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集序》闲伶

7、7

　　陈殳撂下筷子，一把抢过手机按下了免提键，李珏的声音一下子充斥了整个屋子：“是我。方记者，我估摸着这个点你已经忙完了就给你打了电话……”
　　方墀和陈殳心里有鬼，齐刷刷涨红了脸。
　　“我读完了你的报道，非常感谢你……那样处理，但是，我现在遇到了困难……”李珏的口吻非常客气，一改初见时的嚣张。陈殳坐立不安，干脆趴到电话旁边侧耳细听。方墀从背后环住他，习惯性地动手动脚。“不行，今天不行了……”陈殳一个激灵，没控制住音量，几乎是对着话筒喊了出来。
　　“没关系，我不是很着急。”李珏话说到一半被打断，声音一滞，连连道歉。
　　李珏思路清晰，表达流畅，方陈二人很快弄清了她的意图。
　　李珏没有想到火葬场那么快就处理掉了李瑶的尸体，等她忙完家里的事赶来领人时，被告知骨灰已经被之前的两个记者带走了，因此她第一件事是要拿回李瑶的骨灰。李瑶的裹尸布其实是家族传承的一幅古画，传到李瑶手里，本该继续传给她的子嗣，但她还没有生育就死了，按照族规，应当跟随李瑶下葬，不能外流。现在这幅画不翼而飞，李珏希望对这件事感兴趣的方墀能帮助她把画找回来，作为交换，她将回报给这位记者一段传奇的故事。
　　“瑶瑶是我的家人，虽然我去火葬场偷了她的尸体，但我并没有危害社会，没有对其他人造成损害，所以你可以放心……就当听个故事，有兴趣么？”李珏不自觉地流露出居高临下的口吻，方墀看了陈殳一眼，扮个鬼脸：“没礼貌，才不要跟她玩。”
　　“李小姐，窃尸案的报道已经结束了，我想……”方墀模仿《新闻联播》的外交口吻回应，伸手给拱来拱去一脸神往的陈殳顺毛，读他的口型“接下来，我闲”，便调转话头说道：“我只能在非工作时间参与这件事，不知道您觉得合适不合适？”
　　“好的呀好的呀！”李珏惊喜地在电话那头碰出一串摩擦声，“明天周五，您下班后有时间么，我们一起吃个饭？另外希望您的助手也能来。”
　　“可以，我会征求一下他的意见。”方墀客客气气地挂断了电话。
　　“她主动邀请我哎。”陈殳突然产生了一种成就感，摸着下巴点头分析道：“她还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那块布上写的是《兰亭序》了，想糊弄我们，这说明那幅字真的很重要……可能是真迹！——天呐，《兰亭序》真迹，得卖多少钱？”
　　方墀咽了一口面条，筷子点住陈殳说道：“真迹在一千年前就毁掉了，就算没毁，也是国宝，倒卖国宝级文物是死罪。另外你不是不感兴趣了么，怎么又想玩？”
　　“无聊啊。”陈殳站着吞面条，怨妇似的嘟囔：“你又不放假，我现在唯一的工作就是做饭，打扫卫生，等你回家，跟家庭主妇似的。”
　　方墀一看这话题又滑向了危险边缘，赶紧打住，麻利地收拾好餐桌，恭恭敬敬地请安：“夫君您上座，咱给您泡杯茶？”“虎跑泉水，生嚼梅花，雨前龙井。”陈殳仪态万方地挥了挥手，笑眯眯地按照方墀的指示落座，屁股刚沾上沙发就跳了起来，嘴里咝咝抽气，对憋笑憋得辛苦的方墀怒目而视。
　　休假休糊涂了的陈殳忘了周五的晚高峰是晚高峰中的珠穆朗玛峰，堵在一个隧道口足足一个小时，好不容易冲进约定的大排档包厢，方墀和李珏第一杯茶都喝完了。“辛苦了，让您这个时候出来。”李珏站起来向陈殳点头微笑，招呼服务员加一杯茶并把菜单带过来。三个人叫了四五个小菜，鲜奶小方做点心。李珏用撒娇的口吻叫了一杯石榴酒，看方墀一脸厌恶的样子，尴尬地收起媚态，老老实实谈正事。
　　“方记者……”李珏刚一开口，方墀就笑着挥手道：“叫方墀就好，这是陈殳。”“嗯，好的。”李珏点头：“方记者，陈记者，我先解释一下这个故事里的基本关系，好吗？”
　　“李瑶是我表系亲属，就算是我妹妹好了。我和她几乎没有过接触，她是家族这一辈的继承人，从小——怎么说呢，皇太子，你们知道吧，就是那个意思。我们家祖上的规矩是传女不传男，这个比较独特啦。而我是相当于，呃，护法，那样的角色，听起来有点邪教意味啊……我的职责是保证家族的核心遗产顺利地传承给下一代，其中就包括那幅古画，如果缺失了，这个传递链就不完整了，很容易断裂掉。”
　　李珏说完，用诚恳的目光看向方墀。
　　“所以李小姐希望我们帮你找回那幅画？”方墀揉揉眉心，盯住她忽闪忽闪的假睫毛：“为什么是我们？”
　　“因为你们是唯一和这件事接触过的外人，你们手里有相关的资料，我说过，愿意用一个你们一定会感兴趣的故事来和你们交换这些资料。”李珏冷静而嚣张地微微一笑：“而且我希望这个故事到你们为止，不要有更多的外人掺和进来。”
