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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里红绡 ...
梦里红绡
我想我若是倒下,会不会看见层层叠叠的嫁衣四散铺开如血流淌一般。
可当我倒下的时候那原本充斥在天地间的刺目的鲜红消失了,我只看见梨花色,出现在礼堂门前,背对着我,继而慢慢走远。
他看不见我胸口染血的羽箭。
颠簸的马背上我吐出一口血来,他松开握着缰绳的手要帮我擦,我摆了摆手:“不用了,你驾好马就可以。”结果话没说完又是一口。我一只手擦嘴一只手抹着汗:“好晒......这是几时了?”
他的胸膛僵了僵:“子时。”
“哦。”我颓然地睁开眼睛,果真自欺欺人总没好结果。
可我总是感觉汗津津的,背上的衣服黏在身上很不舒服。我靠在他怀里叹气,他伸手捂住我的眼睛:“睡一觉吧,再睡一觉我们就到了。”
我“嘿嘿”一笑:“你都说了好几遍了,我也睡了好几觉了。你就不怕我一觉睡过去,再也起不来啊?”
他沙哑破碎的嗓音里透着坚定:“不会,有我在。”
有你在又怎样?爹都不一定能治好我。可我最终还是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有意识时,发觉自己正靠着一颗大树,耳边有流水声和惨叫声,幸好不是他的。过了好一会儿打斗似乎结束了,他的脚步声冲着我的方向,呼吸异常沉重。他伸手摸我的头,我拦住他的手:“你真的是谷里的人吗?你的武功好高呀,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你。”
“是。”他答道。
“嗯......也对,不然你又怎么会拼了性命救我出来......刚才是巫月的人吗?”
“是。”
“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啊......”我抱着膝,看着看不见的天空,半晌又开始吐血。
“阿娜娅朵......”
我的名字在他嘴里破碎成零乱的音节,他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这时我才发现他其实十分瘦削。我在脑海里一遍遍排查着谷里瘦削的人,却实在不知道他是谁,那就只能是我出谷后入的新人了。可这怀抱又实在是有种熟悉的安心感,让人只想睡去。
“我好困......”
“你不能睡,阿娜娅朵。我们已经到谷外了,他们马上就能来接你,再坚持一会儿......”
可我的眼皮快要黏在一起了,实在想睡,于是只好耍赖:“你不是老让我睡一会儿睡一会儿的么......那好啦,我只能坚持一会会儿哦,你带我进谷吧。”
“我不能入谷。”
我笑了,没有问为什么,因为我觉得他说的什么已经到了谷外的话纯粹是骗我的。我早已看不见了,渐渐地又连他身上的血腥味也闻不出来,吃东西的时候舌头像木头一样又硬又钝。视觉嗅觉味觉,接下来就是听觉和触觉,等到五感尽失,我就真真正正是个养着毒血的人形罐子了。
娘说过,人死的时候,灵魂会去一个很奇妙的地方,叫归墟。
那个深不见底的深渊能吞下生时所有的怨念,灵魂下落时就像穿过时间,看见那些记得或是忘了的所有往事。
流水声渐渐小了,我咧嘴笑了笑。我靠着树,靠在他怀里说:“喂,我快要听不见了,你说会儿话给我听吧。”
“好。”
“说什么好呢?”
“你想听什么?”
“说说你喜欢的人吧,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有。”
“她是什么样的人?”
“调皮,淘气,动不动耍赖,但很善良。喜欢跟我恶作剧,却总是不忍心真的让我受伤。”他顿了顿,又说:“她很勇敢。”
“有多勇敢?”
“我不在时,她吃了很多苦。可她一次也没有哭。”
“我也吃了很多苦,也没哭过。”我说。
“嗯,我知道。”
“她好看吗?”
“好看,很好看。”
“有我好看吗?”我自豪地仰起脸。
他似乎是笑了笑,胸膛微微震动:“没有。”
“我就知道!”我低下头,继续窝在他怀里,“那你之后会去找她吗?”
