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群英》米小弗

40、第四十章

　　城市西南角，距离陈一诗工作室约莫半个小时的车程，有一座高低错落的纯白色建筑。建筑主体约3层楼高；后背一座副楼，约莫两层；右侧又再一座副楼，矗立在主楼的一侧，空高仅一层。这栋建筑四四方方的，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过去，任何线条交汇处都曾九十度的直角，三座方形的楼体仿佛搭积木似的聚合在一起，右侧一排黑色高耸的栅栏，衔接着右侧的副楼，栅栏上用白色的黑体字工整地标示着：Studio Seven。
　　这座第七号工作室坐落在城市较偏远的地段，平日里并不为常人所知，但它在时尚圈内却有着响当当的名头，无数杂志大片，商业广告，服装目录皆出自于这家工作室。工作室分为三层，每层又被划分为若干影棚。顶楼是自然光式影棚，三面环绕着落地式玻璃；而一二层则是传统的封闭式影棚。影棚空间宽敞，200平方米至600平方米不等的独立摄影空间，并配备有专业的化妆间，服装成列室，会议室，甚至后期工作室以及休息室。
　　今天，二层的一间约235平方米的影棚内正进行着一场重要的广告拍摄，拍摄内容正是Orion新一季的高档成衣。
　　摄影师于泰胜正捧着相机，示意模特一边将裙摆上抛，一边将头发甩动起来。Orion的设计总监林文娜则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一只手顶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拍摄的进程，似乎正琢磨着还有哪些细节不够妥帖。
　　“啊，项链！有些太喧宾夺主了，把项链取下来，再拍摄几张如何？”
　　“好，试试。”
　　于泰胜应声答道。
　　于是造型师走上前去，帮助模特将脖颈上闪烁的钻石项链取了下来。
　　林文娜又回到电脑前，审视着项链被取下后的成片，她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嗯，这样好多了。”
　　随着拍摄的不断深入，一行人都十分投入，各司其职地忙碌着自己手中的活计。不时的便能听到片场中于泰胜传来的赞叹声：“太美了！好！就这样，保持保持！对了，脸再偏一点点！好的！太好了！”
　　临近黄昏时分，一天的拍摄行将结束，林文娜看着眼前这一张又一张广告的备选照片，终于喜笑颜开，长抒了一口气。
　　创意总监笑着对她说道：“今天的拍摄成果似乎很不错呢！连我都对这一季Orion的广告十分期待！创意十足，却又很好的保留的服装本身的味道。”
　　“是啊！成片比我想象中的效果更好！我先前还在担心，用盆景这个主题很容易让广告拍的不伦不类，不过没想到我只和Tyson简单了说明了我的意图，他马上便领会了我的想法。这次的布景师也值得称赞，他找的这些枯枝实在太有感觉了，完全就是我想要的。Tyson对光线的把握真是没的说，如果不是他刻意营造的这样戏剧化的光线，这片子的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哈，看你这么高兴，这次的大片应该是让你非常满意了！”
　　林文娜同创意总监谈的太过投入，却不知什么时候杨逸竟走了进来，绕到了她的身后，此刻正环抱着双臂笑盈盈地看着她。
　　“啊！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那当然了，你现在眼睛里只有新一季Orion的广告嘛，哪里还可能看到我！我进来这么长时间，你的眼睛不是在模特上就是在眼前这部电脑上。”
　　杨逸语气里有一丝调侃的意味，林文娜不禁笑了笑道：“怎么了，你吃醋了？你这算是吃的哪门子醋啊！”
　　“哎，我知道，如果哪一天把我和Orion放在你面前选择，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Orion。”
　　“知道这样就好！那你不是更应该对我好一些？这样我起码会犹豫犹豫？”
　　说罢两人都禁不住噗嗤一笑。林文娜又接着道：“啊！对了，你今天怎么会来？我昨天不是跟你说过么，我今天晚上还有个应酬，恐怕不能陪你吃晚饭了。”
　　“谁说我来就一定要找你？”
　　“那你找谁？”
　　“他！”杨逸扬了扬下巴，指向依旧端着相机忙碌的于泰胜。
　　“哦~~”林文娜看着他露出了神秘的一笑，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甩出一丝意会的神色道：“那先预祝你使命达成吧！”

　　“Ewan，你这样的大忙人，今天找我出来该不是只有吃饭这么简单吧？”
　　于泰胜已经用餐完毕，他用餐巾擦了擦嘴，喝了一口眼前的咖啡，舒适地将两只手耷拉在黑色的皮质椅背上，接着又对杨逸笑了笑。他眼神闪烁，笑容里有些让人捉摸不定的意味，似乎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已心照不宣，却依旧明知故问。