　　陈殳插嘴道：“我们没见过那幅画。我们看到李瑶的尸体时那幅画就已经不见了。我们也是后来听说她被裹在一块布里送到的火葬场。”
　　路过的服务员听见“火葬场”三个字，脚步一顿，遮遮掩掩地瞟了一眼这桌客人。
　　“李小姐为什么那么确定我会对一个故事感兴趣？”方墀笑问道，“我是记者，最不缺的就是故事，而且你这个故事还不能外传。”
　　“二十万，现金支票。”李珏聪明灵透，一点就通，立刻从手包里摸出支票本，熟练地填好，递给陈殳：“渣打银行，楼下就有营业部。”
　　“预算？”方墀抬抬下巴示意陈殳把支票收起来，夹起李珏留在桌面上的签字笔在指尖转了转，轻慢风流的态度活脱脱是个旧社会地主家的恶少。
　　“酬劳。”李珏咬牙道：“纯的。”
　　“成交。”方墀轻轻搁下笔，笑得不怀好意：“李小姐需要我做什么？”
　　陈殳震惊地看了一眼方墀，掉头对李珏做狗腿状：“李小姐，您的笔。”
　　李珏听见“成交”二字后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笑吟吟地收起签字笔，说：“那幅画很值钱，但是不可能公开拍卖，我想请方记者关注一下地下交易市场。”
　　陈殳一头雾水，疑惑道：“我们对黑市的了解……嗯……”他感到方墀在他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意思很明确：闭嘴。
　　方墀不知道这是天意还是李珏真的把这种细节都算了进去：他曾经接手过一个国宝倒卖案的追踪报道，一个勇敢的小偷误打误撞偷了一尊明代金镶玉佛准备在珠宝市场上销赃，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时候被追来的失主一枪爆头，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虽然这个案子后来被认定为社会治安问题见了报，方墀追查出的内容却远远不限于此——玉佛的主人是盗墓圈的人，那个圈子才是真正的浪大水深，随便一件东西拿出来都足够把涉案人枪毙一二十回；方墀当时还挺愣，一口气追进了交易市场，差点把自己交代在里头，好不容易脱了身，从此把所有的内情都藏在了保险柜的最深处。
　　所以陈殳只知道方墀报道过一个自作孽不可活的小偷，根本没往别的方向上联想。
　　李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请放心，我既然邀请了您，自然是能确保您的人身安全的。”
　　方墀点头：“李小姐也请放心，我有我的职业道德和素养。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就此告辞……”
　　“明天周末，希望您明天就能开始。”李珏有点急切，手镯在桌面上磕出一声脆响。
　　“我说过只能在工作时间以外的时间调查这件事。”方墀冷静地扣了扣桌面，“这周我值班，没有假，小陈可以陪你。”
　　李珏迟疑地看向陈殳，陈殳抓起银光闪闪的小刀，一刀扎进面前雪白的奶油：“那幅《兰亭序》，是真迹么？”
　　李珏一下子变了脸色，腰背下意识地挺得笔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方墀和冷笑的陈殳，垂头丧气地问道：“陈记者，明天早上九点，楼下银行门口见，好吗？”
　　陈殳龇出小虎牙对方墀一笑，回答李珏：“好，明天见。”
　　“我们先告辞了。”方墀欠身，与李珏握了握手，潇洒地出了门。陈殳履行小弟职责，一手拎着方墀的电脑包一手抱着方墀的大衣，恭恭敬敬地跟了出去，听见背后李珏用几乎咬牙切齿的声音叫：“服务员，结账！”
　　净赚二十万的方墀心情很好，一边开车一边盘算：“你不是接过一个意大利珠宝贩子的客？能不能给咱打个折，订对戒指……”
　　陈殳捂脸长叹：“你老公出台接客难道就是为了给你拉折扣吗？”
　　“不然要你干嘛用？”方墀诧异。
　　“不孝啊——”陈殳悲愤地起了花腔：“你，你，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方墀全身一震，一脚踏错，在熙熙攘攘的主干道上来了个甩尾漂移，后面的司机不顾交规，狠狠地按了几下喇叭。
　　他们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