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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故乡遥(下) ...

  •   韩辰郢的死,我是在三个多月后才晓得的。
      那时候的我,早已是契丹主耶律德光的儿媳。而韩辰郢,陪伴了我整整18年的韩辰郢、待我像亲妹妹一样的韩辰郢,就是被我的丈夫——契丹主的小儿子耶律闲雅,亲手杀死在了南唐与契丹的战场上。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奇迹似的没有哭,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未曾流下过。因为我知道,我总有机会为他报仇的,总会有机会杀了我的丈夫为韩辰郢报仇的!
      那段时间里,拂晓一直很担心的陪着我,生怕我一时想不开。其实,我又怎么会想不开呢,即使是那个人死了,我也不会想不开的,更何况,我答应过那个人,一定会活着回去见他。
      想来,我已经十九岁又两个月了。和与那个人约定再见的日子只有短短的十个了。故我必须好好地利用这十个月,来完成那场盛大的报仇!
      那天夜里,我让拂晓迷晕了守在毡帐外的两个契丹士兵,将那场我策划了许久的报仇告诉了她。拂晓静静地听我讲完了整个计划——从我回到父王身边起就开始策划的那场盛大的报复,她朝我笑了笑,颔首,坚定地说道:“一定要活着回去。”
      那是一年来,我第一次哭。说不出为什么,眼泪就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不离不弃地陪伴了我这么久的拂晓,她听完了我的整个复仇计划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叫我一定要活着回去。
      隐约间,我听到拂晓低声道:“公主可还记得我们初到契丹的时候吗?”似在问我,又似在呓语。
      “当然记得,”我破涕为笑,“你说,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块的羊肉。”
      “嗯,”她点了点头,脸上泛起一抹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在南唐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块的羊肉,郡王府里的点心总是少而精致的,有时甚至美得都让人不忍心品尝……”
      我静静地听她讲着以前的事情,不禁又红了眼眶。她原本是郡王家的掌上明珠,却因为那个人的命令、因为我来到了离家如此遥远的契丹,吃了那么多的苦,承了那么多痛……
      拂晓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说着说着又把话题扯回到了我的身上:“不过,还好有公主你陪着我,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我才觉得没有那么孤单。”
      说是我陪着你,其实一直都是你在陪着我啊!要是没有了你,我早就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我伸手紧紧地抱住了拂晓。我说,谢谢。
      她笑了,我从来不知道,她笑起来竟是这样好看的!她很少笑,说是因为她是杀手,不能有太多的感情。她也搂住了我,我们就这样相拥着,在这悠远的夜色中。
      翌日早晨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毡帐中。我的丈夫——耶律闲雅在帐外催促我出来,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即使结婚已经一年多,可我从来不让他走近我的毡帐,他也不强求,似是尊重我。
      走出毡帐的时候,我看到拂晓已经等在帐外了。我朝她询问的望了望,她不安地瞅了我一眼,眉间紧锁,却终是什么也没说。我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于是急忙追着耶律闲雅离开的方向跑去,拂晓紧跟在我的身后。
      等我赶到契丹主的毡帐外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满脸是血、被打得面目全非的人!这个人我是认识的,就算变成了这副模样,我还是能够一眼就认出他来,因为、他不是别人,正是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我最好的朋友——杨沐笙!
      看到我赶来的时候,沐笙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了头。
      我知道他哭了,他觉得很对不起我。可是,杨沐笙,你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真正应该觉得对不起我的人不是你,而是韩辰郢。抛下我们、自顾自离开的韩辰郢。
      耶律德光看了看杨沐笙,又看了看我,挥手示意手下的人把他带下去。然后,勉强地朝我笑了笑,说道:“吃饭去吧。”
      我没有回话,也没有动,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说的话,拂晓推了推我,我仍是呆在原地。耶律闲雅见状一把拉起我的手想要把我带走,却被我用力地甩开。我直视着耶律德光,语气坚决地说道:“我想去见见他。”
      我看到耶律德光的脸在抽搐,可我还是毫不畏惧地瞅着他,一字一顿毅然地说道:“我想去见见刚才的那个人。”
      拂晓似乎感觉到了我和耶律德光之间的剑拔弩张,握紧了手中的冰刃剑,随时准备迎战。
      过了许久,耶律德光终于缓缓开口道:“诺。”然后,转身踱回了自己的毡帐。

