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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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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啊飞,什么飞?鸟儿飞。”
“鸟儿鸟儿怎么飞?”
“展开翅膀漫天飞……”
这一唱一和在幽林间显得格外清亮,隐约伴随着马车车轱辘吱呀吱呀的转动声。不一会儿,那一片浓得散不开的墨绿中出现一辆破车蓬的影子,它只是晃了一下,便没入深林不见了。
“飞啊飞,什么飞?鸟儿飞……”
驾着马车的白衣女子清越响亮的声音绵延不绝,她用力一打马鞭,车子又飞快地行使起来,接着便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鸟儿鸟儿怎么飞……”她迟疑了一下,慢了半拍。
——“展开翅膀漫天飞!”
一个更为响亮的声音从车蓬后传来,又是一阵无邪的笑声传来,在深山老林中荡漾开来。
女子驾车驾得微微冒出热汗来,两颊染上淡淡的红晕。她约莫十七八岁,模样长得煞是清秀可人,一身白衣在山风中像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鸟。而在她的腰间却系着一把泛着紫色光辉的长剑,与那白衣互相映衬。
只要是微微有些见识的人,就绝对不会看错,那是蜀山紫青双剑中的紫电。这么一把名震江湖的剑系在一个女娃娃的腰上,又似乎不相称起来。
而女子的脸上的笑容明艳,没有一丝阴霾。她兴致勃勃地哼着那古老的歌谣,时不时抽打一下那白色的骏马。全然不注意两侧的树上几个黑影正在逼近。
“鸟儿鸟儿怎么飞——”她唱得更加大声,声音如珠玉落盘,没有半点粉墨修饰。而就在她唱出第一个字的时候,树上的黑影开始行动起来,“嗖”的一声,一排黑影齐齐下落,闪出一片雪光来。
“展开翅膀……漫天飞!”接应她的仍然是车蓬后那个浑厚有力的声音,正唱着,空中突然有一道青光流转,直直击向那几个偷袭的人影。接着他们被飞快的马车甩到了驰道上,发出重重的响声。接着根本看不到任何剑出鞘,只觉得几声雷在耳旁炸裂开来,隐约有青辉流动,伴着来者痛苦的呻吟声。
“青雷剑!”
“嚓”一声,那把青色的剑骤然潇洒的归鞘。那剑鞘却是负在一个少年身上,那少年跟驾车的女子约莫年纪,一身装扮却与一般的农家少年无异,黑得透出深蓝的头发随着风飞扬。他正懒懒地靠在车蓬上,似乎在晒太阳,眉目间隐约有正气回荡,清秀的脸却似混混般无赖的笑着。他应着那歌声,反手拔出那青雷剑的剑鞘,往一个追踪而来的黑影射去,宛如在玩耍飞盘一般。“刷”一声,眨眼间那剑鞘却又完好的归来,顺从的倚在少年的脖子上,任由他当枕头靠着。而他们车后,早不见半分黑影,只有一片清澈的绿色飞速退后。
“我是人间逍遥客,仗剑携手红颜游!”
少年突然喊起来,迎接他的是赶车女子银铃般振耳的笑声。
那篷车渐渐在浓翠中失去了踪迹,宛若仙人归去,只有那清越的声音还在深林里回荡不绝:
“飞啊飞,什么飞?鸟儿飞。”
“鸟儿鸟儿怎么飞?”
“展开翅膀漫天飞……”
……
“吱——”的一声传来,马车稳稳的停住了,车上的两个青年男女却早停止了歌声,脸色渐渐沉稳下来。这儿四周依然是山,仿佛一幅幅随手渲染的水墨画卷。女子轻快地跳下马车,来到车尾与男子会合。
“天哥,你没有事吧?”她轻声问道,即使平日里说话,那声音也像夜莺一样悦耳。方才还闭目养神的少年睁开眼睛,脸上却没有了调侃的意味。他默默跳下车,额头上却如女子一般沁出了汗珠来。
“没有事,只是感到来的人一个比一个更厉害——管他的!”他低声道,两人携手向山林深处走去,“不过荷妹,你自己也要小心。”
少女点点头,手紧紧地抓着紫电。
两个青年男女走到一块林间空地来,空地上绿草幽幽,每一个草尖上都盛满了熹微的晨光。一块坟冢傲然立在中间,青藤已经爬满了土堆,开着淡蓝色的小花。一块青石板上赫然刻着“恩师须眉道人之墓”。
白衣女子和黄衫少年双双跪下,拜了三拜。
这不得不从十几年前蜀山大乱说起,蜀山弟子严常明为夺掌门一职,诬蔑师兄严常卿,使其被逐出蜀山,随着严常卿的离去,紫青双剑也悄然离开了蜀山。严常明事后仍不肯善罢甘休,多次派人追杀,夺回双剑。岂料严常卿却在凡间私自收了两名贫民弟子,萧天武和叶听荷,紫青双剑交与两位弟子,故严常明虽得趁,亲手杀了师兄,却依旧得不到紫青双剑。
多年来,萧天武跟叶听荷浪迹天涯,躲避仇家追杀。他们谨遵师命,待时机一成熟,便要为师父沉冤昭雪。
“师父,弟子一定完成遗命,即九死也无悔。”萧天武道,从篮子里拿出一杯黄酒来,细细洒在墓前。
