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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三章 影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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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影武
“殿下,殿下,好消息啊,松吉君被放回来了。”
几乎是立时搁下了笔,东泽吩咐着:“快让他来见我。”
“殿下,松吉君来不了。”灰衣武者低下头去,那天他领命翻下楼潜身追踪,隐约窥见松吉史郎被锁链绑住双臂,随牲畜拖行的景象,大庭广众尤能如此,背地里不知会被怎样的酷刑折磨,“他受了重伤,还在昏迷。”虽是经严苛训练而成的武士,也难免心有凄凄然。
“……”
皇子挥退两名近随,自顾自踏入西北角的厢房,说是厢房,其实过誉了,那不过是个与后厨相连的休憩场所,记得当初安顿下来,还是松吉主动提出要住这间的,为的,自然不是要走水前尽快逃离,而是在忍受无止尽的锅碗叮当,生了火后的烟熏呛人之下,绷紧心力,无一丝懈怠。
入住后,松吉对室内布置做了些许改动,窗台种起一盆雏菊,未到开时,只见绿叶,桌椅分置在屋的正东与西北角,配上原有的浅色榻榻米,简朴素净。
随侍他身边的影子武士,来来往往总有十多人,松吉算是时间挺长的了,他剑术高强,忠心不贰,更难得的是他处事细致妥帖,颇有冢本的风范。唉,那姓冢本的武士,东泽素来惯于以姓氏呼名,近身随侍,更是想不到会再难谋面。武人护主,本就应当,在主君身边服侍,如同虚影,不影响分毫,也是正常,为何,对那人,他总无法忘怀,难道,因了他说“我会去找您的。”便就此牵挂上了?
平卧在蔺草编织而成的床铺上,松吉史郎面色苍白,束于头顶的黑发半垂到榻榻米下,他和他的前任,长得并不相象,只有发丝乌亮,似曾相识,他的眉眼,鼻翼,唇形,沿着昏迷中属下的面颊滑动指尖,抚摸自是有了温度,脑中的黑衣人与他渐渐合二为一。
不知道这样失去血色的唇,尝起来是什么味道,东泽半俯下身,一手支在枕上,四唇轻触,是有些粗糙的感觉,不太凉,温温热的,却奇异地给予了他激灵灵的触动。
舌滑入没有防备的淡红中,再迅速收回,东泽的头抵住他的额头,看着没有苏醒的眼睑,轻声问道:“谁送你回来的?”
“是我,殿下。”
出乎意料的,在本该无人的陋室里,闪过一抹灰影,他立在雏菊前,蓝灰的衣袂将盆中绿叶衬得更为鲜活。
“秀一?”
“嗨!”名叫秀一的男子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他的皇子殿下,纡尊降贵,探视一个随身武士。他静默着,等待下一步的指令,似乎自己都未曾感觉到,握紧的掌心传来刺痛,口唇微颤,使他破天荒地主动提出要求,“殿下,松吉君需要静养几日,请让我暂代随侍之职。”
蓝衣皇子讶然转头,望入那双清澈黑亮的眸,秀一跟随他不足三年,在注重身份与资历的伊贺派中,可说是最为底层的武者了,而他也习惯了听命行事,无论搜寻线报,还是奔波往返,从未曾开口求过什么。
“也好,就依你所言。”
“殿下,皇城传来消息。”松吉史郎走路还有些不稳,但他拥有武者的坚毅秉性,苏醒后自发担当起力所能及的职责。
“说。”
“清牝王朝的小王爷拜会扶桑国主,现下他被安置在学士府后院。”
“学士府?那小王爷,可有带着皇帝的信函?”
“没有,殿下,是否需要加派人手,继续打探?”
“……”东泽沉吟不语,既已交付降表,国主理应安排贵客下榻馆驿,眼下此举,多半有软禁之嫌,倒不失为是个良机,他半转过身,向深蓝色的帐帘发问:“秀一,你怎么看?”
近身随侍,并非易事,既要照顾到主君的心意流转,亦要隐藏自己的形骸气息,秀一身披天青的长衣,双目透出警戒,一时不曾料想皇子会向他问讯,张了张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松吉史郎素来敬重他搜罗线报之能,忙为他打着圆场:“秀一君,长期都在民间,大约不会知道这些吧?”
“就是,你入我们伊贺派,不过是个下忍,要说上话,还早着呢。”派中武者,很是不以为然,要出言为殿下谋划,是上忍才有的殊荣,他一个民间的武者,能有何高论?
“不妨事,秀一你说。”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东泽并不拘泥。
秀一略一斟酌,难得说了句长话,用心却十分精炼:“秀一愚钝,只是这么想的。此时若贸然行动,一是出师无名,二恐为国主所用,成为俎上之鱼,于朝是众矢之的,于野则众口铄金,即便侥幸成功,也难逃孤立无援之境。”
蓝衣皇子似乎第一次认识他那样,惊奇的眼神与他的几位属下一般无二。
松吉史郎自也是恍然有所悟的样子,对这位同僚添出几份敬意:“秀一君所言有理,殿下,您看,要不要……?”孤掌难鸣,但皇子若能与人结盟,胜算更大。
“……”东泽自也知其就理,他丹凤双目遥望远方,扶桑皇室本就人丁不广,自禁海伊始,受到国主迫害的,大约都难以逃出生天,是听说还有一人在朝,他吩咐下去,“松吉,传书,让皇城的滨野君去拜会月霓,记住,切勿走漏风声。”滨野望三是闻名遐迩的伎人,出入权贵倒不是难事。
“嗨!”
于忙中取闲,秀一退入暗阁,快速地替换衣物。影子武者为了保护主君,必须善于隐藏。因此,勤于梳洗,配合天色更衣,将自己最大限度地置于暗处,唯有骗过自己人,方能骗过敌人。
他丝毫不曾松懈,听着外间的交谈。
“松吉,你的伤好些了吗?”
“啊,谢殿下关怀,至多再有两日,便可复原。”
“好,三日之后,你便回来,接替他。”
透过暗阁的缝隙,他瞥见皇子唇边微微勾起的笑花,皇子他……离开的两年里,不,一年,秀一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只那离开的一年,让他错过了看东泽皇子殿下,自任性不假辞令的少年,长成温和青年,他对贴身武士松吉史郎,和颜悦色……
却不知为何,秀一的心里涌动着隐约的疼。武者,流血不流泪,眼角附近模模糊糊,蔓延到一双瞳眸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