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话大冒险》烟袋罗锅

9、月下黄昏

　　那晚我发高烧，不停地做梦，梦里下了很大的雨，我在雨中奔跑着，寻找着。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黑暗。就这样昏昏沉沉地过了一夜，我听到电话响，是汪静打来的。她只是声音沙哑地说了三个字“他死了”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三个字更残忍的吗？眼泪不自主地从眼角滑下来，我不相信他死了，他不可以死，不能死。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穿着灰色的格子衫，深色牛仔裤，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我缓缓地走到他身边，轻抚他的脸，他的脸很冰。“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颤抖地说，“你想让我内疚一辈子是不是？”再不会有人回答我了，泪水模糊了视线，模糊了他安详的脸。我狠命地咬住嘴唇，嘴唇破了流出血来，有点腥咸。我就是不要发出一丝声音，我要让这种痛苦憋在身体里，沉淀成伤口，永远提醒我发生过的一切。
　　“是你，都是你”汪静几度哭昏过去，再次醒来时恨恨地对我说。她疯狂地扯掉墙上的照片，扔在我脸上，“是你杀了我的儿子”她撕心裂肺地呼喊着，揪住我的衣服不停摇晃。
　　“对不起，对不起”我机械地重复着，任由她在我身上捶打
　　“你滚，滚”汪静地声音很弱，她已经没有力气喊了，早已哭干的眼睛发红地瞪着我。
　　“求你，求你让我再陪他一会儿”我哀求着。然而汪静却狠命地把我往外推，最后狠狠地将门关上。我拼命地敲门，不停地敲门。就这样我一直在外面哀求着，手中攥着那些照片。后来我妈来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的。她把我带了回去。
　　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将那些照片按照日期排在一起，最后发现这些组合在一起竟然是我的肖像。我一直盯着地上的照片，不吃不喝，从白天到晚上，从晚上到白天
　　我妈吓坏了，每天以泪洗面，每天站在门外哀求我不要再这样下去。每个人都在惩罚爱他的人，爱惜他爱的人。
　　这样子过去了六天，我通过我妈得知今天是苏启瑞的葬礼，我将门打开，我已经瘦的不成样子，眼窝深陷，眼神涣散，嘴唇干裂。我妈看我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眼圈又红了
　　葬礼上只有苏启瑞的妈妈汪静和她的家人，他爸爸没有来。我远远地看着，看着苏启瑞被封印在这片土地。汪静抱着墓碑哭泣，久久不肯离去，最后她的家人强行将她带走
　　我慢慢地走到他的墓前，白玉石墓碑上刻着他的名字，名字下面是他的照片，浅浅的微笑。
　　你赢走了我的心，却留下我用一生的时间舔舐伤口。看着他的照片，他笑得那么真实，好像他从未离开过。
　　“我知道你会来的”汪静出现在我后面，我赶忙擦去眼角的泪水
　　“我只是想见他最后一面”
　　“放心，我不是要赶你走，我只是想把这封信给你”我接过她手上的信，“是我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的，我想他也希望这封信能交到你的手中”说完她便走了，一个人落寞地走了。
　　我将信封撕开，将信纸打开，上面写着一行行隽秀的小字。
　　我害怕会像父亲那样爱上一个男人。可是即使我再小心再谨慎，你还是闯进了我的世界。你爱打篮球，我便每天坚持练习两个小时的篮球。你爱旅游，我便照下你去过的所有地方。我就像个影子，你的影子，永远躲避光明，隐藏在你的背后。我不想在这样下去了，我不想越陷越深，我对自己说只要和你在一起一天，我就要在手腕上划上一道。可笑的是，现在我的手腕已经布满伤痕。我很想像以前那样静静地静静地爱你，可惜已经回不去了
　　忽然间一段少年时的记忆像洪水一般将我淹没在无尽的汪洋中。
　　一个盛夏的下午
　　我逃课打算回家“拿”点钱。路过操场的时候看见几个男孩儿围着一个男孩
　　其中一个男孩儿指着中间那个男孩的鼻子骂道“你爸和个男人跑了，他是变态，你也是变态”说完大家哄笑起来，一起指着他骂道“小变态，小变态”
　　中间的男孩没有反抗，只是低着头默默忍受着，这时另一个男孩一把将他推到，他的胳膊擦在地上流出血来，看见他流血男孩们哈哈大笑起来
　　“喂，你们干什么？”我走了过去，呵斥道。看我是高年级的，他们都吓坏了，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出声，“屁大点儿就知道欺负人，我看不教训一下你们，你们还要为非作歹”我装模作样地要揍他们，他们见状便轰地一下四散跑掉了
　　我把摔倒在地上的苏启瑞扶起来，“你没事吧”
　　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我答道，“谢谢”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忧伤。
　　我最后一个女朋友在分手的时候哭着对我说：你就是个白痴，根本不懂爱情。
　　我想她是对的，我确实不懂爱情。
　　我骑着摩托车驰骋在公路上，两边是油菜田，这个季节的油菜花开得最旺盛，小小的一朵围成一簇又连成一片片，金灿灿的，充满生机。暖风吹过，油菜起起伏伏，形成花海，太阳一点点下移，地平线张开大口正在一点点吞噬光明。
　　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开到火车站，我买了最早一班火车离开了这座城市。我不知道这趟火车的终点是哪，看着窗外快速后移的景象，我忽然想起那天，太阳热辣辣地烤着地面。我缓步走进校园，四年没有回来，一切都没变，一切又都变了。
　　二年三班，我知道在哪，原来我也是二年三班的。我自信地走进中央那座最高的教学楼，五楼靠边第三间教室。我推门而入，班长带头鼓掌欢迎我。环顾一圈，我发现你是那么特别，我和你四目相对，“我叫王楚凡，是你们新的数学老师”
　　当时我竟没有发现你眼中的诧异，惊喜，哀伤，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