“我会一直陪着她。”
“那真好。她真幸福,你人这么好。”
粘稠的液体不断沿着他的下巴流进我的衣领里,但他抱着我的手一点也没有松。
“你把我当成她了么?”我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
“没有,你就是你。”
我叹了一口气说:“你要是没有喜欢的人,就好了。”
“为什么?”
“因为我好像开始喜欢你了。”说到这里我又叹了气,“为什么我喜欢的人都有喜欢的人呢?”
他抱我的手臂紧了紧。
“我也有过喜欢的人,第一个喜欢的,娘说那叫初恋,我本来是要嫁给他的。”
“嗯。”
“可是最后我没有嫁给他,”我撇了撇嘴,“本小姐不愿意嫁了!”
“嗯。”
我低头嘿嘿笑了:“你好傻啊,我骗你的。”我把脸藏在他怀里,“是他不要我了。他见我第一面就告诉我他不会娶我的,他有喜欢的人了。”可我还一直一厢情愿地以为他喜欢的人一直是我。
“不会的......”
“会的。”我笃定的说,“他亲口告诉我的,你都不知道那时候他的脸有多臭!臭的跟、跟......反正就是很臭。不过即使再臭,我也还是觉得那是天底下最好看的脸。”
“你喜欢他。”
“我才不喜欢他呢!”我皱了皱鼻子,“谁要喜欢他啊,他又不喜欢我。”
“你为什么会喜欢他呢,他对你一点也不好。”
“我喜欢他的脸。”
“扑哧......咳咳......”
“哎呀你不要......你的血都要喷到我头上了!”
“对不起......”
“有什么好笑么?”
“没有......”
“我就是喜欢他的脸!要不是看到他的第一眼发现他长得比我还好看,我才不会费力救他呢!脏兮兮的......”
我觉得周围突然静下来了,正要怀疑是不是我的听觉已经完全丧失时,听见他说:“你说什么......”
我怀疑我真的已经病入膏肓了,他的声音不再那么嘶哑难听,甚至有一点点清越动听,就像、就像谁的呢?
可我此时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我觉得自己仿佛处在一个空无一物的地方,背后树皮粗粝的触感消失了,终于,我连触觉也要丧失。
将闭眼的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五年前,谷外香樟树林。我看见缙年满是血的脸露出一小块如玉的皮肤,衣服也被血打湿如梨花染血。可又有什么不一样了,那时他躺在岸边的草地上几乎要被水冲走,此时他的脸近在咫尺,我却再也抬不起手来,甚至连叫“年哥哥”的力气也没有。
但我却清楚地听见一声声“红绡”,他终于认出我来了么。
五年前。
娘说我要是执意出谷游历,那么一定是要好好易容一番的。因为如果就这么顶着这张脸下山,一定连城镇都走不到就被人绑走了。
我说难道他们还要剥我的皮不成?我不易容!变丑了还怎么找到我的真命天子啊!
娘气得脸都红了,说因为你的脸才喜欢你的就不叫真命天子你懂不懂!
我说我不懂,我就要好看的!
后来爹出面了,说我要是不听娘的话就什么药也不给我,于是我还是妥协了,条件是不能太丑。
我带着爹几乎所有的宝贝出发了,这些宝贝足够我死个几十次。
可我刚出谷,就看见一个死人躺在谷口香樟林里的溪水边。我心里大骂晦气,想要是尸气顺着水流流到下游百姓那里怎么办!这人死得也忒不负责任!
