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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一生爱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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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在屋子里磨蹭了许多,楚云烟还是换上了缘溪送他的那件白袍。
清雅的袍子上滚着金边,衣襟上绣着双荷,风雅却不落俗套,简洁中更透着尊贵。
出门来,水茂正挑着水往院子里进,看到楚云烟,他瞪大了眼睛,“悦寒,你今天真精神,像个仙人似的!”
楚云烟有些不好意思的拽了拽袍子,要上前帮水茂,却被水茂避开,“快去吧,别弄脏了这身衣服,这袍子是出自缘溪妹子的手吧,十里八村,就没有比她绣艺更好的姑娘了,你千万要珍惜啊!”
楚云烟应了一声,心中有了些许不安,自己真的能承担起这份情义吗?
缘溪家的院子很热闹,隔了老远就听到院子里传出来的笑声,楚云烟阴郁的心也随之舒缓了许多,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悦哥哥,你来了。”在门口,缘溪就奔了出来,笑着拉楚云烟进了院子,“爹爹,这就是我和您说的悦哥哥。”
正在说话的中年男子转过身来,对着楚云烟笑着招招手,“悦寒吧?来,过来坐!”
楚云烟看着面前的男子,四十上下的年纪,倜傥的身姿,慈爱的微笑,举手投足间,带着隐隐的霸气,却又不会让人生厌。
楚云烟应了一声,挨着临崖坐下。
缘溪的父亲,目光在楚云烟的衣袍上扫了一眼,心下一片了然,女儿的心已经交给眼前这个少年了。他行走江湖多年,阅人无数,第一眼看到楚云烟,就知道此人是习武之人,对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江湖剑客,他是生有警惕的,然而,他心底的声音告诉他,他很喜欢面前的少年,只是担心女儿罢了。
“悦寒啊,你来我们村子也有段日子了,家里人不担心吗?”似是无意的,缘溪的父亲,饮了口酒,随意的开口道。
楚云烟持筷的手紧了紧,眼中划过一丝落寞,他强笑道,“家中已经没有亲人了,我是孤身一人。”
“哦,真是个可怜的孩子。”缘溪的母亲轻轻叹息,以目光示意夫君不要再问。
缘溪父亲心中的疑虑更深了一份,却没有追问下去,反倒是和缘溪的母亲说起些日常的琐事来。
楚云烟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看着缘溪投来的笑意,他也回了一个微笑。
缘溪凑过来,小声道,“看到你能穿白袍,我真高兴。”
楚云烟也轻轻的道,“谢谢你,我想明白了。”
“你们俩在嘀咕什么呢,难道还怕我们听见?”临崖凑过来,故意大声的嚷嚷。
缘溪瞪了一眼大哥,抱住罗氏,委屈的道,“嫂子,你看大哥,就知道欺负我!”
楚云烟抿唇笑着,低头用饭。
一小口一小口的咀嚼着饺子,任那种暖暖的感觉在胃中一点点化开。自母亲离世,楚云烟第一次又生出了家的感觉。
缘溪抬头看着他笑,甜甜的笑意里带着浅浅的心疼。
“孩子,多吃点!”缘溪的母亲不停的给楚云烟夹菜添汤。缘溪的父亲只在一边看着,目光里透着浓浓的慈爱,就如同一个父亲在看自己的儿子般。
缘溪的哥哥和嫂子也不时的相劝几句,一家人,围着饭桌,亲亲热热的说笑着。
楚云烟低头喝汤,几乎要落泪。这份家的温暖,是他自小长到如今,从未曾感受过的。父亲待他一向冷漠无情,父亲?想到父亲他的心又是尖锐的一疼,他都快忘了,那个人确切说来,应该是他的祖父。而他的亲生父亲,他的大哥……
他摇摇头,不愿自己再想下去。
“小子,以后有什么打算?”缘溪的父亲笑着拍拍楚云烟的肩膀,问道。虽然是第一次见面,缘溪的父亲却并不把楚云烟当外人,反而像对待自家子侄一般随意。
楚云烟闻言,低下了头,“我……不知道。反正无论做什么,总能养活自己吧。”
“那依着我看,你不如就留下来好了。”说到此,缘溪的父亲别有深意的扫了一眼女儿微红的脸颊,笑道。
缘溪羞恼的瞪了一眼父亲,撇过脸去。
缘溪的大哥临崖和妻子相视一笑,见楚云烟有几分不自在的神情,善解人意的岔开了话题。
“爹,您这次出去有什么见闻,说给我们听听啊?”
“别说,我这次去看那几个老家伙的路上,还真听到了一些事。听说那盛极一时的楚掌门突然大病不起,楚门风雨摇曳,就快垮了,创业难,守业更难啊!”缘溪的父亲边说边摇头。
临崖剑眉微蹙,“楚家难道就没有能人吗?之前那位少公子不是很有些本事吗?”
