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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火之章 上 ...

  •   从真理的光芒四射的镜面上,
      欢乐对着探索者含笑相迎。
      她给他指点殉道者的道路,
      领他到道德的险峻的山顶。
      在阳光闪烁的信仰的山头,
      可以看到欢乐的大旗飘动。
      就是从裂开的棺材缝里,
      也见到她站在天使的合唱队中。
      ——席勒《欢乐颂》

      多年的军旅生涯磨练出来的敏捷身手,并没有因为因为军衔的上升而有所退步,罗严塔尔本以为掌控中的女人会发出猫一样的尖叫声,但是他猜错了,什么都没有,男人有力手臂下的女性沉默地踉跄着。
      罗严塔尔放开了她,他看得出来那是个贵族女子,在狼狈的境遇下依旧保持着基本的风度和仪态,女子退开了几步,并没有逃走。
      有着金银妖瞳的异相的男子审视着手中的凶器——一把短匕首,然后罗严塔尔开口了,轻轻地吐出了一个感叹词,被酒精濡湿的声音略有摇晃:“冷兵器时代?小姐,你确定你是来谋杀我的吗?而不是——有什么其它更可宝贵的事务?”
      世上没有人比罗严塔尔更知道怎么伤害一个女人,对方尖锐地以目光为枪向他投来不加掩饰的憎恶,金银妖瞳也注视着前来刺杀自己的凶手,黑与蓝的眼眸中倒映出一个美丽的影像。

      使得艾尔芙丽德感到屈辱的是,虽然罗严塔尔并没有拘捕或者以暴力对待她的意思,自己所能作出的最为高傲的选择仍然是保持着沉默迈进“叛军元帅”家的大门。
      “选择的时机不错。”
      罗严塔尔收拾着全身水湿的自己,很冷淡地说着。他喝醉了,情绪也并不冷静,并且因为是从家中出来,佩枪留在了卧室。
      “可惜……小姐,若非我肯定与你素未谋面,我会问你我是何时辜负了你,以至于你——呵。”罗严塔尔简单地把匕首丢在了桌上,“一个女人如果想要杀死一个男人,是不会选择匕首作为武器的。”
      艾尔芙丽德的心中涌起一股战栗之情,她是以不顾一切的决心和莫大的勇气来实行这次刺杀,然而,对方被雨水湿透的衬衫勾勒出男性躯体强健有力的线条,使得她本能地感到恐惧。
      “你当然不会认识我。”虽然如此,这位贵族女子仍然以冷肃而激烈的口气向罗严塔尔开启了战端:“倘若遭受过你残害的每一个人的脸孔都留在你的记忆里,想必你的良知也不会容许你犯下滔天大罪。”
      “会对着我发表这种台词的人太多了。”
      “我是艾尔芙丽德.冯.克劳希,我母亲就是已故的立典拉德公爵的侄女。”
      “又是立典拉德的遗族吗?”罗严塔尔的注意力并没有完全集中在谋杀者的身上,他意兴阑珊地随口说着,“幸会了,不过看来你的选择比用嘴来和我打交道的夫人们要明智一些。”
      罗严塔尔并不是一个会用爱情小说里的手法对待一个刺杀者的男人,然而酒精和刚才与米达麦亚之间发生的一切让他的思想中充满了虚无感,一时之间他都不想再思考什么事情了。
      有着奶油色头发的女孩——罗严塔尔忽然觉得这头发的颜色很像一个人,他烦乱地搜索着记忆,最后他记起了,有个轻盈如燕子,眸子如紫瑾花的女性,被米达麦亚温情地唤着艾芳的女性,有一样的头发。
      艾尔芙丽德用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眼神灼烧着面前的男人——她并不惮以最恶毒的词语向罗严塔尔表达她的感情,但是良好的家教给她带来的约束在这种时候也依然存在着,女子深切地希望自己的眼睛已经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面前的男人,异色的眼睛里充盈着一种貌似是索然无味的情绪,罗严塔尔很冷淡地说:“你恨我是正常的。”

