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味甜点》文刀木

1、倒霉男人的生命赌局

　　提起郝好，认识的人都会称赞着说，“小伙子心地其实挺好的”，但紧接着下一秒，无一例外都会摇着头叹气，“可惜！可惜！倒霉！倒霉！”

　　郝好是一个好人，郝好是一个倒霉的好人。他生性善良，喜欢帮助他人，可惜往往是好心办坏事。只要他一做好事，霉运就紧跟着不放。以至于身边的朋友已经完全不敢让他帮忙了。

　　不管他做什么好事最后都会有个糟糕的结局，他简直像是生来应该做坏人一样拥有强大的负能量。量身定做的坏人命格，可他偏偏是一个好人，世间还有比这更悲催的事吗？

　　此时此刻的郝好正躺在重症病房里昏迷不醒。

　　如果就这么死去的话，临终前应该做成了一件好事了吧？意识慢慢回归的郝好第一时间想到那个可爱的小男孩，顿时觉得自己就这么死去也不赖。

　　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家中的少年。小蒙。那是郝好给少年取的名字。

　　少年是五年前被郝好从路边捡回家的。之所以用“捡”纯粹是因为这个词实在太贴切了。少年当时倒在郝好上班的必经之路上，身上脏兮兮的，瘦得下巴尖尖的，更能衬托出少年水汪汪的大眼睛。郝好现在还能想起当时少年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就是那眼睛里闪光的期盼，让郝好开口问出了“我带你回家吃饭好不好？”这句话。

　　再然后，仿佛是顺理成章的一般，郝好把只是微微点点头的少年背回了家，给少年做了饭，让少年洗了澡，还把自己以前的衣服找出来给少年穿。郝好担心少年因为自己而遭遇什么不幸，想让少年离开，但看着一脸困倦的少年，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转身去收拾客房。第二天，外面下雨，少年晾在外面的衣服没有干，少年继续留在郝好家。第三天，依然下雨。第四天……等到雨停了，郝好也不忍心开口赶人，让少年流落街头。更何况少年无依无靠还不会说话，郝好索性就让少年住了下来。

　　好在少年仿佛受到了神的眷顾，并没有受到郝好那个只要做好事就会倒霉的诅咒，在郝好家活得颇为滋润。大概是很少遇到这样不会感染自己厄运的人，郝好对少年极好，好到所有人都忘了少年与他，原本只是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身体好沉……应该是麻醉还没完全散去，迷迷糊糊间，郝好听见身边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动静。郝好抬起沉重的眼皮，努力着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男子一身白衣无瑕，英俊的面容看上去无比美丽优雅，背后撑开的如同云朵一般轻盈的羽翼，这是……天使？

　　郝好是一个很迟钝的人，所以他只是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男人看了好久，才迟疑地慢慢开口：“你是天使？”

　　“恩，人类的确是这么称呼我们的。”男子微微一笑，神情说不出的温柔。

　　“那我这是快死了？”不是疑问，是感慨。也是，在因为避开一个横冲马路的小孩而撞到旁边的大楼时，闪过脑海的最后一个念头的确是自己快要死了。这么一想，郝好反而觉得有些解脱。这样的话，就不会再给别人带来麻烦了吧？只是……

　　郝好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再想到家中的少年。

　　自己买的保险，小蒙是受益人，这样的话，自己死了，他也能好好生活下去吧？这样想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酸酸的。

　　“既然你醒了，那我们就要开始了哦！”男人这话虽然是对着郝好说的，眼睛却看向郝好病床的另一侧，神色间竟有些挑衅。

　　没想到天使也会这般表情，郝好心上诧异，顺着天使的目光望去，这才注意到床的这边，站着一个身着斗篷的男子，那袍子又宽又大，帽子边沿垂下来，根本看不清男子的容貌，只觉得像一团黑色雾霭凝结而成的实体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这是魔鬼？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心头，郝好就看见天使对自己肯定地点了点头，仿佛是对他刚刚的想法表示认同。

　　原来真的是魔鬼啊！大概是因为快要死去的缘故，郝好此刻心里并没有一丝害怕。更何况，天使也在这里。想到天使温柔的笑容，郝好顿时安心不少。

　　天使优雅地坐在郝好病床的右边，轻轻把病床上的小桌子支起来。见郝好看向自己，便耐心地解释道：“你的身体已经毁坏了，现在我们要照例对你灵魂的归宿问题来一场赌局。谁赢了的话，就可以把你的灵魂带走哦！”

