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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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若爱过，你有没有同我一般做过那么多对不起那人的事？若不曾爱过，日后请千万珍惜那人，莫要像我一样用余生怀念那一人，空对枯骨，独自凭吊。
一、一夜东风感旧知
朝阳死的那天，我在朝阳殿内枯坐一夜，穆儿亦在殿外跪了很久，我没有见他。我知道，他是想来安慰我，可我亦知，朝阳的死对他何尝不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况且，我不想见任何人。
这一夜，我想了很多很多。我想起朝阳出生那日，巴掌大的小脸从襁褓中露出，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直直望向我，神情一派天真，肖似记忆深处那个懒洋洋坐在沙丘上唱歌的少女。我简直要把这孩子当作是她的转世了，不不，她又没有死，怎么来的转世，我当真是糊涂了。于是我宁肯把这一片单纯当作是我和她的孩子，纵是自欺欺人也罢。有宫人请我为这孩子起名，我略略思索，道：＂凤凰。＂凤凰于飞，栖梧桐，饮清露，浴火重生。此世，我要极尽我所能，不让她受一丝一毫伤害，给她至高无上的荣耀与宠爱，让她做这世间最幸福的人。于是，我封她为朝阳公主。此言一出，朝野震惊，因朝阳乃我朝正殿之名。人皆道，我怜其出生丧母，于是给她这无上恩宠，可是谁又记得多年前那个天真烂漫的西凉小公主？
彼时，父皇对我说，西域诸国日益强盛，突厥月氏西凉等稍有实力的国家早对中原虎视耽耽，胡人虽兵法不如中原大将，可骑兵剽悍，人人善战。若是侵入中原，虽不会危及社稷，不过蛮子凶残，一旦开战中原必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我点头称是。
他说，你既为储君，当为天下臣民做个表率，西域那档子事便交给你罢。言下之意，要我使西域各国成为我朝附属，从此岁岁来朝，俯首称臣。
我答，是，儿臣定当竭尽全力。
我明白父皇的意思，这是他对我的考验，亦是给我一个机会，巩固我东宫太子的地位。成就这样一番霸业，我也知道有多不易，可我只有去做，只有这样，我才能巩固自己的势力，为娘报仇。
于是，我细细筹划，西域兵强马盛，要想全灭根本天方夜谭，遑论我只一人，且商道繁荣，与外邦交往密切，灭之必会衰败其道，实在可惜。不如枭其首，群龙无首致使内乱，待到其势力相互削弱再趁势而入，各个击破，一举拿下整个西域及其商运道。纵观西域形势，突厥为大，却非独大，月氏隐隐有与其分庭抗礼之势，可从中切入。那么，如何挑起这两国的矛盾呢？我继续思索着。西凉的大阏氏是突厥的王女，与西凉王育有一女，是为西凉举国宠爱的九公主。是了！我弯唇，心中计谋已定。
我叫来娘家里的表亲，顾剑。人如其名，他挺拔得像一把剑，身负绝世武功，是我派去西凉作内应的最佳人选。时机成熟后，我派去使者向西凉提亲。果然，几日过后，我收到顾剑的飞鸽传书，于是，我成了名为顾五郎的茶叶贩子，来往于中原西域贩茶。
二、谁家儿女话情长
我一生中，除却没能在她身死的前一刻保全她性命，只见到她凄迷嘲讽的面容，最为后悔的事便是在情字一事作手段。
那时的我满心满眼都是这如画江山和母亲的复仇大计，踌躇满志，意气昂扬。现在想来，如若当初我没有遇见小枫，大概依旧不会懂得什么是情爱，为自己的野心与权欲谋划，为天下百姓谋划，独坐朝堂，权衡群臣明争暗斗，睥睨天下，做一个与史书上描绘的那些寻常盛世明君无二的帝王。我有时会想，那样也好。可那是不成的，为了我的天下大业，我必定要遇见小枫。以我的性格，必定会做出这样的陷阱，以她的性格，必定会跳进这个陷阱。故事注定会这样发展，我们之间注定是这个结局。
造化弄人，一切都是上天注定。
她离开我的起初几年，我时常会怨恨这老天。到后来，我已看得很透了。那时我已行将就木，总感觉伸一伸手便能触到她飞扬的衣角，心底漫过荒凉光阴，泛起一缕温热，越发怀念起我还是顾五郎时与她在西凉的那段时光。纵然这一场虚妄的美好夹杂着无数谎言与欺骗，到底那时她还在我身边，我是快乐的。
