狸一个,见太子下令自己先退下,看来是有话要单独对这修成君说,便识相的行礼退下,连带着将其他伺候的宫人也遣走了,真真有眼力的很。
一时间空荡的大殿便只剩下台上默然静坐的昭仁太子和台下一脸疑问的李慕维。
“其实,昭仁对修成君之名也非近日才得知,怕是自殿下与信宁君在盛阳相识后不久,我就听他说到修成君义举。后来修成君屈尊来我魏国为质,以及而后发生的种种变故、种种豪侠之举,昭仁也从信宁君处听过良多……”沉吟了下,魏骕接着道“一母同胞的兄弟,我便只有他一个,作为大哥,他向来对我言无不尽,而我也算是最懂他的心意。”
盯着李慕维狐疑的双眼,魏骕撤脱金丝,扶住雕龙扶手站起身来,一字一句说出铺垫良久,今日是他最想说、也是唯一想说的话语:
“据昭仁浅见,我魏国的信宁殿下,对修成君已经产生了某种超越友情的情愫。我相信以他的睿智,毋庸置疑,自己是早就知道的。但是因为一些昭仁未知的原因,他似乎并不想对殿下明言这种感情。作为大哥,我了解他的性格,但却更希望他幸福,尤其是如殿下这般人品……因此修成君,刚刚你已经言道对晋王之位并无眷恋,昭仁在此最后僭越,殿下是否可以长久的留在上京,伴君左右?”
似乎全然没有料到文雅内敛如魏骕,居然能够公然对自己问出这等话语,李慕维只觉得自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内更如千万战鼓齐敲,一时惊得他无话可答。
其实昭仁太子一番话下来令李慕维震惊不已之处颇多,但最引得他脑内轰鸣的却是那句“对修成君已经产生了某种超越友情的情愫”。
魏驰?自己的魏大哥?对自己产生了某种情愫?而且自己早就知道!
虽然魏骕言语不是直接到彻底,但是个人也不会错会他的含义。
定了定神,李慕维尽力维持住声音、肃然答道“殿下之言,慕维确然从所未想,也不会往这个方向去想……如今魏大哥对我究竟是什么情愫,我们先不论。但就单单论慕维自己,对魏大哥只有兄弟之情、朋友之义,仅此而已!因此太子所愿,李慕维恐难实现!”
“如果昭仁没有猜错,修成君是为了顾云礼顾行丞吗?”
对于魏国众人知悉自己与顾云礼的关系,李慕维已经见怪不怪,因此当魏骕问时,只是一怔后,决然的盯着台上之人的墨色美目道“是,我与顾云礼早已是两情相悦,誓不相负。实不相瞒,慕维此生心愿,便是能和他一同逍遥山水,再不理朝堂俗事,我就此生无憾了。”
看着浩然宣誓自己爱情的李慕维,魏骕心内竟有一丝羡慕和动容,但是想到自己的命数和挚爱之人幸福,本来激荡的心魂瞬间又归于死寂。
虽然不想伤害眼前人,台上人还是佯装冷然道“昭仁与顾大人,也有过一面之缘。据我所见,顾大人志在高远,恐怕不会是寂然于世、只求那逍遥一生的人!修成君真真痴人说梦,怕也只是一厢情愿吧?”
似乎全然没有想到这完美无缺的人会说出如此凉薄无情的话语,李慕维只感觉一股怒气勃然而生,自胸襟冲上大脑,如烈火燎原般灼尽理智与克己,刻薄的话语竟克制不住冲口而出:
“我是否痴人说梦他人说不得,自只有顾云礼能印证!不过我也听说,世上都言魏国昭仁太子殿下与信宁君倒有些情愫说不清道不明,李慕维不才,如今正主在此,倒要讨教印证一番!敢问殿下,是爱上自己的亲弟弟了吗?”