　　于泰胜约莫四十来岁，脸庞瘦削，头发中分式的向上梳起，留下宽阔的额头，使他的脸显得比一般人要稍长。他的眉毛颜色很淡，呈两条直线像两边分布，露出一对老鹰一样锐利的双眼。他的嘴唇很薄，唇边的一小缕山羊胡子已经俨然成为他的标志，多年来一直如此，如同他的摄影作品一样易于辨认。
　　两人此时正坐在Calliope餐厅里享受着晚餐。餐厅位于六层，两人坐在窗边，能看到窗外低垂的夜幕和不时变幻着的霓虹灯火。餐厅里是淡淡的昏黄色的灯光，这个点里，用餐的人群已经陆续散去了，只偶尔三三两两的情侣还在享受着甜蜜的时光。
　　杨逸也举起手中的咖啡，轻轻喝了一口，接着又将咖啡杯放下，慢条斯理地说道：“偶尔请朋友吃饭也是应该的嘛。”
　　于泰胜笑了笑道：“最近Mania似乎形成了一股离职潮，那些离开了Mania,去了Trend的同事都是你这样请朋友吃饭请去的？”
　　新进Mania内部出现了不小的变动，就他所知，广告销售总监Frankie Yi和发型师Samantha Mo均先后离职去了Trend。
　　杨逸看着于泰胜，唇角边不禁也露出了一丝笑容道：“既然你已经这么说了，那我便开门见山吧，我能请得动你于大摄影师吗？有兴趣来Trend工作吗？”
　　这话过后，一时间两人竟都一阵沉默。
　　于泰胜低下头，把玩着手中的咖啡勺，似乎若有所思。杨逸则将胳膊撑在桌上，十指相扣，身体一动也不动，脸上一直保持着笑容，一双眼睛却一直不露声色地上下打量着于泰胜，始终审度着他的神态。
　　“你知道的，我一直很仰慕你的才华，可是你和Mania合作已经有八年之久，所以我本来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可是最近，我得知了你和Mania所处的博时出版集团的合同两个月后就要到期了，而你还一直没有续约——”杨逸顿了顿，又继续同于泰胜说道：“所以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够请你来Trend一起工作呢？你在Mania创造了一则传奇，现在是时候创造另一则了！”
　　尽管他说话时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心中却不停地掂量着自己到底有多少筹码可以使用。理论上来说，于泰胜半年前就该和博时出版集团续约了，作为Mania的顶梁柱，Mania一定是希望留住他的，可是现在仅剩两个月的时间，他却依旧对去留犹豫不定，那么一定是某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亦或是他，亦或是Mania本身。谈判当中一定有某些因素没能让双方达成共识。而以于泰胜的性格来推断，这一因素十之八九是他的薪酬。他才华横溢，这在圈内众所周知；他看重金钱，耽于享乐，这在圈内更是众所周知。谁都知道，他选择拍摄地点的一个重要标准便是自己的私人飞机是否能有地方停靠。
　　“哈，为什么我在Mania创造了一则传奇，另一则却要在Trend创造？难道我就不能在Mania创造第二则？给我一个理由，我在Mania已经工作了八年！”
　　“不错，你在Mania工作了八年，我相信你现在对Mania一定有十分难以割舍的情怀。可是凡事都有两面性，在一个地方工作时间久了可能是好事，但同时也可能带来负面的影响。我想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倘若Mania现在还处在上任主编Bianca执掌的时期，我想都不会有这个想法。可惜她去经营瞿胜的品牌了。现在的Mania已经不同了，Mania现在的主编是Helen。”
　　“Helen怎么了？”
　　杨逸笑了笑道：“难道你一定要逼我说她的坏话？怎么说呢，Helen有着无懈可击的品味，有着非常不错的大局观，在她的执掌下，Mania被做的十分的大气，面面俱到。可是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有些过于追求完美了，而且只认同她所认同的完美。”
　　“你这是在说她独断？”
　　“这话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你敢说自己不是个独断的人么？”
　　“哈哈哈，这个问题么，我敢说自己在某些方面不独断。”
　　“何以见得？”
　　“我还记得你为Mania拍摄的一组大片。是前年五月刊的一组片子。片子拍摄于新西兰的Marnini花园，是以女性胸衣为主题的。”
　　“哦，我也记得那组片子，应该说印象深刻。”
　　说话间，于泰胜的神态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似乎他并不希望任何人提起和这套大片相关的事宜。
　　“你所拍摄的照片最终并没能登上Mania杂志。”
　　“她们用了我的照片。”
