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棠春》沫**凉

54、黄雀

　　待到顾溪春与林暖颜匆匆忙忙洗漱完毕赶到锦绣的梨香阁，院子里已然站满了人。人人脸色各异，却一个个都闭紧了嘴巴，除了一丝低低的饮泣声飘在众人耳边外，竟是静悄悄再无声响。

　　院子当间，锦绣带着丫鬟红莲跪在地上不敢起身。梨香阁的房门紧闭着，哭声正是从门里头传出来。安氏看着眼前一幕，只觉得愈发头痛。

　　她见顾溪春进了院子，连忙迎上去，躬身请罪：“昨夜大姑娘闹了一晚上，妾身无暇他顾，一时疏忽，连院子里发生了这样的事竟全不知晓。”

　　顾溪春也听到了那低低的哭泣声，摆摆手，环视一圈，见锦绣与红莲都在外头，不禁皱起眉问道：“里面是哪个丫头？”

　　安氏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面色十分难看。顾溪春登时一惊，脸色亦是沉了下来。安氏又看着林暖颜，眼带关切道：“昨夜才下过雪，这会儿湿冷湿冷的，你大着肚子又跑过来做什么，也不怕过了寒气。”话里的意思十分明白。

　　林暖颜瞥了一眼仍跪在潮湿地面上却无人搭理的锦绣，颔首道：“多谢奶奶惦记，婢妾省得。这雪化了比落雪还冷些，早起亦服侍着大爷去了夹袄，换上了棉的。”顿了顿，把醉棠苑今早上发生的事情也照实说了出来。

　　安氏脸色更加难看，点头表示明白了她的来意，仍道：“天寒地冻的，你先回去罢，这里也不适合你呆着。”林暖颜微微一屈身，带着丫头回醉棠苑去了。

　　安氏这才转过头向顾溪春道：“一个只顾着哭，问什么都不吭声；另一个闷头坐着，只是叹气，却也是一句话不说。”冲房门扬扬下巴，低声道，“里面那场景实在……妾身不好久待，只得亲自在这儿守着。但凡走进这院子的仆妇，无论担着什么差事，都被妾身着人拘着不得离开。只是里头这事怕是难了，妾身做不得主，还是得回禀一声老夫人，爷看呢？”

　　顾溪春此时也说不上应该怎么办，房里的男人不必说，定是何府下人寻了一夜的表少爷何轻舟。且先不说他是如何跑到梨香阁，只说此刻偎坐在锦绣房里的不是别人，居然是三姑娘顾涴秋！若是个丫头也还罢了，可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与姑母家已成婚的表兄同榻了一夜，就算什么也没发生，名节也算是毁了个干净。这么大的事瞒是瞒不住的，也不能瞒着，怎么也得给双方有个交代。

　　还有一则……顾溪春不得不承认，知道里头是谁之后，心里确实有那么点松口气的意思。无论如何，这件事是得尽快了结才好。他握了握安氏的手，点头道：“如今也只有请祖母裁决了。事情发生在咱们这里，你难免会受些委屈，担待着罢。”

　　安氏垂首道：“爷这话妾身不敢当，到底是妾身失察，如何处置只交予老夫人便是了。”

　　安氏打发了贴身大丫头思苓跑一趟福禧堂后，想了想道：“妾身还是进去嘱咐几句罢，好歹梳洗梳洗……那一位就只有交给爷了。”见顾溪春点头，便带了几个人进房里去了。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何轻舟低着脑袋从门里走出来，面上神情十分颓丧。何家下人们见到自家小主子酒醉初醒的憔悴模样，连忙围上前去道：“少爷快跟奴婢们回去换件衣服罢，若让夫人见到这副样子，不定怎么心疼呢！少爷放心，咱们是什么样人家，夫人定会为您做主，断不能让人这样算计了去！”说着不由心里大大地啐了一口。

　　何轻舟虽是一副读书人心肠，不爱理会家中杂务，却也明白昨夜发生了什么，此时看向顾溪春的眼神里亦多了一丝疑虑。顾溪春心情复杂地拍了拍他的肩：“我陪表兄回去梳洗一番，此事必然得有个交代。”话里意思却有两重。

　　何轻舟听得明白，又想到回去还得面对自己母亲的一番盘问，心情愈加烦躁，随意拱了拱手便抢先带着下人匆匆离去。顾溪春摇了摇头，随即跟了上去。

　　屋里，安氏亲自服侍三姑娘更衣起身，又让人打了水来给她净面，趁她梳头的工夫，不着痕迹地往床上一瞧，果然看到了一片污迹与几点红斑。显然昨夜是成事了的。

　　安氏冲念菊使了个眼色，念菊会意，带着服侍的小丫头们出去了。房里只剩了安氏与垂首端坐在镜前一动不动的顾涴秋。

　　安氏站在她身后，嘴角慢慢弯起个弧度，声音却十分沉静：“说罢，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夫人片刻就到，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顾涴秋垂着眼睫，渐渐泪水溢出，才哽咽道：“……嫂子让我说什么？我昨夜吃酒醉了，锦姨娘便说她的屋子近，扶我到她房里休憩片刻。谁知我睡到半夜才醒，醒来却发现身边……”顾涴秋忽然大哭起来，“我一个清白的女儿家，尚未婚配，只有求嫂子为我做主！”