可是当我走近了一看,立马改变了主意。
这人满脸是血,身上大大小小十数处伤,可能还有一些严重的内伤,倒下的姿势也是十分的不优美。
可他着实是好看。我用湿布小心擦掉他脸上的污血之后,又忍不住赞叹了一会儿,才开始救人。
真正看见他身上所有的伤之后,连我也吓了一大跳。
神医谷每年都会接待一些重病重伤之人,我自懂事之后也跟着爹娘救治过不少人,可伤势这么严重的,还是头一次见。
再一次把了脉,确定他的确还吊着一口气,我才舒了口气,开始处理伤口。
只要人还是活的,就没有我救不好的。再说他长这么好看,即便死了,我也要把他拖回谷里让爹把他救活。
我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完成了包括清洗止血消炎以及缠绷带在内的所有工作,然后用了将近一个时辰去洗他那件几乎看不出本色的衣裳。
我蹲在溪水边,开始懊恼为什么要跟爹娘妥协。就算我走不到城镇又怎样?反正我已经找到我的真命天子了!虽然他现在还不省人事。
但对着溪水,我看着娘给我的那张脸,越看越来气。要是本来那张,我自信他绝不会拒绝我的,可现在,这张按旁人来看勉强过得去的脸怎么能跟他比嘛!现在我冲过去问他会不会娶我答案一定是否定的嘛!
我气鼓鼓地用力搓着衣服,不觉天已慢慢转黑。
他的衣服看着薄,可是一层一层的,算起来也有很多层。还有件银光闪闪的软甲,虽然已经被砍得七零八落了,但我还是能认出来。
这是蛟皮。武林盟主才有的。
我走到他身边生了一堆火,然后坐在火堆边静静抱膝看着他。
他中过毒,脸色直到现在还是微微发青。可是真是老天保佑,他倒在我经过的路边,中的是巫月的毒,而我身上多得是解药。
奇怪的是——我皱了皱眉,把玩着从他手里取出的银色的小牌子,这是巫月的身份证明,上面刻着八朵曼荼罗,巫月教主的牌子上是十朵。
他是谁呢?有武林盟主才有的软甲,中了巫月的毒,拿着巫月少司命的牌子,倒在神医谷口。
我捂着脸,正纠结要不要把面具撕了,他却醒了。我手一抖,牌子掉在枯枝上发出“当”的一声。
他皱眉转向我,看了我半天,温言到:“你是神医谷的人么?你救了我?”
我胡乱地点点头,又坐回溪边。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走开,只是不太敢盯着他的眼睛看。
他也没再发出什么声音,似乎又睡了过去。我在溪边坐了一夜,脸像烧着了一般烫,心跳地也有些不正常。
那一夜月正好,好在哪里我也说不出来,反正就是好,不亮也不暗,让我既能看见他的脸,又不会看得太清。
他的恢复能力好得惊人,我自动归结于巫月那些稀奇古怪的法术。前两天他不能吃什么东西,于是我就摘了些山竹和柑橘,可陪着他吃了两天果子,第三天我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靠着一棵树昏昏沉沉地。
没一会儿却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竟然拄着剑慢慢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林子里走去。
“你干什么?你伤还没好!”我有些急了。
他在我身边停了好一会儿:“我去打些野味。”然后径直走进林子。
我张了张嘴本想告诉他我们谷里有规定,这里是不允许杀生的,而且他现在也不能吃荤的。可肚子实在是饿的不行,于是把在嘴边打转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在我双手合十默默忏悔的时候回来了。提着两只兔子,我看地眼睛都直了。他蹲下去处理兔子的时候好像瞥了我一眼,然后笑得肆无忌惮的。我磨了磨牙,突然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可恶。
之后他找柴火,搭架子,然后又动手烤,期间我再没有理过他。
就在我饿的快要昏过去时突然闻到肉香,两眼瞬间瞪得斗大。那烤的金黄的兔肉在我鼻子底下滴着油,勾引着我的口水。
“吃吧,没有调料,可能不太好吃。”
我管他呢,吃两天橘子我都要上火了,于是毫不客气抓过就啃。啃了半天才想起来问:“你不吃吗?”
“神医姑娘,”他戏谑地笑着,“小人现在能吃这些东西吗?”