　　“不错，但那些女模特的照片已经是第二次重新拍摄的部分了。因为时间原因，大片被临时换成了棚拍，而最重要的是，她们强制更换了你的模特。其原因是Helen无法忍受你竟然找了一些雌雄难辨的男模来演绎那些性感无比的胸衣！但是我却觉得这是一个绝妙的想法！特别是其中一张，一名男模看着身前那件胸衣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态，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够比这张照片更好地诠释世人对‘第三性’的定义！”
　　杨逸说罢，于泰胜又是一阵沉默。杨逸便拿出自己的手机，将两张照片在他面前划过：“你可以看看这两张照片，一张是六年前Bianca执掌Mania时期所拍摄的，一张是去年Helen执掌Mania时期所拍摄的。你以前曾说你从不愿意将自己拍摄的照片挂在自己的房间里，因为你一眼便会去看这些照片的缺点，看自己哪里没有做到最好。相信这两张照片不用我说，你也能看出，早期这张技巧不足，但感情丰沛，后期这张技巧完美，但画面已经丧失了从前那种感觉，仿佛只是为了完成老师所布置的功课。”
　　“你问我为什么你需要在Trend创造下一个奇迹，你要我给你一个来Trend工作的理由，好！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这个理由！因为Trend可以给你最大的创作自由，在截稿日期允许范围内，我可以等到你自己对所拍摄的内容感到满意了再交作品。你现在不缺技巧，不缺想法，只是缺乏一个媒介，能最大限度的理解你，支持你的想法！Trend有一流的创意团队，不仅能为你的想法提供最好的展示舞台，同时也是你坚强的后盾，能够有好的idea来激励你的创作灵感。这正是你现在所需要的媒介！你已经是摄影大师了，而Trend也处于蒸蒸日上的阶段，可是我知道无论是你还是Trend，都能够更好，比现在好上很多倍！如果你愿意来Trend工作，无论是你还是Trend，我相信都会再上一个台阶！”
　　杨逸知道自己这番话此刻一定在某种程度上敲开了于泰胜的心坎，只见他嘴唇微微颤抖，欲言又止。他握杆挥棒，知道自己还需奋力一击才能长驱直入。
　　于是他又笑了笑道：“当然了，薪酬问题也很重要，这是任何一个人在选择工作时需要首要考虑的问题之一。这是Trend能够付给你的年薪。”
　　杨逸掏出一只笔，在手心里匆匆写上一个数字，翻转手背，将手心呈现在于泰胜眼前。
　　于泰胜不禁有些吃惊，眼睛圆瞪道：“啊，我没想到…”
　　他本想说我没想到Trend已经发展的这么好了，说到一半，自觉失理，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杨逸却只是笑了笑道：“应该是我没想到，我没想到你竟会对自己的身价有所怀疑。”
　　“今晚谢谢你这顿饭！不得不说，你确实给我提供了一个非常有诱惑力的条件，但是我毕竟在Mania工作了八年，怎么都有感情了！所以我现在无法马上答复你。我会再好好考虑考虑，稍后会答复你。”
　　“随便，你可以花些时间，把这个问题想清楚。不过我相信你不会思考太久。”
　　“好的，我还有些事，今天我先告辞了。”
　　“嗯，不送了。”
　　望着于泰胜离去的背影，杨逸转过身来，用指尖轻轻地敲打着桌面。
　　他真的只是因为和Mania八年的感情才无法轻易离开吗？以于泰胜的性格？就以他早前和Orion无数次的合作经历来看，所有的Offer最终无疑都将成为他用来谈判的筹码。不过他才华横溢这点倒是无可否认的，至少连林文娜这样挑剔的人也几乎从未对他失望过。
　　他想着不禁露出了一丝颇具嘲讽意味的笑容。他心里明白，但凡好事，一般总是多磨。而这件事情恐怕也不会例外，只不过究竟能多磨到何种程度呢？
　　他将眼前的最后一口咖啡解决掉，正准备招来服务生结账，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他拿起手机，滑动屏幕说了声：“喂，Leona？”
　　“你现在在哪？和Tyson谈得如何？”
　　“目前还很难说，他有些动心，不过么…”杨逸顿了顿：“你和他合作的次数很多，你是知道他这个人的…我觉得…”
　　“你上个月看过了黄浩仁的新一季发布？”
　　他的话尚未说完，林文娜却突兀地打断了他。她语气里的那一股急躁与不悦，不由得让他对于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一阵迟疑。
　　关于这场秀，他看秀的时候便知道倘若让林文娜看到了，必然会在她心中掀起轩然大波。而此刻，听起来她似乎做出了极大的努力才得以压制住自己的懊恼。这场谈话将以何种方式进行，现在似乎已经可以预见了。于是不一会儿，他便简短地答她道：“不错。这样吧，我现在还在Calliope，我回家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