　　郝好向天使投去感激的眼神，同时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自己能够上天堂。

　　“祈祷是无用之物。我们进行的审判，是你这一生造成的善恶后果。”站立在一旁的魔鬼也挨着郝好的病床左侧坐了下来，望向天使，声音中有些不耐烦，“开始吧！维克多，我已经等不及了。”

　　魔鬼的声音……怎么说好呢？真是……出人意料的好听。

　　“看来你很有信心嘛，凯撒。”被称作维克多的天使笑着说道，一边把手伸向了郝好的心脏。

　　“我是势在必得。”被称为凯撒的魔鬼也把手伸向了郝好的心脏。

　　像是电击一般的酥麻感瞬间游走全身，郝好只觉得什么东西要被分离出来了。眼睛里一片白光，什么都看不真切，只能感受那一瞬间分离灵肉的痛楚。

　　下一秒，痛苦结束了。

　　郝好眨了几下眼睛，这才找回了焦距。心脏似乎成了光的源泉，向外散发着刺眼的光芒，一副花纹繁琐的扑克牌慢慢从光的深处浮现出来。郝好已经完全惊呆了，只得瞪圆双眼，看着那两只手一起抓住了那副扑克牌。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光已经消失了。那副宛如木刻的扑克牌静静地放着小桌子上。郝好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胸口，完好无损，没有一丝伤痕，像是做梦一样。

　　“开始吧！老规矩，最简单的比法，我先抽，方式你选，由近到远还是乱序？”维克多说完，把手伸向了扑克牌，修长的手指夹起了一张扑克牌。

　　郝好看见它背后的花纹是一架天平。

　　“乱序好了。这样更刺激，不是吗？”凯撒的声音中透着笑意。他也伸手抽出一张，他的动作，随意间有种漫不经心的慵懒和魅惑。

　　“郝好公正地拒绝了上司做伪证的不义要求，没有诬陷同事的清白。”天使轻轻读着手中的扑克牌，上面的数字是七，有些尴尬的数字，但是赢的几率总比输的大。

　　“的确是这样的。但是那个同事的真实身份是商业间谍，后来不到一个月，把郝好公司的机密文件出卖给对手，这造成郝好公司的破产，几十个人失去了经济来源。”凯撒笑了笑，把牌丢在桌上，“我猜你手中的牌是七。”

　　维克多望着桌上刺眼的八，一句话也说不出，把手中的牌遗弃，开始了下一轮。

　　郝好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羞愧地低下了头。他明明没有做出什么，但每一次，每一次都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和厄运……唯一例外的，也只有少年了。也许不是没有带给少年麻烦，而是时候未到……郝好一阵后怕，再一次觉得自己就这么死去真是太好了。

　　其实五年过去了，少年已经二十一岁，早已经成年了。但只要会伤害到少年的事，哪怕概率再低，郝好都会放在心上。一句话也不能跟少年说，就这么死去的话，郝好怎么能放心？

　　赌局还在继续。

　　开局不利……维克多迟疑了一下，抽出了那张背面是鲜花的牌。

　　是红桃十——不错的点数。

　　“郝好经常帮助邻居，并且让他们搭车，帮助等不到公交和计程车的邻居到达想去的地方。这种无私的善行……”天使声情并茂地朗读着。

　　仿佛已经知道自己胜券在握，随意抽了一张牌后，凯撒笑了。

　　“在邻居女孩的请求下，郝好曾经在晚上十一点送她到市区参加同学的生日会，然后那女孩子在当天被灌醉强-暴了。打不到计程车的她原本打算不去了，如果郝好不送她去……”凯撒没接着说，微微抬起头，就算看不见他的面容，也可以感到他很愉悦。

　　听到他们的话，郝好不禁又想起那个以泪洗面的女孩，不由得有些难过的低下头。真是……够了。这种赌局好残忍，让他想到了自己这失败的一生。

　　连输两局，天使这次选择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

　　“郝好在过去的这些年里，任劳任怨的照顾着家里人，让家里人都感到开心和幸福。”手里的牌点数小得让人绝望，天使的声音也有些底气不足。

　　凯撒轻哼一声，郝好下意识地低了头。不知道为什么，郝好并不害怕这个魔鬼，但还是觉得审判自己的人生这件事本身让人很是羞愧。

　　“事实上是他们根本没把郝好当家里人看待，他们计划着要去春游，却没有告诉郝好，一直是郝好在东奔西跑，所以他们不知道汽车的刹车有问题。然后连人带车翻下山坡，当场就毙命了。”