我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嘴也要气歪了,这人怎么这么自来熟啊!他有什么资格跟我这么说话啊!我弹一弹小手指也能毒得他那张好看的脸遍布脓疮他到底知不知道啊!我把烤兔子扒下来作势要用树枝抽他,他却一手撑地笑得快要背过气去。我把兔子肉和树枝一起扔到他身上,又转过身去抱了一堆山竹全体砸到他脸上:“我让你、吃这些东西!还有本姑娘叫红绡!你要是再敢叫我神医姑娘——”
“怎样?”他脸上笑意不减。
“我毁了你那张脸!”
“哈哈哈......”
结果这一顿我是气饱的,早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我哪还会给他用那么多解毒圣品那么多疗伤神药!
很多银子的!
又过了一天,他说要在樟树林里临时盖间房子。“我被人追杀,暂时不能远离神医谷。神医姑娘留下来陪我吗?”
“不,我要......去办事。”
“到哪里?”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能把行踪告诉这个巫月的少司命,即便他现在和巫月也许已经是敌人了,可说不定他是骗我的,只是想利用我进到神医谷而已。
“到......东京!”
“哦,做什么去?”
“呃......看牡丹!”
他挑了挑眉:“神医谷的人为什么要到洛阳看牡丹?”
“管你屁事......我的意思是.....谁说我是神医谷的!我其实是呃......藏剑山庄的人,来神医谷办事,这不,刚办完出来就碰见你了。”我一脸凛然,心中为自己如此圆满的谎言自得不已。
他仿佛愈发来兴趣了,一步步凑近:“藏剑山庄?”
“嗯。”这个名声应该够大了,藏剑山庄庄主缙云叔叔是爹爹的好朋友,也是这一任武林盟主,料想这个人不敢把我怎样。想了想,我又加了一句:“缙云你知道吧,他是我爹......的哥哥,也就是我大伯!”说到最后我的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下去,因为发现我已经被紧逼到树干前,再无退路。糟了!这么大的名头,他不是想要绑架吧!
“你干什么......”我看着他凑得越来越近的脸,和脸上浓长的眉,幽深的眼,直挺的鼻子还有淡色的唇。
“不干什么。”他的气息一点点喷在脸上,“跟新堂妹打个招呼。妹妹好,叫我年哥哥就好。”
我的脑袋停转了几秒,然后轰的一下被血充满:“你你你......你怎么会......你不是......”
“不是谁?嗯?妹妹把哥哥我当成谁了?”
“......巫月少司命。”
“因为这牌子么?”他扬了扬那银色的小牌子,“你认得巫月的身份证明?”
“那是,我是谁!”我一甩头,神医谷的人哪一个不熟识巫月,按爹的话来说就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哦?你是谁?”他近地几乎要咬到我的鼻尖。
“我我我......”
“我堂妹?来叫声年哥哥。”
“......滚!你再敢凑近我就揍你了!”
“谁让你骗我的?”他一脸无辜地退开,一摊手,“我第一次问你是不是神医谷的人你点头了,后来又说是我堂妹。”
“谁点头了!”我怎么可能那么不谨慎。
“哪,我刚醒来的时候。”
我想了一会,好像是有这么件事,不过那会儿还被他迷得不行,脑子肯定都没转了。“没有的事!”我一口否定。
“你耍赖!”
“耍赖怎样!”我一扬下巴。
“耍赖就留下来陪我。”
“凭什么!”我把包袱狠狠往身上一甩,突然暴跳如雷,“你把我的东西都放哪儿了!!!”
“留下来我就告诉你。”
“好......你等着......”
之后他虽然砍了樟树真的搭了间房子,却还是每天离开很久,接近傍晚才回来,有好几次身上都添了伤,虽然没有第一次重,却也都堪堪靠近致命处。我开始有些明白他为什么硬要留我了,本来还以为......我红着脸剪着蜡烛芯撒气,怪只能怪他是我见过的谷外的第一个男人,不然以本小姐这么高的眼光......哼!
