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tten Apple》月饼吃不胖

1、>槃<

　　我以男生力量的优势战胜了她——不顾一切地大力推开了她。我听见两个物体与地面碰撞的声音，我知道，其中一个是她，并为另一个物体的掉落感到由衷的庆幸。接着又传来她气急败坏的咒骂声。我并没有因此而回头看一眼——我没有时间，也懒得去看。我想做的只是在最快的时间赶到厕所，然后将因感到恶心而从胃部猛冲上来的东西吐掉。
　　顺手锁住厕所的门，我剧烈地呕吐起来。
　　颜色斑驳的固体与液体的混合物争先恐后地由食道涌入口腔，又噼噼啪啪地落到洗手池里。
　　虽然这样并不好受，呕吐物也让人厌恶，但这总比吞下一个彻底腐烂的苹果要好吧。
　　是的，硬生生吞下一个彻底腐烂的苹果。
　　我的姐姐，涅，真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竟强迫她的亲生弟弟吃下那个百般狰狞的腐烂苹果。
　　过去了半分钟左右，呕吐似乎有所缓解。我直起身来，低头却看见盥洗池内，暗黄色的呕吐物奇异地集中在一起，将其他颜色分隔在外，形成一个苹果的形状。
　　我再一次呕吐起来。
　　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又是将近半分钟的时间。
　　我精疲力竭地趴在尚干净的外壁上，冰冷。睁开眼，那个苹果形图案依旧存在。
　　我干呕起来。没有物体涌上来配合我的呕吐，连胃酸也没有。水龙头被我打开，漩涡越来越小，大口喘着气的我终于感到舒服了些。

　　发现苹果开始腐烂，是在四天前。
　　那时候，苹果仅是开始腐烂而已，我没有太在意。习惯每天吃一个苹果的我拿了另一个较为新鲜的苹果，顺手将烂苹果扔进垃圾桶。
　　苹果落进垃圾桶，发出与往常不同的异样声响。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然而，第二天，上午。
　　吃苹果前，我又发现了一个腐烂的苹果，其腐烂程度不亚于昨天。
　　……或许，这还是昨天的那个苹果。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个想法。昨天，那个苹果的确是被我扔进了垃圾桶里，绝不可能是错觉。
　　出于那种无聊的想法，我数了数苹果的个数。
　　9个。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昨天老妈买来的是——
　　9个。
　　扔了一个，吃了一个。9减1再减1。
　　没有算错的话，今天应该只剩7个。
　　我的视线再次回归到那个腐烂的苹果之上。红色与黄色的相间，以及触目惊心的接近棕红的腐烂颜色。
　　是我记错了，一定是我记错了，昨天苹果的个数应该是11个。对，一定是这样的，我记错了，吃下去和扔掉的苹果怎么可能还会回来。一定是记错了，一定。
　　我没有拿苹果，直接回到了房间里。
　　然后是第三天。
　　那只苹果已有将近一半的部分腐朽，大约一天之后就会完全腐烂了吧。那时候它狰狞无比的模样，我不想再去想象和描述。
　　在把腐烂的苹果扔进垃圾桶前，我又数了苹果的个数——
　　9个。
　　所以，昨天的一切只不过是幻觉而已，绝对不可能发生和存在，什么灵异，见鬼去吧。
　　于是，又有一个腐烂的苹果被我扔掉。
　　但是，当天晚上。
　　“妈，前天你到底买了多少个苹果。”
　　我没有顾虑这句话的后果，也就是得到答案后，让自己相信昨天的一切都是幻觉所作出的努力都会化为乌有。如果我能在提出这个问题前稍微冷静思考一下的话，一定会考虑到这一点，一定会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就可以永远在欺骗自己中生活下去了。
