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城》猫猫舟

4、傻子

　　“罗马迷情”是离米泽理律师行不远的一家西餐厅，米泽理今天要见一家公司的经理，是一起关于他们公司的商标侵权案，所以，米泽理在这家餐厅订了一个包间，位置不错，既安静又能看到窗外的景致。
　　现在离预约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米泽理抿着咖啡随意的翻看手边关于这件案子的资料。说起这个案子，还是要真心谢谢班长董柱，董柱毕业之后进了法检做检控，但是没做几年就跳出来做了一家大公司的法律顾问，所以董柱的人脉广路子多，有些小公司的案子，他接不了就推荐给米泽理，于是拖他的福，米泽理现在终于脱掉了专打民事案的帽子，开始走商业案的路子了。也是托了这些案子，现在米泽理手头终于宽松了些，首先考虑就是去买了一部车，雪佛兰的新款，性价比很高，适合米泽理这样的事业刚起步的人士。在B城，要是没有一部车代步真的是太不方便了，一遇到堵车就让能人崩溃。
　　不过买了车，自己打算搬律师行的计划又要延迟了，米泽理揉了揉眉心，喝一口咖啡，侧头看了看窗外，阳光很好，虽然已经到了仲秋，但是天气却不冷不热，很温暖。米泽理笑了笑，没有钱可以再赚，只要有工作，只要努力，什么得不到呢？
　　“砰砰，”门响了，米泽理瞬间收回思绪，立刻恢复了自信又理智的专业形象。
　　“你好，米律师。”
　　“你好，李经理。”
　　看，金钱已经来到你的面前，就看你抓不抓得住了。

　　这次谈话差不多有一个多小时，主要针对此次案子的一些细节问题反复的商谈，确保万无一失，两人才松了口气。
　　米泽理一口喝掉早就冷掉的咖啡，松了松领带，叹了口气，稍微休息一下。
　　“抱歉，我没想到这件案子光是细节就这么多问题。”公司的代表销售部李经理有些歉意。
　　“没关系，”米泽理笑笑：“我们做律师的，在接到每个案子都要做足功课，否则都有可能出现输官司的风险。”
　　“恩，的确是这样。”
　　米泽理缓了缓语气，又道：“好了，公事也谈完了，我也觉得饿了，李经理，一起吃点东西吧，这家餐厅的黑椒意大利面很不错。”
　　李经理摇摇头：“不好意思，米律师，我还约了一个客户谈生意，现在已经到点了，我得赶过去。”说着，就准备起身离开。
　　既然如此，米泽理也不再挽留了，寒暄了两句，便送他出了门。
　　送走了客户，米泽理彻底放松了，脱掉西服，解开领带，招呼了服务生进来点菜，真是很饿了，谈了那么久，早就过了午饭时间，米泽理大口的吃着意大利面，现在除了牛嚼牡丹，真没有心思慢慢地品尝。
　　吃饱喝足，米泽理摸摸圆滚滚的肚子，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然后结账出了包间。
　　一出门，就听见餐厅里有喧哗吵闹声，米泽理循着声音看过去，两个服务生围着一个餐桌，冷言冷语的喊道：“想吃霸王餐？没那么容易，快点给钱！”
　　米泽理暗笑，这年头居然还有人吃霸王餐？还是在这样水准的餐厅里，世界真大，简直无奇不有。
　　米泽理一边听着一边不紧不慢的朝大门走去，那两个服务生在朝那个人要钱，不过让米泽理很奇怪的是，都吵成这样了，那个吃霸王餐的人居然还那么冷静从容一声不吭的坐在那里。米泽理有些兴趣了，忍不住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然而这一眼，就让米泽理有种被刺中心脏的感觉，惊艳的无与伦比。
　　那个人，恍惚是走下凡尘的仙童，又像是遗落在人间的珍珠，长发微垂，精致美妙的五官绰约可见，浅紫的锦袍绣着水墨烟山，看得出来那每一针每一线都不是凡品，还有那衣服上的云纹扣一直系上颈脖，衬出男人修长白皙的皮肤，有着禁欲的诱惑。
　　米泽理似乎就这样落进了这一眼万年的诱惑，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近了那男人。
　　“这位先生，不好意思惊扰到你了。”其中一个服务生满含歉意对米泽理说道。
　　米泽理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转过目光落在一旁，低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立刻有人抱怨又不屑的回答道：“这个人啊，吃了东西不给钱，想赖账啊！”
　　米泽理再次看向端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正巧撞进男人的目光，一双翦瞳盈盈如水，顿时又让米泽理心乱如麻，咽了咽唾沫，转头看向服务生：“他吃了多少钱？”