我越想越气不过,一扬手撒了些东西。
“做什么呢?”不知何时他已经倚在门边了,跳动的烛火下那笑意竟如此让人贪恋。
“没干什么。”我嘟囔着从他身边挤过去。
“等了多久?”
“没等多久。”
“生气了?我今天没受伤。”说着就要拉过我往自己身边凑。
我狠狠挥开他的手,突然爆发出一阵狂吼:“你受不受伤干我屁事啊!知道浪费了我的好药就给我滚远一点!别再让我看见你脏兮兮地出现在我面前!”然后极潇洒地转身就走,忍不住回头时看见他一脸茫然地眨着眼。我甩上隔壁屋子的门,坐在床上心里默念“不要过去不要过去”结果还是犯贱地又冲过去了。
“怎么了?”我踹开他的门时他正在铺床,身上只有一件单衣。
“没什么,看你死了没有。”我一边撂狠话一边偷偷把解药弹在空中。
“哦。有劳了。”他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哼!”
果真不能高估自己,又上下扫了他两眼确定果真没有受伤,我才回房睡觉。
等他身上新伤旧伤好得差不多了,我的药也快用完了。那天我坐在房前的香樟树下想到底用什么方法才能通知谷里的人把药送下来又不让他发现时,突然被不知哪里射来的冷箭射中后肩。
我疼得眉间一凉,咬了咬唇想了会儿,迅速钻入旁边浓密的树林,然后一皱眉把箭拔下迅速止血,又留下不少掩盖血腥味的香粉。做这些时我一直没有停下来,箭头上似乎有寒毒,从伤口处渐渐漫开一股冷意,冷得我上下牙直打架,后来连腿也迈不动。那毒是巫月的,似乎是新毒,我没有解药可解,可我不能回谷,不能被他们识破了入谷的阵法......可缙年呢?不不不,最好不要让我碰见他,不然......
我咬咬牙,希望我特殊的体质还能再抵挡一会。
可已经来不及了。
我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男女莫辨的声音:“咦?不错么,中了春深似海还能跑这么远......我要活的!”
我冷笑一声,要活的是吧,我偏不要活的!我一回身,顺势扔过去一个小瓷瓶。
那是爹爹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让我轻易打开的东西,说即便是我这个能抗百毒的体质闻一闻这个味道也会受不了。
那毒叫秋意如水,你不是春深似海么!
瓷瓶在面前碎裂,里面透明的液体迅速侵蚀着一切碰到的东西,并弹起一人多高的毒瘴,被这毒瘴碰到的人的死相都不会怎么好看。我站在上风处看着他们狼狈而逃,笑着笑着晕过去了。
醒来时发现我躺在自己房间里,娘一脸担忧地坐在我床边,见我醒来自然是喜不自胜。我不禁感叹,世上还是娘亲好啊,怎么看怎么觉得爹那张绛紫色的老脸不顺眼。
可自那之后,有什么变得不同了。
我开始看娘屋里那些拐来拐去的诗词文章,开始要爹给我请书画师父,我日复一日地描画着,希望在没有忘记之前能画出那张脸来。
两年后,我十八岁了,爹说怎么也该把我给嫁了。我没有拒绝,因为没有拒绝的理由,我甚至没有问要嫁的人是谁。
娘开始为我准备嫁衣。嫁衣层层叠叠,好似我曾经见过的某个人穿着的某件梨花色的衣服。娘催促绣娘们赶工时我就托腮坐在一边,有一天我突然问嫁衣能不能做成白色的啊,娘敲了我一下说傻孩子只有丧服是白色的,我觉得嫁衣对我来说其实和丧服差不了多少。
后来我再也没有去看过那嫁衣一眼,只是在娘给我讲那衣裙有多么繁复多么秀致时笑一笑,然后在她说我的嫁妆多么符合两家身份时再笑一笑,我知道爹娘绝对会为了我好,给我找的人家也一定配的上神医谷的身份。神医谷在江湖上黑白不拒,除了巫月,跟所有门派都友好,可以说是除了藏剑山庄之外第二大的势力。
可神医谷不需要任何势力,所有势力也要求着神医谷,所以我丝毫不担心爹娘是因为什么利益把我嫁出去,所以他们替我挑的人,也一定是会对我好的。
