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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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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盛夏的三伏天,炎热在午后的烈日笼罩下升到了最高点,今日尤为的难熬。
李琅琊躺在凉亭里扇着扇子,一旁的仕女在给他张罗着消暑的凉食。外衣随意的披散开来,连里衣也穿戴不整,斜斜的靠着竹榻。奋力的扇了几下扇子,不觉凉快反倒是更加热了。
“小鸳,把帘子卷起来,风都透不过来了。”
“殿下,迟些个应该有雨。这帘子卷不卷都没用,今天个是一点风也没有啊。”嘴里这样说着,小鸳还是帮李琅琊把垂在凉亭四周的细竹挂帘挑了开来。
“哎……这天气难为端华要穿着那套制服巡城。”李琅琊转了个身,换了个姿势,网刚才躺热的地方外挪了挪。
“皇甫公子啊……皮粗,晒不坏!”小鸳笑着把调的冰糖梨子水端给李琅琊,“殿下快喝吧,一会搁热了就不好喝了。今夏热得厉害,冰窖里的冰都快没了,说不定哪天您想喝也喝不着了。”
“哎……”李琅琊接过糖水,喝了一口。冰水下腹,顿时心情好了许多,人也清明起来。摸过身边的书慢慢的翻看。小鸳在一边给他打着扇子,突然一股雅香慢慢地细细地专进李琅琊的鼻子里,久久不散,将整个人似乎都萦绕住了。
“小鸳,什么东西这么香?”
“什么什么东西?”小鸳就着李琅琊的话尖着鼻子嗅了嗅,没闻出什么来。
“你没闻到吗?”李琅琊闭上了眼睛又轻轻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才睁开眼睛,转向小鸳的方向。
“是檀香的味道,小鸳你换了香粉么?”
“哎!殿下鼻子真灵。不是换了香粉,是这个~”小鸳笑了笑,转过身去在怀里摸出一把木色的绢扇,徐徐地在李琅琊面前打开了,浓郁的檀香气味顿时溢了出来,“上月月假的时候,小兰回家,给我们带的扇子~杭州特产,带在怀里可是连香囊都不用带了。”
结果小鸳献宝似的递来的扇子,李琅琊扇了几下,果然是沉香袭人。檀香木清谈的原色做成的扇骨,每一根扇骨上都雕绘着精致的镂空竹子花纹,每一根扇骨展开后,扇面就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扇面尖上连着一副小小的绢面,白描了几棵竹子和一只卧在竹子下面的狐狸,恰是生动有趣。扇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有点磨损了,但是却不伤及扇子本身的魅力。
李琅琊摸着扇子的伤处,对小鸳说道:“这扇子不像是新的呢。”
“的确不是新的,我回房的时候,好扇子都给别人挑完了。不过我这扇子最香了,小鸯她们都不知道多羡慕我这把扇子了。”小鸳得意的神色让李琅琊忍俊不禁。
突然一只手从上方一把抄走了李琅琊手中的扇子。
主仆两人被突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一看上去,端华一头红发,官服脱得剩件内袍,神色嚣张。手里那把不是小鸳的扇子是什么?
“嘿嘿。两个胆小鬼~”端华无视掉被他吓得一愣的两人,大大刺刺地坐到了李琅琊的凉席上,抄了茶水就往嘴里送,“今天的天气真热,这一昼城没巡完,巡城的兄弟到是倒下个几个,现在还在寮房里哼着呢。”就这手里的扇子使劲的扇着,小鸳看着端华巨爪下的可怜扇子眼泪汪汪。
李琅琊看看扇子,又看看小鸳。突然觉得有点热,“呃……端华。那扇子不是我的,你就先把它还给小鸳吧。”
“恩?”这是端华才注意到手里的扇子,不是李琅琊平日用着的白底素色绢扇,而是一把姑娘家的雕花檀香扇。
“我就说什么东西那么香,原来是这扇子。恩……这扇子还真不错。鸳丫头的,好扇配佳人啊~~”端华颇为感叹地哼了几声,一把把扇子合在了手中,“琅琊,我跟你说。今天翠香楼的新舞姬挂牌,我来就是找你一起去的。”说罢拉着李琅琊的手就要忘外走。
“哎!我的扇子啊!”小鸳跳着脚看着两人消失在园门后。
“小鸳,扇子我明天给你带回来……”远远听到李琅琊的声音传来。
【二】
今夜翠香楼的新舞者,果真是舞技高超,美貌绝伦。身轻似燕,莲步轻移之间尽是风情万种。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端华的心情似乎特别的好,酒也喝得多,月不过中天就已经晕陶陶醉茫茫的俯首几案上了。
李琅琊无奈地将人拖出了翠香楼,看着两匹高大的骏马很是头痛。两人本是贪图轻便,骑了坐骑轻装便出了家门,可现在端华烂醉如泥,根本不可能上马,更别说是骑马回府了。就算是直接把端华丢上马,再在马屁股上抽一鞭,老马识途地载着端华回去,也得让他有能力把这死沉的家伙弄上马背去吧。
正为难着的时候,一只猩红的舞鞋落入了李琅琊的眼里。
是今晚翠香楼的舞姬?!