　　“哦，请稍等。”见有人肯收拾烂摊子，那两个服务生立刻笑开了花，对着米泽理笑的更亲和了：“其实这位先生也没吃多少东西，有黑椒意大利面，蜜汁双翅，还有一客冰淇淋。”
　　“不好吃。”一直不吭声的男人忽然插嘴冒了一句。
　　米泽理和服务生都是一愣，米泽理哭笑不得，而服务生则是脸色铁青磨牙嚯嚯。不过这人的一句话倒是略提醒了米泽理，他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男人，抛开他惊人的美貌来说，这人似乎有点不对劲啊，首先是装束，这身装扮明显很奇怪，就像古时的富家公子，衣着考究，举止优雅端庄，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是不紧不慢，明显是训练过的。但是和那身装束不同的是，这人的表情呆滞眼光散乱，神色也很茫然，似乎智力有问题啊。
　　米泽理转了转眼眸，试探着问道：“这位先生，其实今天的饭钱没有多少，我帮你付了就行，不用再还了。”
　　男人缓缓的转过眼，漆如点墨的眸子直直的看着米泽理，完全没有焦距和神采，只是眼瞳微动，许久才道：“钱乃何物？我无。”
　　米泽理倒吸一口冷气，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这个像仙人的男人是个傻子！但是他不是个普通的傻子，米泽理推测，这个人应该是被人从小关在某处，被某个有特殊癖好的人拴在身边，完全与世隔绝，然后被当成古时候的贵公子养大。这个猜想也不是没道理，毕竟在这个时代，变态层出不穷，有些人就酷爱那些千奇百怪的养成游戏。
　　想到这里，米泽理再看这个男人，就带了些许怜悯和同情。
　　“让你久等了，先生，这人一共消费了三百二十八元。”
　　米泽理叹着气，从皮夹里拿出了钱付了帐：“不用找了，剩下的当小费了。”
　　“谢谢，谢谢。”服务生拿了钱退开了，眉开眼笑。
　　米泽理看着服务生离开，又看向那男人，露出微笑：“先生，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男人偏着头看着米泽理，然后缓缓起身，与他并肩，慢慢道：“无家可归。”
　　米泽理再次印证了自己的猜测，是从禁锢的地方逃出来的吗？想到这儿，脸上的笑更柔和，就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语气带上了多少宠溺：“那我送你去警局好不好？我有个朋友在那里做事，我让他送你去收容所，好不好？”
　　男人依旧面无表情目光呆滞的看着米泽理片刻，缓缓点头：“也好。”

　　米泽理领着男人上了自己的新车，系好安全带，侧头就看到男人表情僵硬神情拘谨的坐立不安，左摸摸右摸摸，又好奇又紧张。
　　米泽理轻轻一笑，忽然恶作剧心起，冷不丁的环住男人，果然感觉到男人全身都僵了，一动不敢动的盯着米泽理。米泽理暗自好笑，却也只是伸手扯过男人身后的安全带，一丝不苟的系好。
　　“坐车一定要系好安全带，可以保护你的安全。”
　　“安全？”男人反问，偏着头看米泽理。
　　米泽理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耐心解释：“是啊，如果发生碰撞或者急停，系好了安全带就可以保护你不受伤。”
　　男人眨也不眨的看着米泽理，表情带了些许疑惑，但却没有再发问，因为车已经启动并且加速，在平坦的公路上飞驰，车窗外的景致飞速的后退，让男人有了更大的惊奇，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窗外，原本面无表情的脸颊也渐渐有了更生动的情绪变化，比如惊讶、比如奇怪，又比如疑惑，但偏偏这些丰富的情绪都被男人硬生生的压抑着，所以看在米泽理眼里就有了别样的可爱。
　　“你觉得这部车如何？”米泽理透过反光镜观察着男人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轻声询问。
　　男人偏着头想了想，一字一字道：“甚好，脚程很快。”
　　米泽理拐个弯，又随意的发问：“我叫米泽理，你呢？”
　　男人盯着窗外，似乎没听到米泽理的问话，一点反应都没有。
　　米泽理偷眼看了看男人，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专心开车了。现在不到晚高峰，B城的交通还不是太糟，所以没过多久就到了胡同口分局。