　　凯撒话音刚落，维克多就叹了一口气，似乎也在叹息郝好的命运。这人真的是被神选中的良善之人吗？怎么善行牌点数都那么低啊！最简单的比大小都快输了。

　　“啊，这是最新的牌！郝好为了救下那个横穿马路的小男孩，自己受伤进了医院，以至于快要死去。”已经有些放弃的维克多一看到手中的牌，顿时打起了精神，说不定把最小的牌都抽过了，剩下的都是好牌，毕竟不至于会倒霉到连输五局，说不定能翻盘！

　　不管怎么说，这人出生时是被神赐福过的，要对他的善良有信心，维克多忐忑地看向凯撒伸向牌堆的手。

　　与此同时，郝好也关注着这场赌局——毕竟事关自己的归宿，而且他也想知道这件事的后续……不管怎么说，自己不至于那么倒霉吧？

　　“你的牌也许很好，但还不够好。郝好为了不撞到他而撞到旁边的墙壁，正好把当时正在清洁墙壁的清洁工震得从五楼上跌落下来，此刻正在旁边的急救室抢救呢！”凯撒望着可怜兮兮盯着自己的郝好，心情很是愉悦。这个人的灵魂就要归他了，他怎么能不愉悦呢？

　　“最后一局，输了的话，就识相地赶紧离开。”要速战速决。他已经等不及了。现在仿佛就能够闻到男人纯洁灵魂的清香，若是染上地狱的味道，那该是多么美味！光是想象一下，凯撒就觉得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在蠢蠢欲动。

　　“红桃K！整副牌只有黑色的杰克才能赢这张牌！”维克多兴奋地尖叫起来，“郝好五年前救下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十六岁男孩，一直抚养他到现在。哦！对了，牌面还显示，这个男孩在十五年前也被郝好救过一次，所以说，郝好救过两条生命，并且对男孩有养育之恩。”

　　“我说过这是最后一局吧？我怎么可能让你有任何翻盘的机会？解开牌面的时间锁，你就可以看见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凯撒抽出一张牌，看也不看直接摔在桌上，然后张扬地笑了。“我说过，这次我不会输！”

　　维克多不敢相信地看着那张黑色杰克，神难道欺骗了他吗？维克多掏出自己的小本子，没错啊！这人的确是被神选中的良善之人，怎么会输给魔鬼呢？不会的，神是不会骗自己的，维克多意识到自己刚才居然质疑了神，忍不住忏悔起来。这其中一定有鬼！维克多颤抖着双手打开了时间锁。

　　“原来如此，是我输了。”维克多怒极反笑，“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作弊！身为地狱的大王子，你居然在这种小赌局上作弊！你擅自更改了他的命数，为什么？”维克多的确不理解，为什么凯撒要在这种事情上作弊，还为此花了那么多时间。

　　“你别管这么多，总之，他现在是我的了。”凯撒一把抱起郝好，强势得不容反抗。

　　“这是怎么回事？”凯撒抱得太紧，郝好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勉强挤出一句话。

　　“如果我告诉你，你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你在十五年救下了那个男孩子，你还会救他吗？”维克多的表情很严肃。

　　郝好疑惑地回头，却发现紧紧抱着自己的男人似乎也在等着自己的答案，不知道天使为什么会这么问，郝好只是迷糊地点点头，“会。”

　　身后的男人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抱住郝好的怀抱松了不少，郝好趁机深呼吸了几下。

　　不知道为什么，黑袍里的唯一能看见的那双眼睛，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好吧，我输了。郝好，我很遗憾地告诉你，天堂之门因为你犯下的罪恶而关闭了。再见，曾经的神之宠儿。”维克多无奈地耸耸肩，翅膀一张，一阵光亮过后，就消失了。

　　“恩。你赢了。你现在可以带我去地狱了。”想到书上对地狱的描写，郝好的声音几乎颤抖。

　　“现在，你终于完全是我的了。”面前的黑袍男子把郝好放在床上，然后没等郝好开口询问，一把扑上来抱住了郝好。白皙修长的手指抚摸上郝好苍白的唇，俯下身在郝好耳边轻轻呢喃：“不要怕……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我的爱人……”

　　在郝好被这个魔鬼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的时候，男人起身，轻轻把黑袍的帽子摘下，黑雾渐渐散去，露出了男人俊美的面容。

　　那是……郝好一直牵挂着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