      我拉着拂晓一路狂奔。见到杨沐笙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昏死过去。
      我唤他,他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我他有在听。
      我说:“杨沐笙,你不能死,你还要替辰郢报仇!”
      我看到豆大的泪滴从他的眼角流了出来,从小,他就和韩辰郢关系最好,韩辰郢死了,他一定很伤心。
      “你要好快点起来,”顿了顿,我又补充道,“答应我,绝不能急躁冒进!”
      他把头轻靠在墙上,不再理我,但我知道,他是答应了,即使很不情愿。
      其实我很想问他,他走了,那那个人呢?但他似乎是很累了,靠着墙很快就睡着了。我叹了口气,想:算了,还是等到下次吧。
      再来看杨沐笙的时候,他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不得不惊叹四大护卫强大的复原能力,不过短短一周,垂死的人就能像现在这般活蹦乱跳。
      几天前,我就已经命拂晓偷偷将我的复仇计划告诉了杨沐笙,杨沐笙起初很是震惊,但他还是接受了我的提议。所以,首先,我得想办法先让他逃出去。
      “他知道你一个人来了契丹吗?”我看着杨沐笙,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是,我想他们应该已经猜到了。”
      “那……”我刚想开口问“他现在好不好”,却听杨沐笙低低地道了一句:“他现在就在契丹。”
      我被杨沐笙的话吓了一跳,很久都没能缓过神来。
      杨沐笙伸手,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发,像当初娘摸我的时候一样,缓缓地说道:“他和青龙、白虎都来了契丹,就在我走的那一夜。我被抓来的那天,在耶律德光的毡帐外也见过他们。”
      “他怎么那般不小心!”我恼火地说道,把拂晓都吓了一跳,大约是她从未见过我这般的大动肝火。
      杨沐笙没再说话,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道:“他怎么放心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不是还有拂晓吗……我刚想反驳,拂晓突然恍然大悟似地说道:“原来那天真的是他们送我们回来的,那天我和公主都睡着了,睡梦中,感觉到有人把我们抱回了毡帐,是越的味道……”她说话的时候是看着杨沐笙的,我想,拂晓一定是喜欢杨沐笙的,只是杨沐笙一直一厢情愿地以为她喜欢的是上官越罢了。
      我想起杨沐笙曾经对我说过,他是玄武,是四大护卫中最不中用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又因为当时是以右为尊,左青龙、右白虎,所以号白虎的孟昀骑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四大护卫之首,号青龙的上官越次之。
      也许是因为知道十个月后,他们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解彼此的心意了,我突然很想杨沐笙能够明白拂晓对他的心意,于是支开了拂晓,单独面对沐笙。
      “沐笙,你一定要活着出去!这是比为辰郢报仇更重要的事情!你一定要牢记于心!”我认真地注视着他,不容置疑地说道:“你还有更重要的人要保护!是你爱的更是爱你的人!”
      他有些吃惊瞧了我一眼,然后,望着适才拂晓离开的方向,坚定地点了点头。

      杨沐笙逃走的那天,契丹的营地起了好大的一场火,但这把火不是我放的,也不是拂晓。据说是伙头不小心把锅子烧焦了引起的。关杨沐笙的牢房就在伙房边上,所以他也就顺势逃跑了。第二天早上,我和拂晓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上面只写了一个字——生。是那个人的字迹,想必是杨沐笙已经与他们会合,“生”字,即意为活着,也取了杨沐笙“笙”字的谐音。看到那个字的时候,拂晓开心了很久,我都很久没有见她这么开心过了。
      那个“生”字一直被我藏在衣服的夹层里,好似他一直陪伴着我一样。
      至于那个伙头,当然是被耶律德光处死了,不过,那已是与我无关的事情。

      大约一个月后,我的丈夫——耶律闲雅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他是被好几个士兵抬着回来的,那天,耶律德光发了很大的火,起誓一定要杀了那个重伤自己儿子的南唐将军。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四大护卫之首的孟昀骑。
      我一点都不在乎耶律闲雅是死是活,拂晓笑我,小心当了小寡妇。但我是真的不在乎有一天自己因他成了寡妇,反而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耶律闲雅醒不过来了,谁叫是他杀了韩辰郢!
      我反而更担心昀骑。虽然我也并不相信凭耶律德光的人能够伤得了昀骑,但我还是很担心,如果昀骑受了伤,他最好的朋友、他四大护卫的首领受了伤,他该怎么办?他会不会很难过?他是不是也会有危险?
      我满脑子都被这种可怕的想法包围着,整日忧心忡忡。耶律德光却误以为我是在担忧耶律闲雅的伤势,送了好些珍奇补品过来给我。他可不晓得,我其实巴不得耶律闲雅永远都不要醒来了。