　　熄火停车之后，米泽理领着男人下了车，但意外出现了，男人似乎很抗拒警局，拖着步子不愿意进大门。
　　米泽理很奇怪，转念一想莫不是这男人被灌输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观点，所以才这么排斥警局，于是停了步子柔声解释道：“放心，这里是警局，不是什么奇怪的地方，不用害怕。”
　　男人扫了扫警局的大门，表情更为阴郁和厌恶，往后退了两步，摇头：“不，不去。”
　　米泽理叹口气，实在没办法，只能拉着男人站到门口，再三叮嘱：“那好吧，你留在这里，不要离开，记住了吗？”
　　男人面无表情就像一个木偶任由米泽理摆布，米泽理叮嘱了许久，见男人还是没反应，也只能无奈的摇头，然后快速的跑进警局找程勇出来帮忙，之前在路上已经和程勇联系过了，确认了他在办公室，所以应该很快就能出来了。
　　眼看着米泽理的背影消失在办公大楼里，隐在树荫之下的男人表情漠然，晦暗不明。

　　十分钟之后，米泽理带着程勇出来了，跑到大门口的时候，米泽理愣住了：“咦？人呢？”左右四下的查看一番，都没有见到人影，顿时有些心急，那个男人是傻子，就这么放他一个人出去，很危险的。
　　“喂，老米，没事吧？”程勇拍着他的肩膀问道。
　　米泽理急躁的推开程勇，扑到警卫室问道：“同志，请问你有没有看见门口那个人去哪里了？”
　　“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啊。”
　　米泽理恼怒的锤了一下窗口，摸着头发很是懊恼。
　　“别担心，老米，我会给同事说，看能不能找到那个人。”
　　“对啊，那就麻烦你了，老程。”米泽理脸色一变，欣喜的看着他：“那个男人个子和我差不多，但是他的特征很好认，长头发，穿浅紫色的锦袍，他的气质很像古代的贵公子，举止优雅端庄，……”
　　“等等，”程勇瞪大了眼睛看着米泽理：“你确定你说的那个人真的是……现代人？”
　　“所以我说，他是个傻子，”米泽理很是无奈的摇头：“我怀疑他是被某些有怪癖的人玩养成游戏，然后禁锢在某处养大的，所以他的智力有问题，连钱是什么都不知道。”
　　程勇闻言，脸色果然变了：“照你这么说，真的很有问题，放心，我让兄弟们注意，一定帮忙找到那个人。”
　　得了程勇的肯定，米泽理稍微放心了一点，只是有些疑惑，男人为什么要离开？去了哪里呢？不过也觉得正常，毕竟自己对他而言只是个帮了他一点小忙的路人，没有信任感也能理解。
　　程勇打了几个电话便回来了，安慰道：“好了，我已经打了几个电话让兄弟们都留意你说的那个人，不用担心。”
　　米泽理也感觉自己反应过度了，长叹一口气，笑了笑：“恩，我当然相信警察办事的能力。”
　　程勇笑笑，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拉着米泽理躲到一边角落，神情肃然：“正好你来了，我也有事给你说。”
　　“什么事？”米泽理看程勇一脸严肃的样子，不由的好笑。
　　已近傍晚，落日余晖，深深地金色浓烈而炙热，落在程勇的脸上，忽明忽暗，看不真切。
　　“是关于何浩东的案子，我们有新的发现，何浩东也许不是自杀。”
　　一听到案子，米泽理也来精神了，立刻反问：“是谋杀？”
　　程勇抿着唇皱着眉摇头：“也不是。”
　　米泽理愈发疑惑了：“既不是自杀也不是谋杀，那是什么？”
　　“是误杀。”
　　“误杀？”米泽理震惊的反问：“没搞错吧，真的是误杀？”
　　“其实呢，我们也不是很确定。但我们根据现有的证据，从另一个角度推测，就得出了和之前相反的推断。”程勇慢慢地解释道：“上次你提到了死者的睡衣和安眠药的问题，我们就从这两方面着手重组证据。”
　　程勇顿了顿，见米泽理没有问题，又接着道：“我们第一次推断的时候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因为没有找到第二人出现过的痕迹，所以推测死者是自杀。但是这一次呢，我们抛开那些主观臆断，跟着现场看到的东西做推断。比如一个人会在什么情况下穿睡衣并且服用剂量很少的安眠药？”
　　米泽理想了想：“睡觉休息的时候？”
　　“没错，就是睡觉的时候。何浩东的具体死亡时间是在凌晨一点到两点，那么反推回去，他就是在头天晚上的八点左右准备睡觉。我们在何家的佣人那里得到证实，何浩东死前的前两天一直不舒服，他死的那天也准备早点休息，所以，他吃过饭洗了澡就准备上床休息，而他为了能睡得更好一些，就服用了两到三颗安眠药助睡。可是，他换好了睡衣吃了安眠药躺在床上了，忽然想起有一封比较急的信件没有看，于是，他就起床去了书房，准备看了信再回来睡觉，所以就没有再换常服了。”