      他想起了两年前的夜晚,满头银丝的老者在全副武装的士兵的架持下所流露的了然的颤抖——那并非畏惧,看来更像是一种生理上苍老的无奈反映,人类有一种道德规则就是对老、幼、女性以及伤残者保有同情和怜悯,军人本来也不能例外——罗严塔尔认为并非是军人缺乏良善之心,而是不能克服这种心理的人都在战争的法则下淘汰了。
      军人的道德标准被战争改变着,其程度远远不是一般人能够体味——上得了战场的人,只有自己能为自己负责,只要手里有枪,或老或少,或男或女都是毫无意义的界定。

      和一个手里没有枪的个体谈些什么,会很累。
      罗严塔尔想起了那本被弃置于地、让他用穿着军靴的脚尖翻过来的《理想政治》,不知为何种情绪所驱动,金银妖瞳的口中流淌出了一些言词,使得聆听者终于颤抖了起来。
      “我是你们家族的仇人嘛,说到底,从开头到结尾,包括对十岁以上男性处以死刑,都是直接由我来指挥的。”
      “我本来……”艾尔芙丽德的声音出现了裂缝,然而女子并没有继续她的发言,她抓起花瓶向着对方丢去,接着是茶杯——罗严塔尔以不可思议的动作抄住了第一件瓷器,茶杯的碎裂声中,金银妖瞳平淡地把手里的瓶子放回了原地。
      艾尔芙丽德以一种猫一样的敏捷霍得站起身来,迅速地把距离一臂以外的匕首抓在了手里,然而女子的企图仍然失败了,“只有米达麦亚的拳头能够落在他脸上”的男人轻易地握住了艾尔芙丽德纤细的手腕,柔软的躯体随着下落的冲力深深陷入沙发之中。
      被对方以双手和一条修长有力的腿压制着的女子,以颤抖的高音发泄了内心激荡的情绪。“暴徒!刽子手——!卑鄙的……”
      这种程度的谩骂并不能撼动罗严塔尔,金银妖瞳的男子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个女人是一个持刀的复仇者,但是看起来,比起他从前打交道的以富有牺牲精神的卫道者自居的正义者们要来得可以接受得多。
      仇恨,是一种根植于人类本性之上的,更天然也更炽烈的情绪。
      面前女性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罗严塔尔微微皱着眉头,他曾经认识另一个女人,她有一双死亡般深的黑色眼眸——那是夜,现在的这一双,则是入夜前的暮色沉沉。

      “怎么?你本来是不知道的吗?那么现在知道了。”
      罗严塔尔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地吐出了这句话,艾尔芙丽德不顾一切地挣扎了起来,不过,看上去这种挣扎和女子口中的斥责一样,都缺乏理智和目的性。
      艾尔芙丽德视野中的和思维中的景象,都旋转着,在银色和黑色中模糊,曾经有那么一天,命运用同色的噩梦扣开了女子的大门。
      她的生命,该是淡粉色馨香的玫瑰,该是琴弦上颤动的妙音,该是彩绘的瓷器精美的图书和浓醇的咖啡一般宁静的雅致,然而它碎了,像个虚无的梦境,血色过后,充盈着视野的,只有银色与黑色相交而成的冷酷。
      ……肮脏的无知者!
      温热的泪水恣肆,然而她已经失去了感觉,只有银色和黑色晃动着,曾经以暴力血腥碾过优雅精致的颜色。
      这世界都没所谓了。
      艾尔芙丽德这样绝望地想着的时候,泪水模糊的眼睛中那双妖异的瞳孔像一面镜子。

      很多花,都会在失去孕育它艳丽的土壤之后,枯萎。
      罗严塔尔想起来,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吻过弗莱亚。