　　安氏也不劝，只静静地看着她哭，直等到顾涴秋收了眼泪，才慢悠悠说道：“这主可不是我能做的。不愿说实话就算了，看来你已经想好了退路。”她朝床铺抬了抬下巴，表情略带讥讽，“也是，不跟着他走，还能怎么办呢？离了顾家，对你，对我，对老夫人，甚至……对你的大哥哥，都是件好事。”安氏刻意将“大哥哥”几个字咬得很重。

　　顾涴秋睁大了眼看着安氏：“嫂子这话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安氏莞尔一笑，附身在她耳边：“听不懂么？那为何昨夜却不是你的大哥哥睡在这里呢？”看着顾涴秋瞬间变为惊恐的目光，安氏又将声音放低了几分，“敢一而再地算计我的夫君，甚至还曾给他换药……你觉得我会放任你不管么？这个结果已经是便宜你了。”

　　顾涴秋攥紧了手里的梳子，梳齿将她的手心扎得发白。她红着眼将梳子摔了出去，低声吼道：“是锦绣！她竟敢出卖我！”

　　安氏亲手将地上的梳子捡了起来，蹲下/身拿起顾涴秋的手，把梳子塞在她的手心里，唇边笑意增加了两分：“锦绣这个人，或许不够聪明，可她最大的好处就是对爷忠心，以及……我只不过略透露了几丝将顾灵儿放她屋里养几天的意思罢了。”

　　顾涴秋盯着她的脸恨声道：“我如今什么都没了，不如就干脆闹一场！是你们毁了我，我不好过，你们一个也别想好过！”

　　安氏站起来拍拍裙角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将她的威胁丝毫不放在心上：“你不是不清楚，老夫人也知道你的心思，怎么会允你闹出家丑来。不过是几服药的事。”看着顾涴秋发白的脸色，安氏满意地将话锋一转，“我瞧着你今早的表现，心里已定了前路，不然不会只是哭而什么都不说，只不过心里不甘罢了。你这般聪明，去了何家也早晚有你的出头之日。既如此，大家何不撂开手，顾家怎么说也是何夫人的娘家，看在老夫人面上，她也会照拂你一二的。至于何家表兄，虽说现下有些疑心，凭你的心思算计，扳回来想必也不是难事。”

　　顾涴秋闻言不说话了，只将安氏的话在脑中快速回转着。安氏见她意动，又添了一把柴：“那何家是官身，何家表兄此番随父母入京，也是为了谋个前程，必不久于人下，这样的人家不比咱们家强么？”

　　顾涴秋思来想去，发现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犹豫道：“可老夫人会同意么？”

　　正在此时，门外有丫头传话：“大/奶奶，老夫人已到正堂，请您过去。”

　　安氏别有深意地瞧了顾涴秋一眼，没再说话，开门随着来人走了。

　　一盏茶过后，面色铁青的顾老夫人带着梁氏、姜氏两个儿媳端坐在怡香园的堂屋。安氏垂手立于一旁，顾涴秋并锦绣站在堂下不敢稍动。座中大部分是当家主母，后院儿里的事谁心里还没几分谱，事情到了这份上，人人脸色各异。

　　不一会儿，何夫人风风火火地从住处奔出来，眼里的神色像是要吃人一般喷着火，一路上的丫头婆子们哪见过姑奶奶这种脸色，一个个唯恐避之不及。身后顾溪春直追着道：“姑母慢些，小心看路。”

　　直追到怡香园院门前，何夫人才忽地止住步子，回头盯着顾溪春道：“你老实告诉我，你媳妇知不知情？”顾溪春连忙摆手，替安氏开解。

　　何夫人看了他一眼，停了停道：“也罢，不过是个庶女。你替我看着舟哥儿，别让他过来。”说完，何夫人略整了整衣衫，重新端起了官家太太的身段，不急不缓地向堂屋走去，丝毫不复方才的情急失态。

　　“母亲。”何夫人仰首挺胸地进了正堂，在经过顾涴秋身边时，连眼尾都没扫她一下。顾涴秋暗暗抬眼，却见何夫人一脸平静，看不出心中所想，只得又垂头站好。

　　顾老夫人见女儿过来，铁青的面色又加了一层愧悔，只觉得老脸都搁不住了，伸出手道：“柠儿过来这边。”

　　何夫人上前接住母亲的手，顺其自然地坐在了顾老夫人身边，还不忘和两位嫂子打招呼：“大嫂、二嫂也来了。”面上神情竟十分和煦。

　　大夫人梁氏也不知这小姑子到底是什么想法，遂只点点头：“小姑。”

　　二夫人姜氏却忿然道：“小姑养的好儿子，做下如此事来。”说着招手让顾涴秋走到身边，抓起她的手落下泪来，“可怜我这女儿虽不是我亲生，却也放在心尖上疼到这么大，本还想着配个好人家，谁知竟出了这样的事情。”顾涴秋也免不得又低泣起来。

　　一时屋里再无人说话。何夫人冷眼看着二嫂这般作态，也不搭话，只把目光罩住顾涴秋上下打量，半晌问道：“你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