“楚家那位少公子已经大半年不见踪影了,我猜楚掌门就是为了这事病倒的。要说楚家还真是卧虎藏龙,那个叫楚云羽的倒是独撑了一阵子,不过,唉……”缘溪的父亲摇了摇头。
“后来发生了什么?”临崖睁大眼睛,满是好奇。
“世事难料啊,那个叫楚云羽的,没想到,竟然是徐家的子孙……”
听到这儿,楚云烟惊诧的抬头,不敢置信。那个最得六叔心意的儿子竟然是徐家的子孙?
“说来,徐老头的心够狠了,就这么把自己的子孙丢在外面不管不说,还当场叫破楚云羽的身份,这是要活活逼死自己的亲孙子啊。”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楚云烟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缘溪的父亲见楚云烟神情有异,心知面前的少年必定和楚家有些关系,他沉吟了一下,才道,
“听说还活着,他的养父楚天翼以命相抵,让族人饶了他一命。”
楚云烟的身子晃了晃,手中的筷子咣当一声落在盘中,丢落在地。他不知道他离开后,楚门会发生如此大的变故,他如何对得起待他恩重如山的六叔。
“爹爹,吃饭呢,干嘛说这么沉重的话!”缘溪偷瞄了一眼面色惨白如纸的楚云烟,打断了父亲的话。
“好,不说了,饺子都凉了,吃饭吃饭。”缘溪的父亲笑着招呼,似乎并没有发现楚云烟的失态,但在心中,他确定了楚云烟的身份,若他猜得不错,楚云烟便是楚家那个消失的少公子。
一顿饭,楚云烟食不下咽,勉强挤出来的笑容,怎么看着,都让人心酸。
“溪儿,吃好了,你陪着荷公子出去转转。”缘溪的嫂子罗氏,善解人意的推了推同样心神不宁的自家小姑。
楚云烟和缘溪出来,楚云烟惨淡的一笑,“对不起,害得你们扫兴了。”
缘溪没有答话,只是扯着楚云烟的衣袖,往湖边去。
她拉着楚云烟坐在湖边的绿荫下,远眺着湖心,缘溪轻轻开口,“悦哥哥,你见过大海吗?”
楚云烟点点头。
缘溪收回目光,嘴角带起了俏皮的笑,“我小时候也见过一次,大海可比这湖波澜壮阔许多。”
楚云烟不知道如何接话,只点了点头。
“爹爹说,他喜欢大海,喜欢大海那起伏的波涛,一次又一次,不急不躁,不达目的,决不妥协。”
“嗯”,楚云烟轻声应了一句,脑中想起,大海那一波一波的浪,一层一层退去又涌来,缓慢却充满韧劲和力量。
“可是,我大哥不喜欢,他说大海容不得任何异己的东西,所有的棱角都要磨成它自己满意的圆滑才罢休。”说到此,缘溪撇了撇嘴,现出小女孩的调皮。
楚云烟笑了笑,还是没有搭话。
“我呢,只是一个小女子,不懂那么多道理,可我喜欢听海浪起起落落的声音,听着听着,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谢谢你,溪妹。”楚云烟眼角眉梢的愁绪化开了大半,他起身真诚道谢。
缘溪抱膝坐着,没有动,“知道楚门有难,你是不是很难过?”
楚云烟沉默了一刻,随即笑着摇摇头,“没有,楚门已经和我无关了。我现在想要的只是篱笆小院,三径秋菊,几排竹林,清泉潺潺间与溪妹一起听山风过耳,看晨曦明月。”
缘溪的目光闪过一丝担忧,却还是笑着站起身来,环住了楚云烟的腰,“只要你喜欢就好,你去哪儿,我都陪着。”
楚云烟回身抱了抱缘溪,然后扬了扬手中的竹笛,眼中含笑,手指轻压笛孔,清音扶韵而出。
缘溪嫣然一笑,和着笛声,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两人皆是白衣胜雪,湖光山色里,美的如诗如画。
几日里,楚云烟努力的不再去想楚门的人和事,然而只要一闲下来,那些人和事,还是如潮水一般涌进脑海来,赶都赶不走。
看着楚云烟一天天消瘦下来的身体,缘溪沉默了,楚云烟的过去她虽然不曾参与,可是冰雪聪明的她如何会猜不到,那是怎样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离开楚家,于楚云烟是个好事,只是,楚家就真的没有让楚云烟留恋的人和未完的事吗?自己如此自私的留他在身边,任他这样逃避下去,真的就是对他好吗?
那天,两人对坐一处,缘溪看着楚云烟藏着深深痛苦的眸子,她终于下了决心,她握住了楚云烟的手,轻轻道,“我知道,你的心还在楚门,我愿意陪你回去,那儿毕竟是你的家。”
“不”,楚云烟摇了摇头,避开了缘溪清澈的眸子,“这里才是我的家,那里已经没有我的亲人了。”
“悦郎,看你强作欢颜,我会难过的。”缘溪的手覆上了楚云烟的眉心,目中是无限柔情。
楚云烟沉默了,良久,才道,“那你舍得离开你的爹娘吗?”