      ——————————————————Greed————————————————

      即将召开一次特殊的御前会议的会议室中,跨进门的米达麦亚向着已然在座的同僚们点了点头,坐在了挚友的身旁。
      有着豪奢金发及俊美容貌的皇帝,很快就以一种颇富艺术气息的优雅姿态从容而来,此次会议列席者有国务尚书、司法尚书、内务尚书以及帝国军三长官,会议内容自然是无需多言的。针对黑色枪骑兵与暴乱分子冲突的事件,前后经由目前任军务尚书的奥贝斯坦以及内务部下辖的国内安全保障局调查过,欧斯麦亚与奥贝斯坦也分别向皇帝提交了报告——只不过,后者的调查是针对暴乱,而前者主要是面对黑枪司令官而已。
      两份报告在与会者之间传阅着,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在交还来自国内安全保障局的材料的时候,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对于黑色枪骑兵军纪一事,上次内阁会议之后朕已经基本了解几位尚书的意思了,”莱因哈特向着被称为帝国双璧的二位提督说道:“卿等怎么看呢?”
      “陛下,此事的结果确有不尽人意之处……”
      米达麦亚开口的时候,皇帝右侧列席的三位尚书仿佛早已了然似的互相以眼神交流了片刻,国务尚书的在双方之间扫过,似乎颇含无奈之意。
      与会者的目光在蜜色头发的“平民元帅”与金银妖瞳身上来回着,罗严塔尔安然地坐着,既没有同意的表示,亦没有反对的意思,事实上他的确不用作什么表示,诸人的眼光中亦充满了“该当如此”、“毫不奇怪”的含义。

      “总之,臣等认为毕典菲尔特处理此事,也只是形似所迫,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无奈之举而已,虽难以令人满意,然而若加以处罚,的确有失公允,且对军队也会有不良的影响。”米达麦亚稍稍顿了顿,“至于第二件……”
      莱因哈特点了点头,举起一只手制止了米达麦亚的继续,“朕已经对几位尚书说过,不得再提及此事,这种流言蜚语随他自生自灭,倘若还要就此对毕典菲尔特加以诘责,不仅仅是对他本人,对于帝国军人都是一种侮辱了。”

      会议的进程出乎意料地和风细雨,司法尚书等的措辞也并不强硬,“然则对于受害者以及社会舆论又该怎么办呢?”欧斯麦亚最终提出了这个关键性的问题,米达麦亚还未来得及开口答话,忽然被一阵礼貌的叩门声打断了。

      莱因哈特在工作习惯上不能不说是个不拘于形式的帝王,不管何种情况下,如果传来重要情报以及一些必要让皇帝立刻了解的信息可以即时送达也是他的规定。不过一般情况下下僚们还是不会去打扰皇帝正在进行的工作的。只是这一回,由希尔德手中递过来的消息,其紧迫性较之处理黑枪司令官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雷内肯普事务官遭到绑架,以及同时发生的恶性事件,震惊了在座的帝国重臣,然而在此刻传来的这个消息,又让与会者内心掀起了其他的连锁反应。
      军事上的需求又被要摆到第一位了,能说同盟的危险分子们还是很会挑选时机的吗?锐利的金银妖瞳微微闪动了一下,罗严塔尔如此想着,看向金发的皇帝。
      “抚恤补偿和舆论方面的事情你们不要过问了!”莱因哈特苍冰色的眼眸闪耀着复杂的光芒,向着帝国三长官说道:“军务尚书立即把这一消息像军部各级传达!至于毕典菲尔特——米达麦亚说的有理,而且现在也不是处分他的时候——倘若帝国军要远征同盟,就算给黑枪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随着正式的报告,雷内肯普提督麾下的拉杰尔上校,也以超光速通信将一份急报传给了好友奈特哈特.缪拉。
      奈特哈特.缪拉用他那砂色的眼睛注视着不鲜明的画面。
      “那么你所主张的是雷内肯普提督身为一个事务官但却有欠公正。”
      “对一个国家的重臣,而且对我有大恩的上司,这样说是太无礼了些,不过以雷内肯普提督那样的做法,根本就是在平地上兴风作浪。”
      根据拉杰尔所说的话,雷内肯普在没有任何物证的情况下,相信了几封密告信函,就强迫同盟政府将杨逮捕。如果这真是一项事实的话,那么无论是在公务上,或是因为个人理由,这样的一种做法很明显已经超过限度了。
      “你能够在正式场合作证言吗?”
      “可以,不管是军法会议或是在审判会上。”
      缪拉看着如此断言的拉杰尔,然后点了点头,带着这个情报,参加了军事最高干部的会议。
      在通往会议室的走廊,他遇见了渥佛根.米达麦亚。缪拉和他肩并肩地一面走着,一面将拉杰尔所作的证言告诉了米达麦亚。