“公子若不嫌弃,就打这顶软轿回去吧。”酥软的语音,是来自江南苏州的软糯,柔得浑若无骨。
“啊——啊。谢谢……”李琅琊抬头只见美丽的舞姬轻笑点头,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和端华坐进了轿子里。
轿子颠颠晃晃地走着,端华一点反应都没有的沉睡着。李琅琊挑开矫帘看了看外面,月光照得大路通亮。
鼻尖又传来扇子的奇香。
“啊——方才那位姑娘身上的香和着扇子的香味好想是一样的呢……”正想得出神,坐在旁边的端华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子跌到了轿子外面。李琅琊慌忙喊停了轿子,跨出了轿门。
只见端华昂面朝天的躺在地上,原本插在腰上的檀香扇子落在一边,人却是还没有清醒过来。
似乎又有什么不对劲?
“端华!端华!”李琅琊几步跨到端华身边,轻拍他的脸颊,半晌才听到端华哼了几声,慢慢转醒。
“恩……好痛!”端华睁开眼睛,开眼就见满眼的银色月光和摇摇曳曳地竹子的影子,“这里是哪里?”
端华一问,李琅琊才反应过来,他们现在正身在一片竹林之中,但是城里却没有竹林,这里到底是哪里?
“那个……几位大哥。请问是否走错路了?这里好像并不是去皇甫府的路啊……”李琅琊小心翼翼得站起来,看着一直站在轿子旁边没有移动过的四名轿夫。
几个轿夫似乎没有听见他们说话似的,从李琅琊下轿后就一直保持着呆立的姿势,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琅琊。小心!”端华似乎也看出了端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将李琅琊拉到了身后。
突然一把空洞的声音,从李琅琊的背后传来。
幽幽冷冷,没有一点人气——
【三】
“抱歉——用这种方式带你们过来。”声音的主人在月光下缓缓显出身影。
一袭哑绿的长衫,翠绿的碧玺将乌黑的长发规规矩矩的束在头顶,他弯腰轻轻地捡起被摔在地上的檀香扇子,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上面的灰尘后,站直了身子看向端华他们二人。站直了身子才看出这名瘦瘦的青年,竟然出奇的高。站在那里温和地看着他们,整个人散发出文雅刚直的气节来。
“你是……”
才一回头,就听见背后几声脆响。几名轿夫化成几节绿色的竹子跌落土中,轿子也化成一捧竹叶散撒开来。
“小生名唤劲竺,二位若不嫌弃,请到舍下,让小生为两位解惑。”一身绿衣的劲竺侧身笑笑,指着不远处的一间小竹屋,示意两人随他前去。
比起不明所以地在竹林子里乱转迷路,即使眼前这个男子脸上写着一万个‘我很古怪’,端华和李琅琊也只能跟着他走。
小竹屋外是一圈竹子做的栅栏,显得特别的雅致。
栅栏门开的时候,屋里走出一位的身穿蜜色舞衣的女子——正是今夜翠香楼新挂牌的舞姬!
“这位是内人——若扇,两位见笑了。”劲竺引两人入屋就坐,漂亮的舞姬含笑没有做声,静静地为端华两人倒上香茶,坐到了劲竺的身边。
端华和李琅琊满肚子狐疑地看着两人,尽管觉得二人并不是人,却又丝毫感觉不到有任何恶意。那么这般煞费功夫地把他们弄到这里来,却是为何?