　　可是，话已离口，覆水难收。
　　“9个啊，昨天刚买回来的时候不是跟你们说过了么。”
　　老妈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商品，根本没有看我一眼。
　　“话说老弟，你昨天和前天都没吃苹果呐。怎么，坚持数年的习惯终于放弃了么？不过那9只新鲜苹果放着也太可惜了，我们家除了你，可没人爱吃苹果了呢。”
　　可惜是可惜，但是面对如此怪异的苹果，不得不放弃我的习惯啊。
　　我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我们家，前天买来9只苹果之后，没有谁在买来了吧。”
　　决定性的问题，但是可能性较大的答案当然是“否”。
　　“当然没有啦，这么多苹果，你又没吃完，谁还会买来啊。”
　　涅代替了老妈回答这个问题，看老妈目不转睛的专心样子，根本听不到我们的对话了吧。
　　“可能性大”变成了“肯定”。
　　我不知道涅后来是否有继续与我谈话，也不知道我是怀着怎样心情走出书房的。我只记得刚跨出书房几步后，我猛然回想起涅刚说的一句话，又突然折了回去。
　　“涅，你刚才说，我前天没有吃苹果么？”
　　不知是否是因为被我眼中的光芒吓到，她后退了一步。
　　“是，是啊，干嘛。”
　　“没什么。”
　　我想此刻我眼中一定溢满了欣喜。我找到了一个似乎不太能够再被反驳的理由。
　　不是昨天，而是前天，前天的扔掉以及吃下苹果，才是幻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所以，我不必再惶惶不安了，这些只不过是一场荒唐的梦，我只是将虚幻与现实混淆了。
　　我带着近乎疯狂的表情走出书房，路过客厅时，我还刻意数了当时苹果的个数。
　　——8个，没错。
　　三天的惊恐再一次以“幻觉”的借口平静了下来。
　　第四天。
　　当我在强迫自己否定无数个“如果”后去客厅按自己刚恢复的习惯拿今天的苹果时——
　　一个醒目的腐烂苹果。
　　在我揉了无数次眼睛、数了无数遍苹果后——
　　毫无变化，一个腐烂的苹果，9个的苹果总数。
　　我无法相信。
　　这一定又是幻觉，又是梦。
　　快点醒来醒来醒来醒来！
　　“——好疼！”
　　在纠结中撞到了桌角的我因疼痛喊出声来。
　　苹果腐烂，篮子内的苹果总数为9，仍然如此。
　　这是现实。
　　我把腐烂的苹果砸进厨房的垃圾桶里，原本空无一物的垃圾桶因新来物巨大的冲击而摇晃了几下。
　　“给我去死啊！”
　　涅闻声而来。
　　“你骂什么啊，烦死了。”
　　对了，我还有家人，我们可以共同面对这种非正常现象。
　　当我正要向她说明这几天的情况时，她却先大呼小叫起来。
　　“你要改习惯也不至于这样吧，好好的苹果，干嘛要扔掉，珍惜粮食你又不是不懂。”
　　“好好的一个苹果？你没看见吗？这明明是一个腐烂到一半多的苹果！”
　　我立马反驳。
　　她把手伸向我的额头，我拍开了她的手。
　　“我才没有发烧，是你眼睛出问题了！”
　　“发烧说胡话的人总是说自己没有发烧的。”
　　她又极快地探向我的额头。“啪！”我迅速拍开她的手。无处可避的我向后退去，腿后好像有什么障碍物。沉闷的声响之后，暂时逃脱了魔爪的我回头看去，倒翻的垃圾桶，以及从那里面滚出的腐烂苹果，是沉闷声响的来源。
　　“也没热度啊，那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我向后跨过垃圾桶和苹果。
　　“我什么问题也没有！有问题的明明是你！腐烂的苹果，这是明摆着的事实！”
　　她又走过来，我不禁后退，但我的小腿碰到了冰冷的壁，是橱柜让我无路可退。我盯着她，紧绷着神经，时刻准备躲避她的攻击。