      “原来如此,原来这里面还有这样的内幕。”
      啐了一口,米达麦亚一方面对于雷内肯普狭小的心胸感到不屑,另一方面又背负着难以言喻的思绪,蜜色头发的元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陛下会决定以武力完全征服同盟吗?”他这样说着,目光复杂地看着缪拉,“这么说来和杨威利一战在所难免的了,这样吗?”
      砂色头发的提督,严肃的神情中夹杂着疲惫的苍白,缪拉了然地点了点头,目光不期然地投向了远处的一抹橙色。
      帝国军自高登巴姆王朝以来,可算是屡败于杨威利之手了,魔术师之名,不管是挂双头鹫军旗的时候还是黄金有翼狮子旗,帝国的提督们都是对其抱有充分敬意的。对于米达麦亚而言,还没有得到过自由地与杨威利正面一战的机会,虽然疾风之狼对棋逢对手的挑战有本能的渴望,但是出于更为理性的思考,米达麦亚希望能够在避免与杨死战的情况下完成统一银河的任务。
      能如愿吗?
      被誉为“疾风之狼”的名将再次叹了口气,大踏步地走进了会议室当中。

      “帝国双璧”作为战场上曾与杨对垒的战将而言,对于魔术师的能力是有极高评价的,但是二人并不认为这位善于在战场上制造奇迹的提督能够对挽回腐朽的民主政治的颓势做出多少影响,又或许这二人反而会出于潜意识的英雄相惜而不愿意杨威利遭到如此对待也说不定。
      总之,当军务尚书秉承一贯的作风,说出“雷内肯普提督也是为了国家安全的目的,才企图想要将杨威利除去,以免成为日后的祸根。难道不能把它解释成是一种不得已的谋略吗?”这样的看法的时候,米达麦亚亦毫不退让地将其斥责为“以谋略立国”的企图而加以抨击。
      这样的会议气氛,原本大家都是很熟悉的了,双璧与军务尚书之间政见不合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本身奥贝斯坦并不是统军将领出身,现在位居军务尚书之职,也让军部的战将们感到如鲠在喉般的困扰。在一旁的国内安全保障局局长朗古不由得暗暗钦佩那位有着一对义眼的冷漠男子了,在他看来,以米达麦亚位代表的、继承了军人思考模式的一众政敌并没有改变军务尚书决断的力量。
      罗严塔尔是不大发表意见的,更为平常的是在米达麦亚与奥贝斯坦的相互辩驳中适时插言,米达麦亚正论家的风范以及罗严塔尔快如霜刀的只言片语倒也如同二人战场呼应一般融洽无间,只是,倘若在军部以外的人眼中看来,这两位元帅的结合关系未免也太过于亲密一致了。

