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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回归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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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普通魔族眼中,潘地曼尼南……即使不提颜色,看上去也总有种整齐的违和感。和魔界喜好的夸张活泼乃至怪异的风格不同,潘地曼尼南布局严密协调,气势端正雄浑。前临所罗河,由一片巨大的花园与所罗河河岸蜿蜒相接,花园中种满了红色与黑色的曼珠沙华。经过花园,沿着七十二级台阶即可通往南北走向的主宫殿。由前至后分别是王座厅、议事厅、政务厅、会议厅、演讲厅、游说厅、晚宴厅以及若干小休息室,背后是魔王寝殿,主宫殿两端回廊与东边的所罗门广场及西面的路西法广场相衔接。如果从上空俯瞰的话,正好形成对称的几何图案。
在不那么喜欢路西法的魔族看来,这宫殿天界的风格实在太浓重了;以至于几位非堕天使出身的几位撒旦除非绝对必要且无可避免,绝对绝对不会来潘地曼尼南的。
好处嘛,在最年轻的地狱君主玛门看起来也很明显——功能清晰、分区明显,最重要的绝对不会迷路。省时省力,而且,说实话,应该也相对省钱……
他敢指着自己的钱袋发誓,这绝对不是因为路西法是他父亲的缘故。
看看对岸不远处的万魔殿,也就是所谓的无回城遗迹吧。幸好他出生得晚,没赶上四战之前那种疯狂的年代。他都不需要读什么历史就能有个大概了解了,看——!那黑白参差的城墙,会移动的道路,总想找人聊天的雕像,满怀恶意的壁画,惊悚的建筑结构,离奇的外观装饰,曲折的楼梯与更曲折的回廊……虽然现在据说只开放了不到三分之一,依然能成功地让无数恶魔发狂。每次堕天日在附近竞技场举办的比赛都会导致无数不幸的魔族迷路,他们的苦闷直接影响了帝都维持治安的卫队,每年那时候无数休假申请雪片样飞来,他必须开双薪才有人肯按点上班,还恨不得改名叫“请勿问路”。说不定,最早无回城这个外号就是这么来的—有去无回嘛……
他伸了个懒腰……招了招手,长长的烟斗出现在他右手。
说实话他比较喜欢镰刀的手感,结果他活了这么多年才知道……那不是他的而是他老爸抢来的!最要命的是——原主人还活得好好的!
玛门愤愤不平地点燃自己的烟斗。他受伤未愈到现在还有点咳,医生一直严禁他继续抽他最喜欢的大麻,他想抽还必须得溜到潘地曼尼南外面……
鲁赛斯啊……
虽然看来是个六翼天使,其实只是张皮吧……里面会不会长得比较像别西卜啊……
听说他已经那么老了,对他这个小辈动手真的不会觉得吃相太难看吗?
几个烟圈袅袅地飘起来。
他在花园里走来走去,烦躁地咬着烟嘴:虽然这次魔界是赢了,但感觉……不太对啊……
之前到底是哪位大天使跑来魔界?他去找他万年都不怎么出门的老爸,居然不在寝殿也不在政务厅……
一道血红色的光芒飞掠而过,如流星般直接往潘地曼尼南之后的魔王寝宫落去。
玛门一愣,拔腿就往后飞,歪歪斜斜飞到中途才想起来按了按自己的手镯,唰地一声消失在花海中。
“老爸——?”
他冲进寝殿,不无惊恐地发现台阶上两侧应该有的卫兵全都消失了,地面上新鲜的血迹看得他瞳孔一缩。玛门随着血迹一路狂奔,几乎是直接撞开紫晶之殿的大门,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老爸——!”
重重帷幕之后,玛门从来没觉得那个颀长优美的背影那么脆弱过——
黑发垂肩的六翼天使安安静静地站在金线织成的地毯上,那身影苍白美丽到难以形容的地步。背后两对羽翼受了伤还在流血,玛门甚至注意到那唇角也还有血迹,但他就只是那样怔怔地站着,默默地望着躺在那张华丽黑色大床上的仿佛熟睡着的红发天使,神情中有种他无法描述也不想知道的东西。
玛门踏前一步,带着泥的靴子直接踩在比黄金还贵得多的厚地毯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等了很久,久到他觉得腿都有点酸了,终于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老爸,你都受了伤,先治疗吧。米迦勒……他都睡了这么久了,不会跑的……”
路西法一愣,转头,那怔忪的神情好像是被他声音惊醒一般。
“玛门……是你啊……”
玛门觉得,有面镜子的话,自己此刻一定是满头黑线。他走过去,直接扶住他老爸,架到角落里的沙发上坐下。路西法比他还是要高一点,但大概因为是法师的缘故,削薄的肩背很容易有种优雅得近乎柔弱的错觉,而且……真的挺轻的啊……
以蛮力闻名的某地狱骑士在心底悄悄吐槽。
作为战士,米迦勒明显比老爸重多了……
那一根筋的傻天使该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在床上让着他的吧……
玛门脑子里转着各种念头,猛一抬头,被路西法看着他的冷峻眼神吓了一跳——小时候他一度养了只巨魔狼当宠物,每次它把猎物扑倒,即将咬断喉咙之前大概就是这种眼神吧——
可能还没这么凶狠……?