可我忘不掉的就是忘不掉,出阁前一天我跪在娘脚下哭了一夜。我始终没有告诉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如果我说了,爹绝对会举着秋意如水站在藏剑山庄大门口逼着缙年娶我的。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缙年自己都没有说过的事,谁也逼不了他,他会恨我的。
我要在婚礼前三天先到夫家去,夫家在洛阳,这一路很漫长,也很铺张。据说规矩是男方先来迎接的,可似乎因为种种原因男方并没有来,爹气得要砸桌子,我提着裙摆径自踏上马车:“走吧。”
多好,他不愿娶,我不愿嫁。
本来江湖儿女是不讲那么多规矩的,可这次我要嫁的家族势力似乎也很大,这成了当今武林最大一件喜事,原定的日子因为一路上各种挽留拜访生生推迟了两天,终于在婚礼前一晚到了地方。
我盖着喜帕,被众人小心翼翼扶进新房,可自始至终没有见过我传说中的未婚夫。
据下人们说,少爷自两年前被巫月伏击之后就立誓要扫平巫月,还说从没见过少爷如此有决心地去做一件事。
那很好,我点点头。如果他能把巫月扫了,对神医谷来说真是大恩一件。而且有上进心也不是坏事。
我说我无所谓,婚礼推迟也无所谓,让你们少爷办完大事再说吧。
下人们赔笑说少谷主说笑了,怎么也不会耽误您的。
我说不耽误不耽误。
他们就一个劲替他们少爷赔礼道歉,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他们也许还指着我嫁妆里秋意如水的配方呢。
晚上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这该是最后一个夜晚。缙年,这是我想你的最后一个夜晚,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你这个人。
就在我迷迷糊糊将睡未睡之时,仿佛察觉到有个人站在床边,梨花色的衣裳层层叠叠,他叹了口气,又转身走了。
我睡得很沉。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一大群人涌进房间,手里端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为首的老女人脸笑得像菊花,说少谷主我这好那好,迷得他们家少爷颠三倒四,快马加鞭昨晚从蜀中赶了回来。我说哦是么,那他可真快,我从蜀中到这儿可花了好几天。她老脸一僵说少爷没有去接您是因为要务缠身,那不是故意的。我说我知道啊,我没说他是故意的。
我估计她把我的面无表情错当成了什么其他表情,其实我就是没表情而已。
然后她们在我身上头上忙活起来,期间我一直十分配合,半点怨言也无。
终于到了晚上,我的脖子快要被那纯金的头冠压断时她们才喊“吉时到”,真是让人连发火的力气也没有。我已经准备好起身时,又听见一遍“吉时到”,然后又是一遍,那喜娘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
“怎么了?”我问。
“没事没事,少谷主稍安勿躁。”
我闭了闭眼睛,刚想说这堂不拜也罢,秋意如水的配方就在箱子里你们自己拿吧,就听见外面有人小声说了声“少爷出来了”,然后又是一声高亢且响亮的“吉时到”,我终于被人扶起,朝外走去。
迈出这屋子时我脑子一片空白,因为发过誓再也不想缙年,所以一时不知该换些什么来想。
礼堂外喜炮冲天,仿佛要炸掉一切过往。高高的红色的门槛我一旦踏过,红绡就死了,阿娜娅朵会活着,以另一个我不介意会是什么的身份活着。
被人搀扶到指定的位置站了很久也不见另一个人到场,观礼的人群有些骚动。半晌才听到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喊道:“去把那逆子给我揪来!”