      军务尚书奥贝斯坦面对站在同一立场的战将们,以毫不动摇地冷静姿态和平稳无波的语气阐述着。
      “各位好像有些误解,我认为问题不在于是不是真的有人去密告,问题在于杨威利所犯下的罪行,他偕同他的部下,挟持了帝国的代理人雷内肯普,来帮助自己逃亡的这一件事情。如果不去过问这一个事实,而且也不予以处罚的话,那么帝国和陛下的威信岂不是荡然无存,请仔细想一想这一点。”
      米达麦亚微微地皱起了眉头,显然他对于这种毫无进展的争论感到些许不耐,尽管他努力使自己不因为政见问题去对奥贝斯坦产生偏见,然而事实证明疾风之狼也并非圣人,他感到自己与军务尚书之间的裂隙是无法挽回地不断扩大了。金银妖瞳的提督坐在椅子上,一如往常地喜怒不露,然而这种平淡倒说明了当事人对试图弥合裂隙的努力都没有丝毫兴趣。

      “我非常不愿意对自己的同僚落井下石,”疾风之狼感到不得不重申自己的论点,“但这难道不是因为轻信密告,将一个无辜的人,至少是在没有任何物证的情况下,就想要加以处决的雷内肯普所自找的吗?如果真的有错的话,能够坦诚地加以纠正,这才是真正维护威信的方法。”

      这时候,有人站出来反驳了,然而发言者并不是军务尚书,而是身属内务省的国内安全保障局局长朗古。
      “任用雷内肯普一级上将出任事务官的是皇帝陛下。司令长官阁下您如果批评雷内肯普的话,就等于伤及皇帝的声望了。这一点还请您多多加以思量。”

      “住嘴,你这个下流的东西!”
      国内安全保障局长发言的尾音还未消失,尖锐的叱喝就如同皮鞭般辛辣地抽击在朗古的身上,然而这极富挑战性的言词却并非来自沉稳温厚的米达麦亚,而是由金银妖瞳的元帅那端丽的嘴唇当中迸出的。
      “不用自己的见识,却假借皇帝的御名来封住司令官的正当言论吗?好一只狐假虎威的狐狸!不过是内务省区区一个局长,你有什么资格来到这个只有一级上将以上的人物才能够出席的会议当中大放厥辞呢?甚至还插进元帅之间的讨论,未免太狂妄猖獗了。现在立刻滚出去,或者你不喜欢用自己的脚走出去呢?”

      在这极尽苛烈的叱责当中,朗古整个人就像是化作了一尊雕像,在屈辱和恐惧以及失措等情绪的支配下,流着汗并且颤抖着,或许是未曾料到由那往往只是冷笑的嘴唇中能够发出如此激烈的指责罢——尽管罗严塔尔仍旧只是稳如泰山地端坐于椅上,当那双金银妖瞳的目光转过的时候,朗古有种被这名男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的错觉。
      国内安全保障局局长颤抖着走出去的时候,克斯拉与毕典菲尔特以冷笑拍了拍他的身子。

      ——————————————————Greed————————————————

      “对了,听说你好像又换了女人,是吗?”
      当米达麦亚挑起这个话题,一方面是无法继续任纷繁复杂的政治军事问题透支二人的精力,另一方面,他对于这种特殊时期罗严塔尔还有心情来继续他的风流韵事感到些许不平常。
      手里拿着酒杯的统帅本部总长,轻轻地抿着嘴唇,没有回答。
      “反正又是女人主动追求你的,是吧?”事实上这也是米达麦亚并没有强烈对渔猎女色的友人加以责难批评的理由之一,因为罗严塔尔被女人追求的例子太多了——真心也好假意也好,有这么一个出色的情人,首先都会让人虚荣心高涨吧。
      “你猜错了,这一次是我使尽了全力。”
      金银妖瞳的眼眸之中闪露出恶毒的光芒。
      “是用权力与暴力才将她据为已有的。我也变得愈来愈面目可憎了。如果不悔改的话,只怕要让奥贝斯坦和朗古这种人暗中窃笑了。”
      “不要说这种话,这不像是你。”米达麦亚的声音中,有着些许的苦涩。
      “嗯——”
      罗严塔尔注视着这位一直都将光明与正道作为戒条的友人,看着看着似乎觉得有些耀眼,于是他点点头,然后注满酒杯中的酒,罗严塔尔也认为这个动作的掩饰意图是重了些,他端起杯子,然而在液体接触嘴唇的一刻放下了。
      “怎么了?在胃疼吗?”
      米达麦亚不悦地夺下了对方的酒杯,灰色的眼睛饱含一种复杂的担忧,“酗酒到底是没好处的,在这一点上你应该有所节制——是不是那天……”