叶听荷站起身道:“师父,虽然道家不能沾酒肉,但既然你已经不是道家弟子,还是让徒儿依了你这嗜好吧,让你在下面过得舒坦。”
说罢紫电灵巧地从鞘中飞脱,稳稳握在叶听荷的手中,那纤细白皙的手腕宛若灵蛇转动,一道紫色的清影流转其上,只听“刷刷”如春雨润油酥的声响,覆盖在坟冢的条条蔓藤如雪花般飘落。接着叶听荷居然灵巧地在空中翻了个身,就势舞起剑来,只见那剑法隐逸如仙,直如回风流雪,又有白衫晃动,让人有心旷神怡之感。萧天武原本只是在一旁微笑的看,到了兴处也不由得抽出青雷剑与女子比试起来。
叶听荷嫣然一笑,手中的剑骤然回扣,竟是一招“夜剪西窗烛”,一瞬间似有紫色的烛光点点,飘漾在虚空中,耳边却是风的呼啸声,萧天武向后一仰,便避开那一道凄厉的剑向面门划来。手中的青雷剑自动起跳,横在主人面前,发出“丁丁”有力的撞击声。
“好一招‘夜剪西窗烛’。”萧天武不由赞道,手中却丝毫不停息,操过青雷剑挥舞起来,那剑法较之叶听荷,更为强劲刚烈,宛若雷雨夜那撕裂的天空一般惨烈,一股股热浪迎面袭来。他出手如此果断迅疾,白衣女子一时接不住招,只好足尖一点,飞到了树上。
“这叫什么招式?”林啸声中他半开玩笑道。
女子灵巧地扣着一枝摇曳的树枝,那一袭白衣似乎在空中悬浮,如同天外飞仙一般。听到这话便报之一笑:“这叫‘狗急跳墙’——师兄,敢不敢来‘墙’上比?”又侧脸向虚空中的某个人道:“师父,你来看看徒儿与师兄,谁更有长进?”
萧天武足尖一点,如一把脱鞘的利剑一般飞身上树,立马“格格”的打斗声拌着风吹叶落声,宛若一首吟于深山老林的“十面埋伏”,他们虽是师兄妹,比剑时却丝毫不留情面,一收一回都命中对方要害,仿佛真要与对方拼命。
他们在树上打了几十来个回合,那一青一紫宛若灵蛇般在两人手上游走,这一场比剑却似一场剑舞,叫人叹为观止。而那飘渺的剑法中又不失阳刚之气,那一转身,一回剑,又是十分果断坚决。
“嚓”的一声,恍惚间,紫电剑已经斜插入女子腰旁的剑铗,空中似乎依然残留着那紫色的丽影。女子径直跳下树,额头上却微微沁出了细细的汗珠。萧天武一看对方弃战,心中并无半点得意,慌忙叫到:“荷妹,你怎么了?”一边飞身跳下,守护在女子身旁。
叶听荷用手轻按太阳穴,脸色苍白,阳光照耀在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上,却无半点生气。萧天武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即出手封住了她肩上的穴位,叶听荷呻吟一声,软软地倚在少年的背上。
“荷妹,感觉怎么样?”他急切的问,手掌抵着少女的后背,却是源源不断的输送着真气。叶听荷无力的笑笑,眨了眨眼睛,见周围景物又都明亮起来,暗松了一口,道:“没什么……只是那巫山老鬼的药好生厉害,加上上次天门十剑追杀时的旧伤又复发,一时看不清东西,现在已经好多了,”看着对方仍然不放心的表情,叶听荷倒反过来安慰他,“待我们去蜀山的时候,除了那老贼,到时候请太师公看看不就行了……再说蜀山是人世与仙界的交界点,什么珍奇没有呢?……你看,这回我的剑法进步得好快,你看……”
只听“簌簌”声有节奏响起来,两人抬头一望,只见那白色坟冢上哪里有半条藤蔓遮掩,却全为青灰色的粉末在空中飞扬。倒是留得残花点点,宛如星辰。
萧天武惊道:“你什么时候练得‘罡风惊天’?”
叶听荷此刻摇晃着起身,笑道:“早八百年就练好了,天哥,你再不赶快,小心被我超过,会没面子的。”
见她此刻谈笑自如,萧天武才放下心来。他们拜祭完师父的坟冢后,他就执起她的手回到马车旁。这回却是他坐在车头:“方才有仇家追杀,后方凶险,故我坐在后方。现在我们回去走小道,所以你去车里休息吧。”
叶听荷点点头,交代了几句后就上了车,在松软的草垫上盘腿而坐。“驾——”一声,车轱辘又开始“吱呀呀”的响了起来,车子一边摇晃一边向密林深处驶去。
叶听荷坐在车里运功,脸色却是越来越差,嘴角沁出血丝来。但她没有声张,只是用衣袖悄没声息地拭去,顺势向车外望了一眼,只见满山的苍翠渐渐昏黑。她眨了眨眼睛,那画面却又清晰起来。
萧天武听得女子上车后便沉默下来,没有半分声响,心中也焦急起来,刚想问上几句,却听车后传来几声低吟:
“四季为何分冬夏?月亮为何分阴晴?星星为什么眨呀眨着眼?”
那是一首听荷家乡的古老歌谣。
“四季为何有春秋?月亮为何有圆缺?星星为什么眨呀眨着眼?”
他不禁轻轻应和着,那一应一和声在老林里幽幽的回响。
“太阳为何东升西落?一天为何有晨暮?
“河水为何向东去?大海为何有潮汐?
“星星为什么眨着眼,眨呀眨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