我在喜帕下笑了,一半了然一半敬佩,这男子比我坚决。
突然我感觉身边的喜娘动作了一下,正奇怪,突然发觉自己动不了了,也发不出丝毫声音。
正心慌意乱间,外面的人群又骚动了起来。
我听见一个脚步声,平稳坚定,他在离我很远的地方站定,然后突然高声说:“我不会娶她的,我早有喜欢的人。”
那一瞬间,迟了两年的本该在他面前流的泪和绽开的笑一起出现了,可此时我甚至不能掀开盖头说一声“是我啊年哥哥”,我只能僵立不动,在外人看来像尴尬到了极点却在强撑。
我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秋意如水的配方,我拿到了。”
就是现在!
趁那人心神松懈时,我用尽全力咬破舌尖,猛地朝前迈出一步。头上纯金的头冠连带盖头一起砸在地上,发出“哐”的一声。
我终于见到他了,他侧着身,还穿着一样的梨花色的衣裳,神色淡漠地看着我。
我欣喜若狂,正要开口叫他,却听他又说了一遍:“我不会娶你。我要娶的,是另一个人。”说完他决然转身而去。
“年......”我想说“年哥哥是我啊,我叫阿娜娅朵,小字,红绡。”可不知哪里来的破空的利箭瞬间钉在我胸口,我倒下的瞬间他都没有回过头来。
这礼堂里除了藏剑山庄庄主和庄主夫人之外,所有婢女喜娘小厮,全都被巫月暗中换成了自己人,一是为了趁机将江湖豪杰一网打尽,二是为了我手中秋意如水的配方。我被身边的喜娘挟持住,在众教徒的掩护下从事先备好的密道逃走。
我看见缙年持剑站在那里,带着深切的恨意,但那不是为了我。那是为了巫月,他恨巫月,我明白,他因为巫月吃的苦受的伤我都知道,可我唯一不知道的是,他竟另有喜欢的人。
我昏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幸亏没有告诉爹娘实情,不然这一幕可能早就发生了,幸亏,我还多做了两年的梦。
我被消除了意识带到巫月总部,从此成了巫月教主亲用的试药人,三年间,那个一头银发的男女莫辨的怪物不知给我灌了多少种毒和解药,其中包括春深似海和秋意如水,还有那些所谓的秋意如水的解药。我知道他一心想要解秋意如水,可他不知道,秋意如水本就不是毒,它本是化尸的药水,被我无意间添了救命仙丹流云丹。我喝了秋意如水还能活下来,不仅仅因为我奇特的体质,还因为按照那张配方上根本配不出来真正的秋意如水。
没有我的眼泪,他休想配出秋意如水。
这三年,再大的折磨,也没能让我流出一滴泪来。
一开始我还盼望着缙年真的能端了巫月救我出去,可后来听说他被巫月教众追杀至死。
我每天安安静静当着我的药人,从不说一句话,他们都以为我被药哑了。
然后不知是哪一天,我睁开眼睛却再也看不见了。
再后来教内出了一件大事,一个混进来的奸细放火烧了巫月教总部,那个奸细把我背出火海,说是神医谷的人来救我了,他的嗓子破碎沙哑,双手坚定有力。
那个奸细把我圈在怀里,替我挡下所有挥来的刀剑,受了很重的伤。我想救他,可我再也不能像五年前那样了,我手脚筋被挑断,勉强举起亦是费劲,而且身上一颗丹药也无,倒是有一身剧毒的血液。
有时候靠在他怀里我会做同一个梦,梦里的一切都是红色的,是我心中嫁给缙年时的场景。他还像之前那样眼含笑意,但却开口说他喜欢的其实不是我,他要娶别人,然后大红的礼服变得惨白,梨花一样白,上面还有洗不掉的血迹。
醒来后我就会一边吐血一边试图忘掉这个梦,而他什么也不会说,只是在我叫他不要碰我的血的时候执拗地擦掉我嘴角的血迹。
一次他抱着我躲在一棵大树上,我伸出手,说你让我摸摸你的脸,要是我还能看见,我就能认出你来。他按住我的手摇摇头,说他的脸早已毁了,我会吓着。我笑了笑说我还能被什么吓着,然后我一寸寸抚摸了那张破碎不堪的脸。之后粘稠的液体从眼角缓缓淌下,我想,我爱一个有着世上最好看的脸的男人爱到这个地步,如今却被一个这样丑的男人救出苦海。上天真是讽刺。
我睁开眼,眼前一片黑暗,我以为我已经死了。可我却听见了娘的哭声。
“娘?”