      “……会那样闹,我实在是太小孩子气了……”
      罗严塔尔这样说着,头脑中充斥着一些特异的思绪。
      被勾起了那段不同寻常的记忆,米达麦亚颇有些不自然地扭过了头,从对方看不到的角度,线条柔和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
      “那么,关于你那位女伴,真正的情况是怎么样呢?”
      “事实上是那个女人想要杀我。”
      “什么——!”

      罗严塔尔仰在椅上,胃部的疼痛并不很剧烈,然而他自觉最近是带了些病容,不知出于何种想法,他原原本本地把关于那名奶油色头发的女子的故事告知了米达麦亚,只是略去了——他与那名女子发生故事的具体时间而已。

      米达麦亚用了上半身全身的力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只手揉着自己那像是蜂蜜颜色的头发。
      “这不是毫无益处吗?为什么连这些事情都要说出来呢?难道你比任何人更憎恨你自吗?”
      “我也这么想。不过如果能了解这是毫无益处的话,那么我就还算正常。在那之后我一直是不正常的。”
      罗严塔尔还是抓过了酒杯,米达麦亚这一次并没有阻止,金银妖瞳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不正常,我自己很明白——”

      罗严塔尔的家中多了一位不同寻常的住客,因此他们如今是坐在米达麦亚那栋简单而温馨的二层小楼的家中,唯一的女性并不在,两位元帅沉默地分别以灰色与异色的眼睛,凝视着桌上透明的玻璃杯。

      罗严塔尔的回忆里,艾尔芙丽德那美丽的面貌是不清楚的,清楚的是女子在他的印象里留下的刚烈与灼热——
      “我完全明白,你根本打从骨子里就是一个叛逆者!如果你认为自己是那么样有实力有才能的话,那你就试试看好了。在你如此骄傲自满的最后,大概也会想要背叛你现在所服侍的君主了吧!”
      爱尔芙莉德喘着气,当这疾雷暴雨一般的发言爆发的时候,金银妖瞳脸上的表情变了。他忽然好像充满了兴趣似地凝视着这个曾经谋略要杀害自己的女子。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他出声了。
      “皇帝虽然比我要小九岁,不过他是靠着他自己的力量得到这整个宇宙的。我虽然痛恨高登巴姆的皇室还有那些大贵族,不过我却没有像他那种想要将整个王朝予以推翻的气慨,这是我所及不上他的理由——”

      背对着那名无法说出反驳言辞的女子,罗严塔尔大踏步地离去了。他不是一个会真正因为酒醉而失言的人,然而这一晚,毕竟还是有第二个人聆听了他醉后的狂语。
      当他执着女子温软的手腕,带着了然无趣的神色追索自己的过去的时候,他感到对方的颤抖。
      艾尔芙丽德并没有去望这个男子修长的背影,她的目光久久地流连于墙上的油画之间,然而她思维的眼睛里,却全然是一双黑与蓝的眼眸。

      罗严塔尔与米达麦亚,当这两个名字以元帅之尊被并列为“帝国双璧”之时,几乎所有人都相信,这是生而为以双脚踏遍银河、点亮永夜中的火焰,以鲜血的瑰丽来炫耀黄金狮子军旗的两个人。
      然而此刻,只有月光流动的房间里,蜜色头发的疾风之狼,只是像所有的“朋友”,也像那掣起黄金狮子旗的霸主本人曾经的友人一般,把手放在了金银妖瞳的肩膀之上。
      轻轻地,有另一只手,与那只手掌交叠。