      几天后,耶律闲雅还是醒了。我和拂晓都很后悔,当初趁人不在的时候怎么没有多揍他几下,把他揍成个植物人什么的,但如今再想弥补当时的遗憾显然已经不可能了。
      耶律闲雅醒来的时候,我和拂晓正在部署我们的“大计划”。回到毡帐的时候,听说耶律闲雅已经醒了,我不禁有些失望。
      然作为妻子,我理应假装去对他嘘寒问暖一番。
      和拂晓一同来到耶律闲雅毡帐外的时候,听到耶律德光正在细问那日打伤他的人的样貌。然而,耶律闲雅所形容的那个人却并不是昀骑!
      连我都知道,那日他是被南唐的白虎将军所伤,而他所描述的那个人不但不是孟昀骑,还是……李信!
      我看到拂晓已经抽出了手中的冰刃剑,准备冲进去一刀杀了那个满嘴谎话的耶律闲雅。
      可是不行!现在还不行!即使我也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但是我的计划连第一步都还没有完成,如果现在冲进去就前功尽弃了。
      我紧紧地抓住了拂晓握剑的手,我说,等一等,再等一等。
      拂晓惊愕地盯着我,我知道她一定是被我吓坏了,她从来没有见我哭得这么厉害过。她把冰刃剑收回剑鞘,双臂温柔地环着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过了不知道多久,拂晓柔声对我说道:“公主,天凉了,我们回去吧。”我就这样被她一路搀扶着回到了自己的毡帐。
      等到耶律闲雅的伤完全好了又回到战场的时候,我对拂晓说:“我们的计划恐怕要提前了,可是,我已经来不及通知他们了。”
      拂晓点了点头,我知道她懂我的意思,我把画好的地图交到她的手上,又给了她一些银两,再三嘱咐她一定要一路小心。然后,拂晓就走了。
      那时,距离我与李信约定好的时间整整提前了半年。

      拂晓走后的第一晚,耶律闲雅就来了。
      他对我说了很多话,我都没有听懂,但是最后一句我听懂了,他说:“我要得到你。”
      我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的。
      然而,还未待我拔出腰间的匕首,耶律闲雅就走了。临行前,他用很哀伤的眼眸凝视着我,道:“为什么你始终不爱我?”
      他说的是中原话,我一直知道他是会说中原话的,他曾经在后唐做过很几年的质子,但过去他从未在我面前说过。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说中原话,应当也是最后一次。
      第二天一早,他就回战场去了,直到拂晓回来带我离开契丹的那晚,都没有再回来过。我突然觉得他其实也挺可怜的,毕竟他对我也算不上不好,他一直很尊重我,除了那天,他从来没有进过我的毡帐,即使大婚那晚,也只是在毡帐外徘徊了一整夜。但他杀了韩辰郢,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是他亲手杀了如我兄长一般韩辰郢!

      我和拂晓逃跑的那晚,夜色格外的好,满天繁星闪烁。只是我们都已无暇欣赏。绕过前面那座山,不远处就是南唐的营地,今夜坐镇的正是白虎将军孟昀骑,这是我让拂晓早就安排好的。山下,是我和拂晓准备了好几个月的炸药,只要追兵一到,我们就将炸药引爆,然后,昀骑的军队就会赶来救我们。这是我酝酿了一年时间的复仇,一切早就计划好了,然而……

      然而,我以为步步为营的完美计划,原来早已被识破!
      就在我以为胜利将至的时候,耶律闲雅带着大批契丹士兵出现了!而身后的追兵也已经赶来。
      我和拂晓被有好几万人的契丹大军团团包围,而引爆炸药的源头就在距离我们不到几百米的地方。
      耶律闲雅又是用那样哀伤的眼眸望着我,就像那夜一样。
      我突然想起了南唐,想起了娘,想起了韩伯父韩伯母,想起了韩辰郢,想起了娘说会有骑着白马的王子来接我。
      可是娘,骑白马的王子并没有来……
      我转头朝拂晓笑了,我说,拂晓,对不起。
      她摇了摇头,坚定道:“我们一定会活着回去的!”然后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从没见过她哭,这是第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我还是笑着,低声问她:“拂晓,你的银针还在吗?”
      她点了点头,说,在的。她并不晓得我要做什么。而我接过她手中的银针,将它狠狠地刺进了马儿的身体里,马儿发了狂似的长啼了一声朝着前面奔去。以前,曾经有一次拂晓告诉过我——怕是她自己都忘记了——马儿一旦受了痛就会跑得比平常快出四倍。那样,或许我就能赶到引爆点了……
      我看到契丹士兵的箭如雨点般向我射来,我看到拂晓想冲过来救我却已是自顾不暇,我感觉到手上、脚上、身上多处都已中箭,而我终于看到了泥土里冒出的半跟导火线……
      接着,是响彻整个山谷的爆鸣声,契丹士兵被炸得血肉模糊,我似乎听到千军万马正向这里奔来,可是,我已经再见不到我的王子,他骑着白马来接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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