　　然而，她只是弯下腰，扶起垃圾桶，并捡起了那只苹果，直起身，将苹果移至距我鼻尖不到一厘米的地方。虽然只有一部分腐烂的面对着我，但被放大数倍的狰狞，还是让我一阵恶心。
　　半是腐烂之色，半是红黄交杂的苹果在我面前晃了晃，从它后方传出了冷静的涅的声音。
　　“晚上，爸爸妈妈回来后，让他们证明，到底是谁出了问题。”
　　这个办法倒是不错。反正出了问题的是她，再这样争论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不如让他人来辨别。那句成语叫什么来着……对，旁观者清。
　　到时可不要后悔提出了这个方法哦。
　　“嗯。”
　　我点下了头。
　　“不要后悔自己的选择哦。”
　　她轻蔑地对我笑着，说。
　　“这是我要对你说的话才对。”
　　反正我是没有病，而且我坚信自己是正确的。以上两点，是我有足够信心等待晚上她出糗的重要原因。
　　“哦？如果在晚上之前，如果你后悔了，肯痛哭流涕跪下来跟我道歉的话，也不是没有机会改变选择了哦。我也没有故意想让你在爸妈面前出丑的意思。”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我看着她走出厨房的门，然后又听到苹果远抛落入篮中以及她的声音：
　　“呵，很轻狂嘛。”
　　从语气以及各方面来说，你比我轻狂百倍。
　　我把身体紧贴住橱柜的壁，冰凉让我混乱的头脑稍微镇静了一点。
　　接下来，便是等待晚上了。
　　突然脑海中掠过一个不祥的念头。
　　如果……出现意外呢。
　　我强迫自己冷笑了一下，轻声道：
　　“要是出现意外也是他们三个有病。”
　　走到客厅，涅早已回房间去了。水果篮中，置于顶部的如王者般居高临下的，正是她刚放回去的那只苹果。
　　再忍一会儿，到了晚上，一切便都真相大白了。
　　反正，我以后再也不吃苹果了。
　　晚上，是决定性的时刻。
　　我如面对一场至关重要的战争一般对待这次判定，严肃地盯着父母的脸，看他们将那只苹果翻来覆去地端详；而涅却一脸风轻云淡，不时帮他们传递着放大镜。
　　我又瞟了一眼时钟，已经五分钟有余了。判断一个苹果是否腐烂用得着这么长时间吗？甚至还要用上放大镜大动干戈？明明是肉眼一眼就能分辨出的事实。
　　他们终于放下了苹果，活动了活动筋骨，让涅把放大镜放好。看来，我胜利的时刻就要到来了，事实的真相即将被揭开。让那个涅无地自容去吧！她会悔恨自己提出了让父母鉴定苹果是否腐烂的方法，悔恨终生去吧！
　　父母得出了他们的结论：
　　“我们一致认为，这是一个尚未腐烂的苹果。”
　　结论已经得出了，事实终究是无法被颠覆的。涅一定目瞪口呆了吧，你就给我乖乖等着被送去医院看病吧！听着，这就是事实：这是一个尚未腐烂的……
　　……尚未？
　　——诶？？？！！！
　　“可以请教一下，尚未是什么意思吗？”
　　我感觉，我的全身上下，只有嘴还在一张一合的运动，就连心跳都停止了跳动。
　　“你的脑子该不会真的烧坏了吧。你们老师应该教过，即使没教过你也应该懂得的吧。尚未，就是还没有的意思啊。”
　　涅乖巧地放好放大镜，带着一脸风轻云淡对我说。
　　那么，就是说，这是一个还没有腐烂的苹果？
　　那么，就是说，将会被送进医院的人是我？
　　不可理喻！！！
　　“槃，我打个电话向你们老师请个假，明天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幸亏涅及时发现——你现在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涅“很是配合时机”地拿来一支温度计。
　　“上午看他额头也不烫，所以就没量体温。真是疏忽大意了，只有一瞬间的碰触，也许完全不准确。”
　　她边说边拿着温度计朝我走来。
　　不准确个头啊！
　　我猛地推开椅子，由于用力过大，椅子倒翻，地板发出很大的震动，横躺着的椅子成了追上来的涅的障碍物。我不是有意要推翻椅子的，不过这也正好帮我拖延了他们追上来的时间。
