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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鄙鄙之伤 ...

  •   小虞儿出神地笑望着她,并不在意地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她正要拿回茶盏,小虞儿忽又缩回了手,说,
      “这茶中似乎……”

      她心中略惊,毕竟是她落了药,他闻到异常了?

      “……有你的香气。”
      他笑开了,把杯子搁在桌边,又抱她入怀,
      “我喜欢你身上的香气,不浓而郁,好像从未闻见别的女子有这般香味。”

      这也算是优点吗?楚姜窈涩涩地笑了笑。那是缺点啊,那不过是她不得不用的遮掩伤疤的百合粉。

      …终南山上,死士营中,鄙鄙之伤,郁郁百合。

      究竟是不浓而郁,还是不寒而栗?她心中忆着,口中只说,“可能… 是百合香吧。”

      “百合?好听的名字… ”

      他的眼睛已经沉沉的闭上。她知道解药的药力发作了,他快要敌不住睡意。但他的双手仍然环绕着她的腰,似乎一刻也不愿意放开。她轻轻扶着他的背,托住他的头,使他慢慢地躺到藤床上。

      他依旧抱着她,她尝试去掰开他的手指,而他在睡梦中皱起了眉。

      姜窈想了想,便没有再挣脱。不是只剩一个时辰了么,那么、就容她贪心,再被他搂最后一次吧。

      待到他醒来,世上便再也找不到小虞儿,虞从舟心里也再也不会有小令箭。

      眼睛有些酸,她马上对自己说,“我一个人记得就好,那是我自己的小秘密,应该高兴的呀。”

      这样想着,她慢慢也睡着了。这几天日夜少眠,但在这个男子的怀抱里,她感觉到极度的温暖。藤床虽窄,但她却觉得很舒服。

      直到她被狠狠地拽起、扔到地板上、脑袋摔在案脚边嗡嗡作响的疼,她才懵然醒了过来。

      虞从舟带着暗重的戾气看着她,鄙夷的眼神如荆棘的芒刺,刺进她心里。

      “早知道你做事出格,却不料你竟可以如此下格!”

      他轰然立起,站在藤床边,理平衣服上的皱褶。

      他向她一步步走去,她以手撑起身体,匍跪在地上,不敢仰视他。

      “就算装不出矜持之度,但请你、至少保有一点女子的尊严好么?!” 他心中既怒且忿,向门外喊道,“虞福、虞善!”

      两人迅速从门外进得房来,躬身听令。

      “她何时偷进我的房里来的?以后没有我的允许,绝不能让她进我书房!”

      虞福、虞善心想,公子爷早上还与楚二小姐有情有意的样子,怎么日落黄昏了就发起这么大火来了?但爷的脾气谁敢揣度,立马诺了。

      他一回身,一双大手揪住她衣襟,推搡拽拉间把她推到书房门外,她的脚踝“哐啷”一下砸在门槛上,一记踉跄,她失重摔倒在门外。

      他撇头回房,不想再瞧见她。目光却触及几案上的一幅水墨画,不知怎的,眼前一黯,几难立稳。脑海中闪过一些零星的画面,似乎在温泉,似乎在桥下,似乎在梅坞…… 那些画面中隐隐还有一个女子的影像,他仿佛仍记得他们一起奔跑时的那种甜蜜。

      可会,是江妍吗?但是他和江妍,从未去过那些地方。

      难道,是江妍托梦于他?

      只是他对江妍的情愫,一直胶濯着一种欲求不得、若即若离的薄凉,从未有过这种馨甜在怀的浓郁、这种如迷迭香一般沁入心扉的热切。

      楚姜窈不敢再入书房,却发现手中还握着他的那只燕脂盒,只好将那小玉盒放还到他书房的门槛上。

      “从舟哥哥,你的玉盒子… ”她神色战兢。

      听见她淡淡清凉的声音,仿佛即是画中人走来。他忽然越发恼怒 —— 这些纠葛,究竟是怎么了,我爱的是她姐姐,她却睡进我怀里,这般岂非可憎可恶?

      他一转身看向那个燕脂盒,那是他在琮山上本想送给江妍的礼物,她竟然也敢拿去。他抬起头、目光触及她唇上灼灼蕴开的燕脂色,心中愠怒勃升,

      “这不是你的。你不配拿!这是江妍的!”

      他大步上前、左手扯上她的长发,右手手指劲力一抹,抹去她唇上燕脂,唯留唇角一道淤红,“是我对你的举止有让你误会的地方么?还是我曾经懈怠、而你本就伺机而乘?!”

      她抿着唇,那黯红的唇色似血般深浓,欲语未语,终于还是低了头。

      当断即断,烟消云散!虞从舟眼锋一转,沉沉道,“从今以后,你必须与我兄妹相称,不许直呼我名!”

      “兄妹?”她忽然抬眼看着他,怆然懵钝,“我,我不是你妹妹… ”她挥霍出唯一一点勇气,竟对他喊了出来。喊完却连看着他的力气都没有了,深深低垂了头,唯见自己胸口起伏,仿佛浪卷流沙,带走她最后一点元气。

      “你是江妍的妹妹,在我心中,你就只能是我的妹妹。”

      她声音越来越低,“我不要和你做兄妹… ”

      “这是虞府,还轮不到你做主。”

      “我… 我以后一定避你名讳,我可以… 我可以像青莲和青梅那样,称你‘公子’,或称你‘主人’。”

      “青莲和青梅?她们自小就在虞府,和你不同。”

      和我不同… 她心中默念了一遍,似乎自问自答,“我只是个陌生人…”

      “你只是你姐姐嘱托我照顾的人!”

