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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章 ...

  •   到达医院后,他向着罗雅明事先告诉他的急救室飞奔而去。这一路上他心情忐忑,太阳穴跳个不停,以往他人生里所面临的的任何危机也没能让他像今天这样不安。在车上,尽管周燃在一边反复对他说着“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吉人自有天相”这样的话语,可是他能听出,即便她自己,对她说出口的这些话也并不是那么自信。他知道她也一样忧心忡忡,只是竭力想安慰他罢了,所以他并不怪她,可是他却更加烦躁了。
      到达急救室的门口,他一眼便看见了罗雅明,她正坐在墙边的靠椅上嘤嘤哭泣着,早已泪流满面。
      他冲了过去,焦急地冲着罗雅明问道:“怎么样了?一诗他怎么样了?”
      罗雅明闻声抬起头,看见他时已经哽咽不能言语。她一下子紧紧地抱住了他,伏在他的肩头上哭泣不止,眼泪像暴雨似地不断线地落下,仿佛一只水闸,刚才闸门一直锁着,却经受着洪流猛烈的冲击,现在鏖战的部队终于盼到了援军,让她骤然松了一口气,得到了一丝同仇敌忾的安慰,闸门一打开,她的恐惧忧虑悲伤统统找到了出口,洪水便直泻而下了。
      杨逸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对她说道:“一诗不会有事的,他不会有事的!”
      方才周燃对她说这些话时,她虚弱的底气让他五心不定,因此现在,他极力尝试着将这些话说得自信些,却发现这样的尝试原来是如此的困难!并不是他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而只是情感里的犹疑和恐惧总是能将其他所有的美好的感觉扑杀殆尽,以致于他不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有多自信,而又能安慰罗雅明几分。
      不过至少罗雅明暂时性地停止了哭泣,她放开了他,从包里拿起纸巾擦了擦脸,吸了吸鼻子道:“对!你说的对!一诗他不会有事的!”
      说着她又颓然地坐下,好像整个人没了重心,一下子就倒在了椅子里。
      “他进去多久了?”
      杨逸和周燃也在她身旁的椅子边坐下,杨逸探身关切地问着。
      “有一会儿了。”
      “医生怎么说?”
      罗雅明无力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来的时候还来不及问这些。”
      她说着又仰头看了看手术室的显示灯,依然亮着“手术中”的字样。她叹了口气,看着又有些动感情,于是她赶紧拿纸巾又擦了擦眼睛,两眼却因为疲倦无法聚上焦。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最近看起来已经比上次Fleur五周年晚宴时好了许多!怎么会…”
      杨逸焦急地说着,话未说完却嘎然而止。他突然回想起了他们上次在“大地”的谈话。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谈话,“我保证再不会有下一次了”,“我现在帮不了你什么了,现在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点小事”,回想起来,他那样的语调,那样的眼神,分明就是在同他做最后的道别啊!他忽然觉得一阵眩晕,一阵凉意从他的背后窜起,心里也跟着一阵刺痛,像有无数根针扎在上面。他早该想到这点的!他当时怎么就没能再多想想!
      “我…我近来和他讨论品牌下一步走向,便觉得他变得有些反常。”
      “要以往,不论他的观点正不正确,一个小细节不能如他意,他便要和我争论好长一段时间。可是最近一段时间里,他变得好像对这些都漠不关心了,无论我做什么决定,他总是不发一语,即便你问他,他也就是点点头,说声‘随便吧’或者‘你拿主意吧’。还说着‘这品牌即便没有我,换成别的设计师也一样能走下去,可是没有你却不行’这样绝对不像能从他口里说出来的话。我起初很担心,问他怎么了他都说没事,慢慢地我觉得他或许是想休息了,希望把手里的权利和事务分一些出去,委与他信任的人,这样他才能更专注于他想干的设计,所以我也没有过于在意。可是就连设计他似乎也不如从前热情了!总是写写画画便开始发呆!不过人总有周期,这一季的Fleur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他还沉浸在漫天飞舞的赞扬的喜悦里也很正常,或许过段时间就会好了!我想着该是和这件事有关吧。可是我早该注意到的,他的性格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罗雅明说到心潮澎湃处,眼泪又止不住地向外流。
      “不,不,不!这不是你的错!我也早该想到了!上次他约我出来,说话十分反常!可是我一样也没能注意到!如果我当时给你打个电话就好了!如果我们都有相同的感觉,也许我们沟通之后今天这事就不会发生!”
      “然后昨天,他把工作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告诉他们明天要做什么,这个星期要做什么,这个月要做什么,连他的助理都觉得有些诧异。因为他平时对他们要求严格,做事却凭着自己的喜好十分随机,即便他将未来几个月的工作规划好,也从没像昨天那样细致!他的助理告诉我这件事,不过她也觉得自己或许是多虑了,毕竟人就是人,不是一成不变的。可是他今天早上没有来上班,我就觉得不对了!不知怎地,我那时就有一种直觉,我…”
      她弓着腰,双手捂着脸,流泪使得她的肩膀不住地颤抖,耗尽了她的力气,她不得不又停下许久,才哽咽地说道:“然后…我…我去了他家里,发现他…他吃了好多安眠药,不知道他究竟吃了多少…他…”
      说到最后,她仿佛又看到了那时眼前恐怖的画面,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只觉得身体一阵痉挛。
      周燃的眼眶湿润了,她轻轻抓住杨逸的一只胳膊,望向他,仿佛在对他说:“你没事吧?”可是她的眼神哀婉,让人无法分辨她是想安慰他还是想从他身上汲取一些力量。
      “他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杨逸又将这话说了一遍,这次他说得斩钉截铁。在这样的境况下,这是他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这是他留给我们的,你看看吧。”
      罗雅明一边哭着,一边从包里掏出一只薄薄的纸递给杨逸。杨逸一下子便明白了这是什么,他迟疑着是否要伸手去接那张纸。现在这个时刻,他忽然迷信了起来,忽然觉得倘若自己不去看这封信的内容,或许便会挽留住写信的人,给他带来生的希望。
      可是在罗雅明的坚持下他还是拿过了那张纸,他打开了这张半折的纸,上面写道:

