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生相随》李五言

2、第一章

　　朝露山。

　　「师傅——我好无聊啊——」一男子坐在树顶上，穿着一身白衣直裾，衣缘是紫色的云纹图案，再外加上同样是以白色为主，紫色波浪图案为辅的大袖衫，显得恁的飘然欲飞，仙气十足。只是手里把玩着一根狗尾巴草，所以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虽说是成年男子，但眉宇间还是流露出一份天性使然的稚气。丹唇微启，向上扬着的嘴角看起来颇阳光。一双眼睛转盼流光，不知能吸引多少男男女女，柳眉一挑，不知能倾倒多少豪杰侠女。

　　男子还在抱怨时，他的师父倏地不知从何处冒出，绿衣被春风轻轻吹拂着，负手看着徒弟，眼里流露出的不仅仅是无奈：「焕儿啊，凭你的资质，倘若肯多用些心来修行，再过几百年你的修为必定超过为师了。只可惜你——哎。」师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眉头都差点皱成了川字。这些话，他都说了几百年了，可他这徒儿就是不听从，浑浑噩噩的过了几百年，几乎没什么进步，可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资质了。可惜，可叹那。

　　「师傅，不是叫你不要加那个『儿』字了嘛，我都七百岁了，七百岁了，每次听你这么叫，我都被其他的妖怪给笑掉大牙了。他们每次见到我都嘲笑我，所以——」焕一个起身跳下了树，屁颠地跑到师傅的跟前，拉着他的袖子撒娇着说：「所以你就不要再加『儿』字了好不好嘛，好不好嘛？」焕摇着师傅的长袖，撅着红嘟嘟的小嘴，眼里充满了期待。

　　师傅阑真的很想扶额，这个戏码已经上演了不知多少回了，这孩子竟然还是不放弃，于是阑就说：「焕儿，不管你多少岁，即使几万岁，你依旧都是师傅的小焕儿，永远不变知道吗？他人若要笑就笑吧，他们笑是因为他们不懂我们之间的师徒感情。」阑抚摸着焕的脑袋，温柔如秋风，似春水。

　　焕用力一甩阑的袖子，年轻的眼里满是愤怒，生气道：「你每次都这么说！不和你玩了！」说完一晃眼就不见了。阑摇头，秀气的眉还是没有舒展，孩子永远都是孩子，虽然他并不希望焕儿永远都是他的孩子，而是和他站在同等的地位。阑并没有追过去，因为他知道焕只是在假生气罢了，晚饭时间就会自动回来的，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想着，也隐去了身形。

　　这边，焕依旧无聊地踢着石头，嘴里衔着刚才从树上顺手摘下来的鹅黄色花朵，嘴里哼唧着小调，虽然调不成曲，却也悠然。他和他的师父都是树妖，自己就像上面所说的，只有几百年的修为，而师傅就不同了，他已经有了快八千年的修为了，意思就是说，焕今年七百岁，而他师傅八千岁。

　　自从焕有记忆开始，他就一直住在朝露山里，也从来没有出过此山。其实他一点儿也不想出朝露山，并不是因为师傅说人世间很黑暗，也不是其他妖兄鬼妹说外面人心险恶，只是说，他下意识就不想离开这里。他并不像其他树妖一样一开始是以树形出现，他一出生就是人形，所以师傅就收了他为徒。树妖是并不在乎亲情一说的，所以父母对他来说可有可无。这七百年来他过的很惬意，虽然说穿了真的还是无聊。

　　「诶对了，不是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晓蝶妹妹了嘛，不然我去戏弄戏弄她，嘿嘿嘿——」一边想着心情就越是大好，朝露山他都翻了个遍，这里可没有妖是不认识他的，大家都相亲相爱的，虽然有时候很多妖都看到他都像看到了天敌似的。

　　「啦啦啦啦——」春光明媚，草木葱茏，姹紫嫣红，焕的心情已经好到无法言语的地步了。「晓蝶妹妹、晓蝶妹妹、晓蝶妹妹，翩翩飞舞，翩跹生姿，美丽动人。」焕随口乱编着歌词就这么唱出来了，要是被当事人知道，肯定要被他气晕掉不可。

　　焕一蹦一跳地前往晓蝶的家，突然听到他喊了一声「哎哟」后就消失了。慢慢撑着身子，拨了拨一脸的杂草和泥土，焕从一个光鲜亮丽的人转变成脏脏的小泥人。「妖倒霉就是走路都会摔跤。」嘴里不停地碎碎念，焕一个转身全身就又变得干干净净。原本好好的心情也开始变得糟糕了起来。

　　「咦——」焕怪叫了一声，他奇怪地盯着地上一团乱动的明黄色的布，心里好奇地不得了就跑过去将布一掀，一个挥舞着双臂的人类的小婴儿睁着圆圆的眼睛，嘴里吐着泡泡看着焕。小孩子嘛，对什么东西都是好奇的，而且这还是一个对他来说是崭新的世界。

　　「咿呀呀——」小婴儿依旧舞着胖胖的藕臂，小手一抓一抓不知在抓什么。焕根本就压抑不住惊奇，将脸贴的更近以便于观察。小婴儿笑得更加开心，手不停地打在焕的脸上，柔弱无骨的小手软软的让焕爱不释手。鬼使神差地解开包着的布，将小婴儿抓了起来，他穿着一个红色的小肚兜上绣着五色麒麟，脖子里挂着一块毫无杂质，通透圆润的方玉。