      他看见她的眼光中忽然明灭着自卑的暗淡,仿佛最后一缕烛光被寒露淹没。

      “公子,你可不可以… 有稍许片刻,不要把我当成楚姜窈、不要把我当成是楚江妍的妹妹?哪怕… 只是偶尔几次?”她发觉自己原来还是一个小乞丐,这些乞求的话,可以这般脱口而出。

      “如果没有你姐姐,我根本不想见到你!”他神色冰冷淡漠,双手“啷当”一拨,将房门紧紧关上。

      一阵彻骨寒冰从她的心间漫向指尖,就像少年时在街上被人一桶冰水浇湿全身的感觉。

      她仰起头,不想让眼泪流出,但目光望见漆黑夜空的那一瞬,泪水还是不停地从眼眶溢出,滑过耳际,大颗大颗落在地上

      ……
      她不清楚自己是怎么飘忽着走到那片冰湖边的,茫然失魂间,她脱了鞋子,径直走上冰封的湖面。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似乎唯有那种刺伤足底的冻裂痛感、才让她觉得,心并不是最冰最冷。

      她意识涣散,误以为走在冰河亦能通到云端,直到一记响亮的掌掴又把她扯回真实的世界。

      是小盾牌,一掌把她打倒在冰上。

      “为什么哭?为什么哭!眼泪会要了你的命!你还记不住吗?”

      “我不想和他做兄妹,我不想… ”她像一个迷途的孩子,握着拳头、趴在冰上。

      “你不想?那你想要什么?你太贪心了!”

      “我不想贪心的,但我真的,已经动心了,我回不去… ”她匍匐着,抽泣不止。

      “‘动心’这两个字早该烂在你肚里,”小盾牌蹲下身,靠在她身边,“就凭你这一句话,主人会立刻杀了你!”

      她仿佛没有听见,仍然喃喃道,“他说若不是姐姐,他根本不想见到我。小盾牌,我… 好像万劫不复。”

      小盾牌的心境冰冷而疏离,眸光望向天边,既恼且怜。但他还是一咬唇,狠下心来喊道,
      “他想不想见到你,你都早已万劫不复了!你只是个死士!你没有明天的,你发过死誓的,难道你忘了吗?!”

      被他一激,她的眼泪似乎突然被这寒夜冻结,再也无力翻涌而出,她自卑地低垂了眼,没有力气抬起眼正视这个世界。

      “我没忘,我没忘……”

      “既然明白,为何你还生出那些贪念?你越是对他动了情,就越是应该明白,这世上、人人对你无心无意、方是最好。难道,你的爱,就是为了等着看他有朝一日抱着你的尸体哭么?!” 小盾牌一气说完,方觉满心全被掏空,往日一遍遍对自己说过的话,怎么此刻却喊给她听。

      而这些尖锐的话刺进耳朵,令楚姜窈想起在死士营中发下的那些死誓,还想起伙伴们一个接着一个死去的情景,没有坟,便化了尘。

      她曾经将他们一个一个抱起,但还来不及哭泣,温度就已经从他们身体抽离。她抱得再紧,也不能改变什么。她想起那种时候,她常常会绝望地哭泣、失声地低吟,
      “我只是个小刺猬,没有温暖能给谁…”

      她更不会有什么温暖能给从舟,因为她只是一个死士,还是与赵国对立的秦国死士。她知道她和小盾牌的未来也会是那样,没有坟,便化了尘。不能逃脱的命格、早已牢牢将他们囚禁。

      温暖、是他们都渴望,却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小盾牌在湖冰上越坐越冷,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对她说残忍的话,今夜却是怎么了?

      忽然他感觉到她冰凉的小手覆上他的手背,她说,“我错了……”

      他侧过脸,不带表情地睨着她。她已经擦干了脸上的泪,触到他的眼光时,她忽然牵出一个恬淡的笑容。

      “谢谢你。” 她说出三个字,再也说不出别的,勉力维持着那份笑容。

      小盾牌一手抚上她的头,心生怜惜。许久,他才挤出几个字,“回去吧。”

      她点点头。他手中一直握着她脱在岸上的绣鞋,此时为她穿上,发现她的脚上烫伤未愈、又被冻伤得厉害。

      他搀扶着她,两人踉踉跄跄地在冰上行走。

      “饿了么?待会儿想吃什么?”小盾牌问道。

      “嗯… 烤薯块!”她转着小眼神,惨白的脸上反而像往日那样带着调皮的神色。

      他会意地笑了。每次他这般问她,她都是同样的回答,因为他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他说过,“我只会做烤薯块!”

      小盾牌看着前方,余光却落在她身上。她发丝上的水露结成白色的霜,闪着细碎的光芒、点缀着她如瓷般细腻的脸庞。

      他想到她脚上的累累伤痕,知道她此刻每一步都迈得刺心,但他问不出那句“很痛么?”。经历过死士营的残忍,这一句“很痛么”早已成为他们彼此最难回答的话,即使短短一声“不”,都是煎熬着说出。

      小盾牌觉得自己很没用,只能刺痛她,却帮不了她。他心中无奈地反复叹息的,竟是曾经隔着墙、听见她哀伤地唱过的那句话,

      “我只是个小刺猬,没有温暖能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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