　　“对，这样就能解释何浩东死的时候为什么穿睡衣，并且服食少量的安眠药了。”米泽理点头，表示对程勇这个推断赞同：“那么接下来呢，你们怎么推测的？”
　　程勇理了理思路，接着道：“何浩东进入书房，关好房门，走到书桌前拿出信件，就用拆信刀拆信，可是没想到一不小心，拆信刀划到了手腕，但是何浩东并没有多在意，只是用睡衣的袖口擦了擦血迹，想着把信件看完再来处理伤口。所以他打开信封，尽快的看完了信件的内容，并且重新放回了信封之后，这才准备出去找人处理伤口。然而，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说到这里，米泽理也想到了，眼睛一亮，忍不住接口道：“是不是药效发作了？”
　　“没错，”程勇点头：“安眠药的药效起作用了，再加上何浩东因为身体不适，所以整个人开始昏昏沉沉并且四肢无力。他喊人，但是力气不够，加上书房在二楼，佣人房在底楼，那个时间段，佣人已经处理了一天的工作，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自然也就没听到何浩东的喊声。何浩东挣扎着想自己站起来，所以在他的座椅的扶手上会出现很用力的握痕，应该就是他手掌用力的结果。”
　　米泽理点点头，皱着眉顺着程勇的推测说下去：“可是，他在挣扎中，手腕上的伤口被撕裂了，血流的很厉害，他失血过多加上药效的作用，是他整个都脱力并且神志不清，最后昏迷了过去，而没有处理过的伤口，就一直处在流血的状态，最后失血而死，而且造成了割腕自杀的假象。”
　　“是，”程勇叹口气，粑粑头发：“以上就是我们的推测，可惜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就算找到了，也只能证明误杀，结果其实没多大的区别。”
　　米泽理抱着手臂，摸着下巴思考片刻，又看向程勇：“等等，你刚才推测说，何浩东是因为想起一封没有看的信件才去的书房，那么信件呢？上次你们提供的资料没有提到信件。”
　　程勇露出赞许的微笑，这个米泽理不做警察真是可惜了：“找到了，我们再重新勘验现场的时候，在书桌的缝隙中看到了那封信很细微的一个角，于是搬开书桌就找到了那封信，并且在上面找到了属于何浩东的指纹和抓痕，所以我们据此推测，何浩东本来是抓着桌子想站起来，可是没力气又跌回椅子上，而那封信就被抓掉了，然后被何浩东在挣扎的过程中踢进了书桌的缝隙，所以第一次搜证的时候我们没有察觉。”
　　米泽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如果真的是找到了这封信，那么以上的推测十有八九就能成立了，那么也就能说何浩东是被自己误杀了。
　　“不过，……”米泽理还是有些奇怪，喃喃道：“老程，你有没有觉得，如果你的推测都正确的话，那么何浩东的死是不是太……巧合了一些？”
　　“的确是有些巧合，但是并不能排除有这样的事发生，只能说何浩东太过谨慎，看一封信都要把门关好，如果随意一点，或许就能被佣人早点发现，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
　　“是啊，还有他那个太太，如果不是凑巧那天晚上去打了一个通宵的麻将，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何浩东也不至于死的那么冤枉。”米泽理啧啧感叹，为枉死的何浩东，也为他那个什么都不懂的遗孀。
　　“行了，别叹气了，反正人已经死了，我们要做的就是还原真相，只要做到了也就不愧于心了。”程勇拍拍米泽理的肩头，笑道：“要不要去吃饭，喝点酒。”
　　真相大白，米泽理也算是了了一个心结，氛围也缓和了不少：“不了，我今天晚上要开夜班，我刚接了一个商标侵权的案子，要赶功课。”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不耽误你赚钱。”
　　“老程，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刚买了新车。”
　　“耶，你小子还买车了，不错啊！那肯定得试试水准了，麻烦你送我回家。”
　　“走吧，还说什么麻烦，我们之间谁跟谁啊。”
　　……
　　夕阳西下，跳脱在地平线之后的余晖拉长了每个人的身影，最后消失在虚无之中。

作者有话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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