　　「呜啊——哇哇哇——」不舒服的姿势让小婴儿哭了出来，焕越看越好奇，抖了抖手，小婴儿的身体也跟着晃动，于是哭的越来越凶，这让焕觉得他的眼泪比山里唯一的清泉的水还要多。「不准哭了知不知道。」焕用手指头捏捏他的鼻子，眼泪并没有因为吓唬而减少，反而有愈加汹涌的趋势。

　　正郁闷的时候，焕突然看到大老远有个同伴，大喊了一声：「望望，快点过来！」望望循声跑到焕身边，因为着人类而惊讶，他奇怪地问：「你怎么拉着个人类啊？」焕也懒得解释，只是指着小家伙说：「有什么办法让他安静下来吗？我都快受不了这种哭声了。」望望经常出没在人间，虽然年纪跟焕差不多，但这种事对他来说完全就是小事一桩。

　　望望把小婴儿抱在怀里，轻轻哄了几声就不哭了，还很得意地向焕挑眉。焕哪里受用，他夺过小婴儿学着望望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再哄哄了几声，小家伙果然眉开眼笑了。焕觉得好神奇好神奇，小家伙好可爱好可爱，完全无视身后满腹疑问的望望就离开了，也将去晓蝶家的事忘了个干净。

　　还没到家里，焕就大声嚷嚷着，而阑早就习以为常了。他坐在凳子上看着人类写的书，一抬头，看见焕怀里抱着个小孩儿，心里一惊，书掉在了地上，又不小心被他踩了一脚也没有注意到。

　　「师傅，看！我刚刚在山里捡到的！」焕很高兴地把小婴儿一举给阑看，满心期待着。而阑皱着的眉头更深了，冷着声音问：「你捡人类干什么，还不赶快丢出山。」焕没想到师傅会是这个反应，于是好生哀求道：「师傅，这个娃娃多可爱啊，你就让我留下来吧。」焕学着阑轻蹙眉毛，竟让阑软下心几分，但口头上还是厉声厉色地说：「绝对不行。你赶快随便把他丢掉，不然为师亲自去丢。」

　　焕急了，口不择言地问：「凭什么呀？这是我捡到的！而且师傅你给我个原因。他还是个小娃娃，什么都不懂，一定不会像你嘴里说的那些人类那么丑恶。」焕说的话阑没办法反驳，「但是你是妖，你会养他吗？你知道他需要什么吗？他处在妖里多么危险你想过吗？」看起来似乎全部都是为了小婴儿的好，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所以赶快把他丢出山！」说完扭头就走。

　　「师傅——」焕急得直跺脚，这个小婴儿却什么都不知道安安静静地窝在他的怀里睡大觉。「娃娃，师傅不要你怎么办。如果被他看到了你还在这里一定会把你杀了的。」心里一急，就觉得热，脑门上不断地冒汗。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藏小婴儿的地方。

　　焕来到清泉的源头。据他所知，这里是不会有人来的。将小婴儿放在一个隐蔽点的草垛里，再往他的身上盖了些草，小声地说：「娃娃，你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哦，哥哥等会儿就回来。」小婴儿依旧闭着眼睡着，手里不知何时攥着根草，依旧那么可爱。「这样就可以跟师傅交差了，可是以后该怎么办？」焕一边离开着，一边思考着，但是想来想去还是什么办法也没有。

　　进到院子里，阑的青丝已经长过臀部了，一树桃花艳丽非凡，他轻声问道：「丢了？」为了不让师傅怀疑，焕走到跟前，很有底气地说：「丢了。」阑随手摘了一朵桃花，放在鼻尖嗅了嗅，什么味道也没有。「真的丢了？」「真的丢了。」焕的声音又大了几分，绝对不能让师傅起疑心。

　　「哦。」阑不咸不淡地回了声，徒弟的心思他怎么会不清楚。「那这个是什么？」焕的眼前出现一个镜像，小婴儿在泉边踢蹬着小腿儿，身体被冻得红红的，即使是春天对一个婴儿来说还是太冷了。「焕儿，并非为师狠心。只是以你心性，不过是几刻的热度，过一阵子便会厌恶。到时候他怎么办，你可曾想过？况且，人和妖打交道久了，身上便会染上妖气，到时，妖非妖，会被其他妖怪欺负你可曾考虑过？」阑说这么多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只是希望焕能够理解什么是责任。

　　「师傅，徒弟一定会好好养着那小娃娃的，绝对不像是你说的。而且，凭徒弟的实力，绝对会好好保护娃娃的，不让其他妖怪欺负他的，就算徒弟不行了，不是还有师傅嘛。师傅这么厉害，那些妖怪可都怕着你呢。」焕的嘴巴像是抹了蜜糖似的，不停地说着好话，最后阑看焕是铁了心了要留下，便就同意了。不过前提是，到时候出了什么事焕要一概负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把孩子抱过来。」焕心里一个激动，一溜烟就跑没了。

　　小婴儿因为冷而哇哇大哭着，焕听着心都揪紧了，而且疼的不行。把衣服解开，把孩子放在怀中才往家里走。心里默念着，以后的日子不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