　　“我好着呢！什么病也没有！”
　　我逃进自己的房间，把门锁住。
　　身体贴着门向下滑，我瘫坐在了地上。过不久，他们就会来用钥匙把门打开吧，早知会有这么一日，我也像涅一样去要来自己房间的所有钥匙了。
　　最坏的预料发生了，我是否无法再融入这个世界？
　　也许，是他们无法再融入这个世界。
　　我希望是后者。
　　不要再事与愿违了。我受够了！
　　我的目光迅速搜索着房间里的物体，但是，不是笨重到我无法移动便是轻得无力抵挡门的开启。看来，用物体挡住门的开启的想法是不可能实现了。
　　然后，门被打开。
　　第五天，我极不情愿地以及持续性做着无谓反抗地被拖到医院。发热门诊、脑科、神经科、眼科……所有可能的都去过了，几乎将整个医院都走了个遍。但是，我一切正常，无果，回家。
　　今天，第六天。父母继续去干他们的工作，把我托付给涅。天哪，那样的语气，就像是在请求让人照顾一个小婴儿，或是弱智儿。
　　然后，涅借“治疗”之名应让我吃下那个烂苹果。

　　我想我已筋疲力尽。
　　我不敢出去，我不想再出去见到那个变态涅。
　　但是，永远被囚禁在这个不算宽敞的、充满呕吐物气味的狭小空间里，也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凭什么让我一个人面对可怖的事实。身处于这样的情况，我还不如去死！
　　一直在无谓坚持自己所见真相的我，终于想到了这个最好的解脱方法。如果一直要看着可怖的真相的话，还不如永远无法看到真相。
　　我似乎听到了苹果与玻璃茶几面接触的声音，力道较重，以至于玻璃发出了嗡嗡呻吟。
　　我把厕所的门打开一条缝，清楚地听到她远去的脚步声。
　　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踮脚走出，我确信这个过程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嘭！”突如其来的声响，使我紧捏着门把手的手不由得抖了抖。在我发现厕所的门并没有任何移动以及声响是从涅的房间传出的之后，我松了口气。然后那里又传来轻微的“咔嗒”锁门声。
　　依然是踮着脚，我走到了客厅里。瞟了一眼装水果的篮子，已经有半数苹果腐烂，再加上茶几上那只，超过半数。
　　毫无任何预兆地，涅的房间响起音乐。在心脏病前侥幸逃过一劫的我瞪了那房间一眼。她一定把音量调到了最大，站在门外所听到的音量都有些偏大，我不得不佩服那家伙对噪音的承受能力。
　　我换好鞋子，开门，在巨响之中的涅是一定听不到我的开门声的。
　　今天苹果腐烂的速度实在快得惊人，不知再过多少时间，世上所有的苹果都会在我眼中腐烂。令我为之恐惧的并不是这个，而是没有人相信我所看到的一切。涅曾问过邻居们所看到的苹果的模样，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
　　但是，直到最后，我依然会坚持自己所看到的真相。
　　我哼起歌来。
　　这个旋律，是刚才涅在她的房间大声播放的歌——《Bad Apple》。
　　坏掉的自己。没有信任的依靠，我想，我已经坏掉了。
　　我不知疲惫地登着楼梯，推开那扇快要腐朽的竟未上锁的沉重铁门，一股清风扑面而来。
　　唯有这次，不会再事与愿违了吧。
　　《为一篮腐烂苹果而自杀的少年》，这会是明天一条不错的新闻标题。哦，中间某处还需添上“臆想中”三字。
　　这样，一切就完美了。
　　我闭上双眼，耳边急速呼啸的气流覆盖了路上行人的尖叫，我任凭地心引力将我飞快拉向地面。

　　在一片血腥味中，似乎有一阵悠远的女孩声音从天际传来：
　　“我相信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