      友情以及其它更加难以明了的羁绊,相缠的指间都是以一生之久远亦拆解不开的锁链。
      然而罗严塔尔的心中却不是全无阴影,他比这宇宙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加清楚这个名为米达麦亚的个体其价值所在,没有缭乱人眼的华丽与震慑人心的锐利,却拥有一个真正完全干净健康的精神才拥有的力量,罗严塔尔了解自己和世界的联系是薄弱的,米达麦亚的力量却在无形无影地影响着他能够接触到的世界,包括以那罗严塔尔能够窥见的、精神深处奔涌的光之洪流形成的绳索,把这位骄傲的叛逆者牢牢地与这世界连在一处。
      这是令那以誓不低头的傲慢为毕生之铭的黑鹰,所心甘情愿地敛翼的囚笼,同时也是支持着罗严塔尔作为一个个体,能够持续走在目的性清晰的道路上的力量。
      遗憾的是,这力量的来源并不是他与自己的友情——罗严塔尔如此想着,而恰恰是自己随时可能使之毁于一旦的、米达麦亚那个充满平凡的暖意的家。

      反叛的名词被艾尔芙丽德加诸在他身上的时候,金银妖瞳忽然有一种破裂的快意,他尊敬皇帝——因为莱因哈特举世无匹的才华,然而他俯首屈膝却因为自己曾经许诺的忠诚。
      有一种或许能够被称为野心的东西,在罗严塔尔心中膨胀着,之所以被称为“或许是野心”,是因为金银妖瞳本人感到滋养它的土壤并非是纯然的权力欲,而是更近乎于压制下的挣扎——很像,很像那一朵失去了生长之所的花的颤栗。
      他以为他已经逃开了,由无容身之所的黑暗中经由自己的手开掘出了未来,然而真的是如此吗?
      ——米达麦亚……
      罗严塔尔在心中发出了如此的呼唤,同时握紧了那只温暖的手掌。
      我从来不认为,地域过后一定是天堂——然而……
      自肃正军规事件以来,罗严塔尔就或多或少地察觉着,自己信仰的并非光明,而是另一个信仰光明的人。
      “推翻高登巴姆,建立一个新世界”或许是帝国诸将共同的理想,然而金银妖瞳感到自己对于这个理想的执念是薄弱的,与其说他信仰的是创造新世界的理念,不如说他是被米达麦亚对这个理念的执著所吸引。
      然而……现实真的能够如他们所愿一般发展吗?
      未必,罗严塔尔在心中谴责着自己,他与米达麦亚不同,米达麦亚是真正无所畏惧的人,光明这个词语,向来都不是停留在他的眼里,而是扎根在这个男子的心里——这名被誉为疾风之狼的温厚男子,会有迫于现实而不得不露出獠牙的时刻吗?
      罗严塔尔的心中,这样的思绪沉浮着。

      ——————————————————Greed————————————————

      八月八日,皇帝莱因哈特发布了一项布告。
      “大本营迁往费沙。奥丁与同盟领之间的距离过于遥远。朕之代理以及统辖奥丁的任务,将委由国务尚书玛林道夫伯爵负责。”
      而同年八月十三日,艾尔•法西尔发布宣言,脱离屈服于帝国的同盟而独立。

