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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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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菜
香菜,在她的家乡也叫臭菜。是一种人们普遍熟悉的提味蔬菜。
不管怎样,她叫了这个名字,而她也很普通。
自小长在乡野间,不会有多娇气,能耐风霜,也爱阳光。
她是个安静的孩子,可以一天不说一个字。这在她看来,并没有多不正常。她更习惯于别人讲,她听。然后出其不意地问出一句奇奇怪怪的话来。比如,当旁人正在一旁聊着那些今天砍伐的树能要搬到哪里,又能卖多少钱的时候,她总是在一旁插嘴,“树在疼呢!你们没有听到吗?”旁人又怎会理睬她呢?“叔叔,树疼呢!她说她都要死了。她在哭。”……
这时候,旁人先还是不加以理会,而后就是露出一个微笑来,“小孩子,树是不会哭的。树砍了,它自然也是要死的。”之后,便是不耐烦了,“这是哪家的疯子,不关着,放出来做什么吓坏了人可不好。”
她怯懦地缩了头,又不死心地看着那个满脸不耐烦地叔叔。怎么刚刚还笑得那么好看的人一下子就变脸了呢?还说我是个疯子?真是……她看了眼旁边倒下的那棵树,枝叶繁茂,而那树桩孤零零地蹲在那里,那上面的一圈圈的年轮爬满了她的截面。刚刚的哭声消失了。她知道那棵树是死了。就算叶子还是苍翠的,可是就是死了。
她慢慢地回了家。脑海里想到爸爸死的时候,好像也是那样。她看到他身上的生命力正在慢慢流逝,可是她却不能做任何事情来补救,她能做的也只是抱着他,紧紧地抱着。那时候,她好害怕,好害怕,可是还是一样,她还是亲眼见证了他的死亡。他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体正在慢慢地减少,减少,直至消失,心脏不再跳动,而体温也渐渐降低,身体逐渐变得僵硬。
生命,多么脆弱。
她是个安静的孩子,安静得有些异常。当然,这是在别人看来。
她一天之内,如非必要,是不会说话的。可是她的生活一点儿都不安静,甚至是很美好。她寄住在奶奶家,管吃管住,没有什么同龄人作朋友。记得她以前也是有交过朋友的,奶奶那个时候对她也不是很冷漠。
她那天穿着新衣,跑到邻居家。是新认识的小孩子,当时她们一群人,围在一起,讨论好了之后,就决定了去大堤上玩。那个时候是秋天,水位线并不是很高。夏天过去之后,那整个被水淹了的柴山里的茅草反倒长势更加茂盛。而小孩子也经常跑到里面结伴成群地去探险,很多时候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或者打到野鸡,或者逮到野兔。然后大家就会就地生火,来个叫花鸡,烤兔肉什么的。而香料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一切都是那么地快乐。或者说是传说中的快乐,因为她并没有参与过。
她记得那天和新认识的孩子们一起跑到那片野地,兴高采烈地。这次玩的是捉迷藏。那一片--长得极好,藏进里面,是很难找出人来的。很快,人群分散,而她也找了个地方藏起来,屏住了呼吸,侧着耳朵专注地聆听周围的动静。可是好久了,也没有什么动静。她放松了表情,一屁股做在地上,仰头看着头上的那片天,这样的视野真是奇特。碧蓝的天空下,生长着大片大片的茅草,雪白的细穗在微风下随风摆动,似乎很轻易地就能触及那蓝天白云。
也不知过了多久,是谁惊叫了一声,“有蛇。”
很快地,一伙人全部出来了。当她赶到的时候,见到的便是一条死蛇,脏兮兮的鲜血,还有内脏。她好像吐,拼命忍住了。
“有谁受伤了吗?”她看着大家。
都纷纷摇了摇头。
“那这条蛇有试图攻击人吗?”她看着那个明显一脸惊吓的小女孩子。
“没有。”
“那你们为什么要杀了他?”
“它会咬人的。”
“可他并没有咬人。你们怎么可以杀了他?”
众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好像她讲出口来的是什么惊天逆语一样。
自那一天起,她就知道原本就不是很熟的人,以后就更是陌生人呢。
这几年来,她就像是个陌生人一样,生活在那个小村庄里,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她渐渐知道自己的不同。她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被砍倒的那棵树的哭泣声、疼痛的呻吟声,或者是在她爸爸死前冰蓝色生命力的流逝,或者是那条蛇死前的景象……
她也渐渐知道别人是和她不同的,明确地知道。就像她父亲去世之前,她应该很小,应该不记得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可她就是记得。那个时候,空气很冷,她蜷缩在他的怀里。她还清楚地记得那一晚的月亮像是和那一团云彩捉迷藏一般,在云层里穿来穿去,树林也就有时亮有时暗,而那栖在树梢上的猫头鹰发亮的眼睛,倒是像极了诡异的灯笼。
她见过太多太多的生命在她的注视下消失,无论是有多少的无所不能,还是弱小得可怜,无论是大自然的物竞天泽,还是人类的杀戮。都只是消失了,再也没有遇到过相同的。并没有什么宗教宣扬的轮回和命运。
这一年,奶奶待她越来越越冷漠,虽然并没有在吃喝上有短缺过她,就只是冷漠。
可能是因为她的与众不同,给她带来了很多麻烦。以前还有很多家长带着她家的小孩来找上门来,质问为什么要吓哭她家的孩子。之后,再之后,这个村子里的人就不来上她家来。他们都说,她是个坏孩子,撒谎,欺负小孩。还让其他孩子离她远点儿。
开始还有小孩子不死心,想要接近香菜,之后再无人走近她1米范围之内。看到她,也只是转身就跑。
其实,她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真的。
她也渐渐晓得她的陈述事实带她更远离他们,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不需要去委屈求全地逢迎他们,如果她去假装看不懂听不懂那些濒临死亡的她们的绝望,那么她又是多少残忍,又能够开心多久?
何况她并不需要多少的安慰,因为她现在很喜欢一个人。她可以趁着阳光正好,一个人找个向阳的小山坡,躺在青草上,闻到不同于要下雨的时候泥土的气味,慢慢感受身体被阳光加热,甚至张张嘴便能尝到草帽绳上汗渍的味道。有时候蝴蝶也会落在她的身上,或者脸上。这算是亲昵呢。她很开心。
她也可以趁着有月光的时候,一个人躺在树下,倾听蝉鸣,蛐蛐弹奏,尽管欣赏的人只有她一个。可她会想,这是在为她一个人表演呢。她何其有幸!
她习惯了一个人。可她七岁了,要去上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