“这位公子,请问你带我们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端放在两人面前的竹杯盛着清亮的茶水,李琅琊没敢随意的品尝,反是抵不住心里的疑惑首先开了口。
“这说来就话长了……”劲竺扶着手上的扇子,目光投向窗外的月亮,带着深深的回忆的口吻说道。
“内人原是居住在苏州城,本是今年要迎娶她的。熟料途中出了差池,本是护送她来的媒人竟然失手将她的真身和其他的扇子弄混淆了。真身被人取去,若扇的魂灵不愿意跟随真身而去,只得跟着媒人一起来到长安找我。可是真身不能尚离太久,否者将魂飞魄散。当时见到若扇时,真真不知如何是好。”劲竺的手紧紧握住了坐在他旁边的若扇的手,眉宇间还见想起当时情形的紧张和后怕。
“这么说来,这把扇子就是呃……若扇姑娘的真……真身?”端华被这人啊,魂啊,扇的弄得又点头大,抄了面前的水就灌进嘴里。
在他旁边的李琅琊暗自翻了个白眼,刚才还紧紧张张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喝面前的水的家伙到底是谁啊?!
“是的,如两位所见,我便是这竹林的主人。这次找上两位却是受恩公指点了。”劲竺略带歉意地笑笑。
“算算若扇跟媒人到长安的时间,相信真身应该一直离他们不远,否则若扇不可能坚持到来找我。若扇来到长安后,我便忙着打听哪家的小姐手持一把带着异香的扇子,却是终无所获……”
“那是……小鸢一直呆在府里的,根本就不常出门,难怪会找不到她。”李琅琊了然地点点头。
“就在我们快要绝望的时候,我的一个朋友帮我找到恩公,恩公让我叫若扇到翠香楼献舞卖艺,一边寻找若扇的真身,这样很快就能找到的。果然在今日给我们找到了两位,真是太好了。”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今天会来?”端华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
“啊……这个,本来我们也没想到这么快能找到的。恩公说,凡是初九、十四,能找到的机会会更大一些。”若扇软软的音调柔得像一池春水,抬手为端华和李琅琊谢满了杯水,“于是我请嬷嬷初九为我挂牌,没想到才开场就见到了你。”
端华听着若扇的话一时间又点飘飘然,多么像一段新恋情的开始啊!
可惜没等他陶醉,若扇的话却将他打回了现实。
“因为不知道要怎么开口问公子您要回扇子,所以我只好偷偷在公子的酒里面下了药。真是非常对不起。因为一想到终于找回真身,可以和夫君团聚,就一时慌乱了。”
“没关系……”端华草草收拾了一下,碎了一地的玻璃心,沉痛地摆摆手。
“初九、十四?端华,那不是你轮休的日子么?”李琅琊突然想起这奇异的时间,有点怪异地看着端华。
端华不自然地咳了声,悄悄地对琅琊说到:“该不会是像你想的那样吧?”
“这个……呃。劲竺公子,能否问一下,您所说的恩公到底是?”李琅琊歪着头问到。
“恩公啊……就是水精阁的店主安碧城呢。这次真的多亏了他的提点才能这么顺利地找回若扇的真身啊。”
果真是他!
李琅琊和端华两人面面相觑,各自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安碧城这家伙明明一切都了然于心,何必要绕这么一大个圈子呢?
“难怪他今天跟我说翠香楼来了个绝世大美人啊……”突然想到这位美人就在眼前,端华的声音又小了下去,“哼哼,摆明了就是在算计我啊!该死的千年狐妖!”