      亲爱的罗雅明,杨逸:

      我想我要以那俗套的句子开头了,这也真够讽刺的,俗套可是我生前最最痛恨的一样东西!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恐怕我已经永远地离开你们了。不要为我难过,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选择,也是我唯一的选择。我努力过,努力地继续活下去,可是我失败了。因为我知道从此我将活在他人的意愿里,他们或者爱我,或者恨我,我能够抱着感恩之心活下去,我能够抱着顽强之心活下去,可是我不能从中看到“生”的希望。千万不要因为我这样说就认为我不在乎你们,事实不是这样的,其根本原因全在我自己,因为从始至终我都是一个自私的人,我所能想到的,首先是我自己。

      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在这么短短的几十年里能认识你们两位好朋友。再我步入这个圈子以前,我曾以为我至少会有一打这样的朋友;再步入这个圈子以后,我又曾以为我连一个朋友也无法拥有,可是最后我拥有了两位。

      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在你们的帮助下,在这浮躁的圈子里,我能够力排众议按照自己的意愿伴随着Gillias,引领着Fleur走到今天,我做出了我所能做出的一切努力,我想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可是我内心深处对这世界却总有一种无法排解的恐惧。我爬得越高,这种恐惧与我而言就越强烈。我并不害怕自己会有朝一日从那里跌落,我害怕得更多的是我无法爬得更高了。每一天我站在同样的高度,看着一模一样的风景,或者我落下去,看着曾经见到过的风景,这与我而言无异于一种折磨心智的酷刑,我所受到的煎熬在旁人而言是荒谬的,难以理解的,可是对我自己而言却是切肤之痛,是深入骨髓的真实。你们可以将我看做一个软弱的人,可是这次却是唯一一次我直面了自己,看清了自己。我有过跌跌撞撞的时刻,也有过直冲云霄的时刻,那些时刻现在都已经过去了,我站在了自己世界的顶端,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一切都丧失了兴趣。虽然听起来似乎很矛盾,但是俯瞰这美丽的世界,我仍然爱它,甚至心醉神迷地爱着它,可是这样的爱却让我无法继续。那些庸碌的每一天都相似的徒然耗着生命的日子让我望而却步。

      “我看到时光流逝,看到日头西沉,我听到了手腕上脉搏里血液的跳动,体验到了生活的艰辛和甜蜜。”

      “于是我离开了。”

      不要为我难过,至少不要难过太久。

      陈一诗字

      看完这封信,杨逸忽然觉得自己的双眼变得有些浑浊。可是他知道这样一来陈一诗一定会活下去的,因为他现在就想揪起他的衣领狠狠地呵斥他,他怎么就这么傻!人只要活着,永远都是充满了无限种可能的!为什么他就不能忍受那么一点点凡人们每天都在忍受的时光虚度,也许今天同明天一样,明天同后天一样,可是未来的某一天,也许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他还那么年轻!
      可是他听见了“叮”的一声,他警醒地望向手术室,灯已经灭了。他扶着罗雅明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冲向了手术室。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是好一会儿,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出来。他取下口罩,一脸的平静,既没有济世救人的欣喜,也没有逝者已矣的悲伤,以致于他们都无法猜测这件事最终将以何种方式来结局。
      医生望了望他们,看着他们满怀期待的眼神,这才意识到了自己似乎还有未竟的责任。他冲着他们摇了摇头,转身对着身边的一位护士说道:“抢救无效,宣布病人死亡。”

      不久之后,陈一诗被从病房里推了出来,身上盖着一层白布,周燃从病床的背后看去,看不清这究竟是不是陈一诗,她仍然有些出离感,不相信几个星期前还生龙活虎的人此刻就是这具躺在病床上冰冷冷的尸体。医院白色的墙壁,灰白色的地面和明晃晃的白炽灯光让她觉得自己不过是在做一场梦,这张白布上若隐若现着一轮模糊的轮廓,她甚至觉得下面可能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她扶着罗雅明,看着杨逸的背景,他正轻轻地拉开白布的一脚,他盯着那景象看了好半天,接着周燃便看到他肩膀抖动了起来,他跪在地上,弯下了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那么一点小小的细碎而闷沉的声响,可是周燃知道,他一定是哭了。
      这一时刻就像一把尖刀,将时光割裂成了两部分——他们相信陈一诗还活着的那部分,和他们明白了陈一诗已经逝去的那部分。它们像两座高耸的悬崖,深壑横亘其中,可是它们原本是连在一起的。他拒绝相信,他难以相信,他无法相信,即便在他们到医院之初,这则消息依然像一个传说那么遥远,可是现在,他明白他再也没有机会骂他了,他最好的朋友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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