      离开奥丁的时候,米达麦亚劝罗严塔尔试着找一个结婚的对象。
      “结婚?”
      罗严塔尔不禁低声笑道。除了无奈的笑容,他再也找不出可以平衡自己感情的方法了。笑过了之後,他那令无数女性迷惑的金眼妖瞳闪著难以名状的光芒。
      “我没有组织家庭的意思,我也没有那种资格。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一点的,不是吗?”
      “唔,我不晓得。”
      米达麦亚仿佛赌气一般,放冷箭似的回应道。金眼妖瞳的脸上瞬间闪过一抹不像他该有的不安表情。
      “喂,不要让人心里发毛啊!”
      “你会有担心的理由吗?”
      两人相视苦笑著和解了。
      米达麦亚的灰色眸子因为酒精的缘故泛着淡淡的水光。
      “喂……”
      当他看到罗严塔尔有逃避的趋势时,蜜色头发的元帅抓住了对方的一只手。
      “不要拉拉扯扯啊,弄不好会有人在门外偷看。”开玩笑的说着,被抓着的人却毫无要挣开的意思。
      “……那也是因为你走到哪里都会被认出来的缘故。”米达麦亚含糊地抱怨着,依然抓着罗严塔尔微冷的手掌。“或许我不是适合对你讲这种话的人……你再怎么抵触也好,这世上毕竟还是有合适你的女性呀,只要你还是血肉之躯的普通人,对方的付出你总不会全无感触吧——”
      罗严塔尔凝望着身材娇小的青年,米达麦亚正在努力地抛开纯爱情的浪漫观点,把家庭在人一生中的作用灌输给罗严塔尔。

      罗严塔尔从来就不是爱情论的支持者,他看来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所谓爱情,生理因素占据了很大比例。
      而家庭,米达麦亚那单纯的看法经由罗严塔尔解读之后,大致就是在生理因素之外,谋求其他方面的契合,进而形成比一时冲动要牢靠的多得联系——或许是共度一生,在感情上给自己建立一块自由之地,更为纯粹的爱情观所包含的,大概就是这个吧。
      然而这种生理因素之外的契合,同性和异性根本是没什么分别的——甚至同性倘若得到适当的机会就能形成更为强烈的羁绊,说到底人都不是甘于孤独的生物,不和女性建立家庭,罗严塔尔也并不否认自己身上当然的具有群居动物的本性,当他的精神中首次萌发了对另外一个个体不可遏制的占有欲之后,他是付诸行动了,然而也并没有发掘出什么新的可行方法,一样是不甚高明地地依靠身体的接触来证实两个人的精神、感情以及其他不可捉摸的存在的确契合到了不可分割的地步。
      人类社会所公认的准则,这种契合本来应该与生理需求一致的指向异性——进而达成家庭的构建,倘若罗严塔尔是一名同性恋,那么他也只是不合道德而已,但是对于金银妖瞳的提督而言,生理上的需求指向同性这完全是无稽之谈,所以罗严塔尔不得不承认自己成了paradox般的存在。
      米达麦亚的论点他并非听不进去,但是这番离经叛道的言论是没法清楚地说给那个单纯的个体来听的,要如何解释在自己看来家庭是构筑在生理需求之上的精神需求,而自己之于他是相反……这种炸弹扔在米达麦亚的精神领土上,还真的不知道会产生何种效果。
      不过,人始终都是感性的动物,解释行不通,却未必意味着缺乏直接求证的办法。

      “好了,我明白。”
      金银妖瞳的男子举起一只手制止了对方的正论,在他这个任性的专断举动之前,米达麦亚露出了挫败的神色。

      “……”
      在修长有力的十指纠缠于蜜色发丝之间时,米达麦亚几乎就要躲开了,自觉罗严塔尔对于某位女性背负了责任——虽然这名女子是特殊的,无论何种身份地位的女性,只要罗严塔尔能够点一点头,米达麦亚便可以认可金银妖瞳的关系,只是这个女子不行——然而他仍然不能这样接受来自那个人的温存。
      然而米达麦亚猜错了,微冷的嘴唇像迎着黄金狮子旗的军礼,庄严地落在一片蜜色之间。
      明明是世所不容的禁忌,却可以如此坦然地,示以无玷。
      于是,被誉为疾风之狼的帝国元帅所唯一能做的也只是缓缓垂下眼眸,叹息——笼着水色的鸽子灰看来柔和空蒙。

      费沙行星才开始其为银河帝国皇帝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大本营所在地的历史。二三岁的年轻皇帝放弃了长达五世纪的帝国首都行星奥丁,把他的宝座移到至去年为止尚歌颂著治外法权之春的费沙去。距离他戴上皇冠还不到一OO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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