“不过两位能够团聚,真的是皆大欢喜啊。”李琅琊看着甜蜜相拥的两人由衷的祝福到。
“打乱了两位一宿,真是非常抱歉呢。我想今晚两位一起都没看到若扇的舞姿,就让她为答谢两位舞一曲吧。”劲竺含笑化出一张长筝,筝面同是雕刻着一片苍劲的翠竹,“即便是天明之时两位就会忘掉今晚的一切,但也算是我们夫妻俩对两位表示的谢意吧……”
潺潺地流水声随着劲竺手指地挑动,滑出一片温润古雅的乐章。
若扇接过劲竺递来的扇子,翩然越出屋外。
银色的月光洒了一地,亮得能看清扇面上雕刻的每一条纹理。
若扇轻盈的步子如同没有重量一般在空中舞蹈,合着劲竺的乐声,飘飞的舞带划出一道道美丽的轨迹。握着扇子的白皙素手轻轻转动,手里的扇子或开或合。本是单手持扇,不知怎得化作了双扇。明明是素色的木纹扇面,在姿体的扭动中却是变化出赤橙黄绿青蓝紫数种颜色来。
一刹那间好像又数十把扇子在眼前晃动,让人开得眼花缭乱,挪不开眼睛。
眼前是开合的五彩扇面,耳边是潺潺的琴声,随着抑扬顿挫的琴声抖开扇面时的颤音,无一不模糊着两人的神智。
在李琅琊最后的意识里,只能勉强模糊地看到相依而偎的两人,一直在说着谢谢,接着就被黑暗吞噬掉了最后一点意识。
【四】
次日。
李琅琊是被压醒的。
醒来的地点是端华家的床上。
昨日把醉酒的端华弄上了轿子后发生的事情,李琅琊却是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大约是自己也喝糊涂了。于是稀里糊涂地把人搬了他家,自己也在床上睡死了?自己一晚上没回府里,不知道小鸢他们是不是打着灯笼来找人了。
想到这里李琅琊叹了口气。
无奈身上的人呈大字型地把他压在身下,这口气没喘成,反倒是险些背了过去。
“端华!让开点,你快压死我了。”李琅琊用力推了推睡死过去的端华。
这人也忒重了点,压得他胸口生痛。
“恩……恩……吃不下了啊……”端华哼了几声,翻过身去。
李琅琊看着一脸幸福睡觉的某某人,顿时有种想拿了刀子在上面捅上几个窟窿的冲动。从端华身上翻过,下了床汲好了鞋子,看向窗外天色已经微亮。看来已经过了端华平日起床的时辰,不知道这个月端华的粮饷会不会就这样被扣光光。寝室的木架子上已经端来了洗漱的凉水,李琅琊就着凉水梳洗好。在屋子四周翻了翻没找到昨日被端华拿走的檀香扇,回头对还躺在床上的端华喊了声:“我要回去了。你拿了小鸢的扇子塞哪了?”
“啊?啊?你要回去了?”忽从床上滚下来一团红毛,睡眼惺忪地拉着缠在了一起的衣袍。
“对啊。一晚上没回去,估计王府要乱成一团了。”李琅琊在室内外找了个遍都没找到扇子,拉开床幔想看看是不是在床上,却被坐在床边的端华一绊,栽进被子里。
“找什么啊,手忙脚乱的。”端华被李琅琊的一摔,腹部吃了一肘子,疼得鼻子眼睛挤成一团,忙拉开李琅琊还在往他身上压来的手。
“扇子啊,昨天你拿走的扇子。我答应了小鸢给她带回去的。”
“啊!那个扇子啊!”端华抓抓乱糟糟的红发,随手也在床上翻找起来,“拿扇子我原本是打算送给昨天的拿个舞姬的啊,谁知道才喝了几杯就上头了。错失我的一段好姻缘啊。”端华十分痛心地感叹到。
“你就省省吧。= =;”
两人一顿好找,终究是没把扇子翻出来。
端华换过衣服,穿上鞋袜。取了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茶水,满不在乎地说到,“或许是昨天回来的路上掉了,那扇子香味重,屋子里现在都没又那香味,肯定是丢了。”
李琅琊听着,眉毛皱了皱,刚想开口。端华就一只手搭上了他肩膀,将他推出了房门,“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一把扇子嘛~一会我上市集买一把陪给那丫头就是了。今天心情好,走走走,我请你喝早茶去。”
李琅琊被端华推得几个踉跄才站了脚步,悠悠然地开口:“小鸢可是对她那扇子爱不释手的,你想随便买把扇子糊弄她可是不行的。下次你来我家怕是没人给你开门了。”
“哼哼。琅琊,你也太小看我了,不开门我就进不了了。不就两丈高墙么,一翻就过了,以前又没少翻。难道还怕了那小丫头不成。”端华把翻墙入院说得云淡风轻,理直气壮。
李琅琊听得一阵好笑,摇摇头。从腰上抽出扇子扇了几下,突然想到昨日在翠香楼看的表演,在脑子里浮现出的只有色彩斑斓的扇子若现若隐,没有一点清晰的记忆。
眼前端华飞扬的红发比记忆里的色彩更加让人迷乱心神。
稍微加快了一步,和端华并肩而行。
端华侧过头来对他笑——恣意飞扬。
李琅琊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天边初升的太阳,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没有比夏天更适合端华的季节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