其实坊间虽然传魏国二人的香艳之情,但多是说信宁君对那风华绝代的大哥产了绮念,想来美丽如斯,确然也只有被觊觎,世人潜意识都武断以为:昭仁太子拥有如此风仪,是任何人都不屑一顾的,因为世上就没有和他风姿匹配的人。
李慕维如今怒火攻心,口不择言,却不料恰恰说到了魏骕的心事。
只见台上那穿着薄薄夏衫的身体微微颤抖,继而开始止不住的咳嗽,趔趄的差点跌回座位,好在魏骕一直手扶着雕龙把手,才堪堪稳住身形,可一张绝美的脸已煞白无色,神色忧伤凄绝已极。
咳声回荡在肃穆东宫的大殿,却又被强自忍住,变为暗哑的嘶鸣,更让人心惊心碎。
实际上李慕维气话出口便已然后悔,看到魏骕如此更想上去搀扶,可碍于二人刚刚的对峙,一时愣在当地,进退两难。
魏骕刚刚话语虽然有不妥,但自己如此声嘶力竭的攻击顶撞,实在是因为就内心而言,李慕维知道,那人的猜测,并非毫无依据,便是他自己心内,也曾流转琢磨。
“人生于世,即使不求出将入相,也断不可寂寂无闻。”
第一次欢好后,二人盯着满天繁星,顾云礼便是搂着自己如此说道。
“殿下,今日的药已经备好了,请趁热喝了吧。”
正在殿中气氛尴尬诡谲的时候,突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殿侧锦帐后传出。
只见一个身着淡青衣衫的人端着托盘,缓步走向高台,路过李慕维身边时,蜡黄平庸的面孔毫无表情,烟色的双眸斜睨一眼,便寂然收回,盯着那扶住胸口喘-息的魏骕,仍是听不出感情的声音道:“修成君明鉴,太子殿下身体违和,今日召见怕只能到此,还请见谅。”
虽是彬彬有礼的词句,但是对上那平板的面容和声音,尤其一双眼睛,似有烟雾缭绕般清淡森冷,李慕维只觉一股寒意直冲背脊。
对台上人躬身行礼,李慕维默默退出东宫大殿。
“多…咳咳…多……多谢,破了我二人尴尬。”坐回椅中,魏骕目送着走出殿外的李慕维,又喘息几下,伸手接过眼前人的汤药,举到唇边。
“小心,药烫。”仍是淡然的声音。
对出声提醒之人报以感谢一笑,魏骕捧着药碗,目光看向东宫的虚空处,沉默了许久后幽幽道:“卓蝉,小驰以前没有对谁如此注意过。我……我活不久了……但是……我如此是不是做错了……”没头没尾的言语,似乎是在问身边人,又似乎只是自问自答的呢喃。
面容呆板的医师居高临下盯住眼前绝美无伦的脸庞,那与僵硬面容极不相配的水烟色眼眸似乎在描摹魏骕的神情眉眼,以此来感受他的心情一般。
而后他目光顺着太子看去的方向,淡淡道“为情所困,几多痴人说梦。”也不知是在说眼前的昭仁太子,还是那不在上京的信宁君,亦或是……刚刚无名怒火的晋国修成君。
一时无话。
魏骕怅然叹气后举起汤药,慢慢的喝下,看那紧蹙的眉心,怕是难喝的很,竟让这把药当饭之人也暗暗叫苦。
喝药毕,唤来宫人取净巾和清茶,昭仁太子喝下后,才感觉口中苦味消散了些。
口苦心更苦。
似乎是厌倦了几次的沉默萧索,魏骕看着身边翩然而立之人的背影,故意转换话题道:“为何卓药师每次前来魏宫诊病,凡在大殿都戴面具,而且每次不同,是何缘故?”
“十三见我则避,因此易容。”
“那是卓药师对弟弟太苛责了,昭仁倒觉得十三为人慷慨豁达,只是年纪小好动了些,会闯些祸事。只是谁没有那时候,卓药师在十几岁的年纪,怕也是如此吧。”
回身盯住那笑靥如花之人,卓蝉蹙眉,心内转过自己少年时那些风流孽债,只怪自己少年气盛,男女不忌,如今想来真真无奈,不过因为戴了人皮面具因此脸上毫无变化,停了片刻道:“我俩不同。”便再无后话。
“想来卓药师少年老成,龙生九子,十三只是现下如此,也不要太苛责了。想来小驰小时候,也顽皮的紧,现下也好了。”昭仁太子可不知卓蝉那句“我俩不同”不是说一个闯祸一个安分,而是闯祸性质不同。
还想再劝几句,这时只听宫人进入禀报道,信宁君府的卓蜂卓护卫在殿外求见,说是从京外赶回来,信宁君有要事传达。
目送全副铠甲的卓蜂上殿行礼,坐在主位的昭仁太子和侍立的卓蝉本都在想这跳脱小人的糊涂事,却只见平时那双盈盈笑眼此时一派严肃,卓蜂将书信呈给宫人后低头凛然禀道“传信宁殿下口信,晋国都城盛阳发生政变,赵襄王后被杀,新君李慕绵继位大统……具体请见信宁殿下书信。”
想到刚刚还劝慰李慕维回去宽慰母后,如今政变突起,魏骕一时愣在当场。
正所谓世事变幻,人念不及。
大家春节好!双更放一起了,是两章内容哦,高-潮迭起~春节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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