“女儿!”她爆发出一阵不可抑制的嚎啕大哭,爹在一旁用强忍着哭调的声音劝娘小声一点,让我好好休息。
“爹?我......听见了......”
“你会好的!”娘突然握住我的手,“你一定会好的,你爹会治好你的!”
我感受着娘手心传来的温度,咧开嘴笑了:“真好......”
又过了一会儿,我问爹:“那个男人呢?他还好吗?”
爹和娘突然间一起没了声音,之后爹说:“等你身子好一点再说吧。”说完带着娘出去着手为我准备药浴。
我沉默了,闭上眼睛。我不知道那个他喜欢的女孩子会怎样呢?会不会跟我一样从此以后就失了声音和眼泪。
娘说的对,爹总是有办法让我好起来的。
很久很久之后,一个下午,我已经朦朦胧胧可以看见些东西了,我又提起那个问题。
“他是怎么死的,娘?”
娘沉默了很久:“不要怨他,他其实一直很......很爱你。”
“啊?”我愣了愣,“不是,你误会了......”
“女儿,”我看见娘的眼角沁出泪来,“缙年他......”
“不要提他,我不想提他。”我说完转头去看斜斜挂在天边的太阳,“给我说说那个救我回来的男人吧,他死了对不对?他原来在谷里是做什么的?是在我出谷之后进来的吧,我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他武功很高啊,不过爹怎么只派了他一个人去呢?那一路上都没一个接应的,我一度以为他不是谷里的......娘,你怎么了?”
娘颤抖着放开我的手:“原来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救你回来的,是缙年啊!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只有他不相信,他说他欠你的,他尝试了一年正面攻击,却没有收获,就只能放出自己已死的消息,毁了面容,到巫月做卧底......”
之后的话我不太能听的清了,似乎是他跪在我爹面前说巫月曾经伤害过一个他喜欢的女孩子,如今又当着他面抢走了他的未婚妻,此仇不报此生不了。
我又有些反应不过来了,可又在一瞬间反应过来了。我多想朝娘笑一笑说你看我当年说不该易容的吧年哥哥都不认识我了,可我做不到。我只觉得脑子里有根什么东西断了,有液体从耳朵里流出来。是我的血,也是他的。他一直都没有骗过我,那时他的确把我带到了谷外,可他再也走不动一步了,他在最后时刻把身上所有的血都换给了我,冲掉了一部分我身体里的毒血,我才能又好起来。
他在我戴着面具的时候爱上了我,在我摘下面具的时候又爱上了我一次。他以为他爱的是两个人。
我在能看见他美好的容颜时喜欢他,又在他容颜尽毁时双目失明,我也以为我喜欢的是两个人。
可他终究赢了,他先认出我来,还没有给我认出他的机会。
现在我身体里的他的血液叫嚣着冲了出来,我留不住它们,就像我留不住他。
缙年你个傻瓜。
我也是个傻瓜。
两个傻瓜总是互相离不开的,再怎么绕,还是要遇见,除非死,这羁绊无法可解。
我最后一次看了一眼夕阳,闭上了眼睛。
长篇木有时间赶了......花了一下午写了篇短篇,聊以慰藉自己忙碌且空虚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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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梦里红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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