那种发自骨髓的危机感实在太强,他本能地站起来想往门外退,却被肩膀上的那只手轻柔然而强势地压住。玛门听见自己声音都有点抖了,
“老爸……?是我啊……你……你没事吧?”
纤长的手指轻轻掠过他眉毛鼻尖,滑到下颌,轻柔得宛如羽毛拂过。斜靠在沙发上的黑发天使托起他的下巴,细细地打量着他,像是今天才第一次认识他一样,又好像是……在打量什么珍贵的货物……
明明那种极致的美貌与气质足以吸引任何人的目光,然而……
玛门泠泠打了个寒颤,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许多胆大包天好色如命的魔族从来都不敢抬头直视他老爸的眼睛了……
好像过了一百年那么久,路西法终于抽开手。他疲惫地笑了笑,带着自嘲,黑色的眼睛像是干涸的河床,连绝望都不再有。
“就算是我的孩子,我还是……做不到像他那样……”
虽然莫名其妙但危机感总算消失,玛门好歹安心了一点点。
“老爸……?”
“没事。小伤而已。”路西法摇摇头,柔和的绿色光芒从他身体里透出来,翅膀上的伤口以看得见的速度飞快愈合,“玛门……你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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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旧的橡木桌四角绘满了精美的花纹,一半枯萎一半青翠的常春藤里缠着弦月与琴弦,昂首鸣叫的红雀胸口镶嵌着两枚交错的菱形。但是即使西比尔就站在桌前他也绝对不会多看一眼自己家族引以为傲的徽章,因为此时此刻桌面上摆满了七八个颜色不同的试剂瓶——那些从水晶瓶里透出的魔力光辉足以让任何一位法师——无论是哪种种族——心醉神迷。
魔法水晶柔和的光芒下,褐发天使额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宛如蜜色琥珀的双瞳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的试剂,各种各样的粉末、形形色色的药草甚至晶石被依次加入,试剂中每一次小小的涟漪荡漾都代表着微妙的变化。
然而,这变化似乎无穷无尽……
乌列揉了揉眼睛,已经冷眼旁观了大半天,不得不说,他已看得有些疲倦了。作为法师,即使他不曾专门研习过炼金术,他至少了解这一门的原理:世界第一层次的基础由火风水地四大基本元素构成,而基本元素之间是可以彼此转化的,即炼金术中所谓“理解、分解再构筑”的过程;然而,在如何达成这一过程的问题上,分族时代的炼金士们出现了不可调和的重大分歧……
古代天语里“炼金”这个词的本意是穷尽物质的变化,以及由此过程而触摸法则,最终成就永恒。当今的天界,所谓的炼金术已经只具备前半部分的意义,虽然尤利耶儿自己也很清楚,最早的炼金术是为了之后的目的而诞生的。
他闭上眼睛,这次或许他真不该来魔界啊……
而今无论他如何控制,思路总会不受控制地跳回到久远之前。但发生过的事,哪怕他在记忆里再回忆一千次又有什么用处呢?不过徒劳罢了,犹如愚者捕风。
虚空的虚空,终究是虚空。
审判天使略略犹豫,终于还是推开门走上二楼的阳台。
天色昏蒙,幻影城又开始下雨了,细雨微凉,落在身上偏有种不动声色的温柔意味。血族子爵的住处居于幻影城的东北角,二条河道交错的街心岛上,视野很好。他俯瞰着幻影城杂乱的街道与河道,不无混乱却显得生机勃勃,三三两两散落各处的行人说笑交谈争执的声音影影绰绰像是隔了层纱,时而清晰时而又模糊。幻影城的街道大多十分狭窄,河道也是如此,他甚至能闻到对面楼里煮好的咖啡的味道。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花香,有点像野生的风信子,只是甜美之余隐隐带着一点苦味。
自从……
这是他第一次来幻影城……
世易时移,一切都改变了,连这座城市本身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然而这种奇妙的氛围,同时糅杂了世俗生活气息的忙碌与闲散,乌列一直绷紧的心弦竟不知不觉地松弛了许多……
忽如其来的久违感应让他惊讶地睁大眼睛,他的视线转向河道。
一艘黑色的刚朵拉正沿着河道顺流而下,孤零零站在船尾的舵手面朝他拉下了宽大的风帽,暮色微茫,那一头灿烂的金发宛如夕阳的余晖。一霎那间,澄澈的金瞳安安静静地与他对视,隔着迢迢岁月,咫尺流水,与最熟悉最深刻的记忆完全吻合在一起,仿佛从来不曾背弃或被背弃,也……从未离开。
“沙利耶……”
乌列喃喃自语,栏杆上的蝙蝠雕像被他捏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