缘溪笑着,抱住了楚云烟,“爹娘有哥哥和嫂子照顾,我放心。”
楚云烟没有动,任由缘溪抱着,“我……给不了你丰厚的彩礼,也给不了你安宁的生活。”
缘溪听到这儿,狠狠地掐了一下楚云烟,“你知道我不在乎的,还敢乱说,今晚我们就和爹爹说。”
楚云烟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缘溪的眼睛,重重的点头。
这个女子,不同于泽妹,若是现在放手,他会后悔一辈子的。
他想,做完该做的事情,他一定会给这个女子一个承诺,会好好待她一辈子,护她安好。
“走吧!”缘溪牵起了楚云烟的手。
“好!”楚云烟反握住缘溪柔软的小手,“我们回家。”
看到父亲,母亲,缘溪轻轻开口,“爹爹,女儿想和悦哥哥走。”
“溪儿,你随我进屋。”缘溪的父亲面色沉肃,唤了女儿进屋,并不理会站在一边的楚云烟。
临崖拍拍楚云烟的肩,示意他不必紧张,坐下来等。
“溪儿,你决定好了要和他走?”缘溪的父亲并不奇怪女儿有此想法,只是再次确认女儿的心意。
“是,女儿想好了。”缘溪点了点头,笑容里带着坚定。
“溪儿,他的真实身份,你们不愿意说,我和你爹也就不问了,不过,你可要想好了,他不是个普通人,跟着他,你注定过不了平静简单的生活,你会吃苦的。”缘溪母亲的眼中已经有了泪光。
“娘,溪儿想好了。女儿愿意陪着他一身一世,此生不悔。”
和妻子对视片刻,缘溪的父亲笑了,“爹爹相信你的眼光,你和他走吧!”
“谢谢爹爹。”缘溪的泪滑出了眼眶,她跪了下去,“爹爹,娘亲,女儿不孝。”
缘溪的父亲揉了揉女儿的秀发,爱怜道,“傻丫头,跟爹娘说这些干什么,我们出去吧,不要让你的情郎等的太久。”
缘溪面上一红,抹了抹泪,垂头不语。
缘溪的父亲牵着女儿的手放到了楚云烟的手上,“溪儿是我们的掌上明珠,她如今看中了你,是你们俩的缘分,我们同意她和你走,记住了,你们都要好好的。”
这是一个父亲郑重的托付和全身心的信任,楚云烟喉头发紧,哽咽道,“谢谢伯父,伯母!”
“嗯?”缘溪的父亲一个不满的鼻音。
临崖一笑,推了一把楚云烟,“妹婿,还不改口叫爹娘?”
楚云烟窘迫的低了头,却是欢喜的跪下来,“谢谢,爹,娘。”
缘溪的母亲笑着应了,一把拉起楚云烟,“好孩子,快起来!”
缘溪的父亲,拍了拍楚云烟的肩,道,“繁复的规矩就免了,不过,这婚礼,不能缺了。”
“爹爹……”缘溪又是焦急,又是扭捏。
缘溪的父亲大笑,“丫头放心吧,今晚就给你们办,明天便让你们走,不会耽搁了你们的事。”
缘溪低下头,绞着发稍,羞臊不语。
“谢谢爹娘。”楚云烟又是恭敬一礼。
看女儿转过身子去,缘溪的父亲对楚云烟,传言入密道,“若是楚门不如意,就回来。这里永远都是你们的家。”
楚云烟闻言,身子一震,心中涌动着一股暖意,他抬头,张了张嘴,缘溪的父亲却摇了摇头,“去吧,我若洛家的女婿可不能让人小看。”
嫂子罗氏举着一把琥珀色的牛角梳子,替缘溪细细的梳理着一头及膝的长发,梳子从头上轻轻滑过,发丝就在腰间轻舞,一遍又一遍。
听着窗外风吹叶片的窸窣声,缘溪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她的心告诉她,她愿意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一生一世,白首不相离。
那夜,爹爹主持婚礼,哥嫂和左右邻居做见证人,没有聘礼,没有大红的嫁衣,红烛映照下,却有着相濡以沫的笑容。
楚云烟紧紧的拥着缘溪,“为什么愿意嫁给我?”
缘溪笑,美目流转,吐气如兰,“答案很长,我想,要用一生去回答你。”
看着缘溪的眼,楚云烟轻叹道,“不后悔嫁给我?”
秀眉微挑,别有一番风情,“你舍得让我后悔吗?”
楚云烟抱住了缘溪,在她耳边,轻轻道,“谢谢你,溪妹,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