我还记得我初见小枫，她正策马行歌。沙漠里的烈日，草木蔫蔫，她却是精神抖擞地哼着异域的歌谣。我忽然觉得她就像太阳上的一团火，兀自热烈着。因为我从没见过谁在独自一人时依然兴高采烈的，我从不会这样，那些人前的温和笑容都伪装给别人看的，只有自己时还这么笑，唔，我觉得挺傻的。
同时心里也有了数，这位西凉的九公主，不过是个单纯冒傻气的小姑娘。应该很好骗。
小枫确实很好傻很好骗。
我驱马上前叫住她："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她回头。
我看见她清秀的眉目，算不得美人。她表情天真神情中夹着一丝狡黠，很有灵气的小姑娘。
我看见她眼中的惊艳。
我握着手中玉佩，再问她：＂这难道不是姑娘遗失的？＂
到底是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她不知这是上京市井街头再寻常不过的搭讪法子。
我为我们的故事画上惊艳的开篇，费尽心思想让她尽快爱上我。我亦不知，我会将自己也算计进去。
我告诉她我是中原贩茶的顾五郎，她唤我作＂顾小五＂。我听到很是哭笑不得了一阵，后来竟也习惯了。
后来她跑去突厥，路遇月氏追兵，我帮她请来安西都护府骑兵帮忙救人。在天亘山脚下，我陪她看了流星。当夜的气氛是我从未感受过的温馨，夜风轻柔，夜幕蕴了满天的星子撒下一地星光。我很久不曾在中原这般悠然地看过星星了。我不知不觉和她谈心，吹一曲筚篥，徐徐讲了我的故事。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同她讲这些，后来我想，自述身世大概会引起她的同情，她怕是会更快爱上我。其实从一开始，我本没打算说这些来博同情。我本不屑做这种事，可对着她澄澈的目光，我只觉得舒坦。第二天，我离开了天亘山。
再后来，突厥的单于下诏，只有杀掉白眼狼王才可以娶西凉的九公主。我得知这条诏令时的第一反应竟是，我又能见到小枫了。我对属下说，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我央着顾剑帮我一同杀掉白眼狼王。白眼狼王凶恶善战，尽管有顾剑这样的武林高手相助，我还是伤了腿。顾剑问我何必，我笑："这对我们的计划不是大有裨益？＂我自己都未发现自己是带着怎样狂热的偏执去做这些事。
我带着那恶狼的尸体来到突厥，我见到小枫，她孩子气地拔下白眼狼王的一根白毛，眯起眼对着阳光看，模样吃惊而不可置信。我在一旁微笑不语。
我终于能娶她，而这本来就是一场骗局。我一直认为自己还算理智清醒，面对这一切平静淡然，而当它终要发生，我亦无甚波动。只是偶尔一阵心悸。
其实西域是个很奇妙的地方，这里很多寻常事情我在中原根本就是闻所未闻。譬如小枫走在王城里，常有人抛些吃食给她，她亦笑嘻嘻地接受；譬如我不过同赫失比了一次箭术，他便掏心掏肺地把我当兄弟看待，还同我交换了腰刀。我能轻而易举地得到突厥大单于的信任，而这便是我的父皇也难以轻易给我的......这里民风淳朴不似上京，人与人相处总是有那么多弯弯道道。我却不大喜欢哲理，我怕在这儿呆久了也会变得单纯，将来回了上京，回了那座吃人的东宫，我该怎么存活？
我这样想，这样说服自己，其实我内心里非常喜欢这里，谁到了这里不会爱上这样一个纯净的地方呢？
我们的婚期定下后，小枫约我在河边见面。
我给她带了羊排，她不矫揉、不造作地吃起来，满嘴是油一脸无邪。
小枫其实没有那么笨，她认真地问我愿不愿意娶她。
我复问她愿不愿意嫁给我。后来很多年我都记得她当时的表情：犹豫的、慌乱的、略带喜悦的、下定决心的......最后鼓起勇气抬起头，说：＂那你给我捉一百只萤火虫，我就答应你。＂
我当时那样喜悦，仿若真的只要为她捉一百只萤火虫，我们就真的能一世幸福美满，百年长乐无忧。
我跳跃着翻着跟头捉萤火虫，拢进她怀里。
这时已是秋天了，居然也有这么多萤火虫。
她娇羞地看我，我仿佛也沉醉了。其实那时我还有一丝清醒，告诫自己是当今太子李承鄞，而非捏造出的顾小五。我是这样的人，可这秋夜里漫天萤火和她闪着光亮的眼眸，我永生永世都难忘记。
小枫这一生三次让我捉过萤火虫，我只捉过那一次。那一幕美到无措，多少年来让我魂梦相牵。而余下两次只剩悲凉伤感。她离开后，再不曾有人让我为她捉一百只萤火虫，而我即便想捉，我心心念念的那人也不会出现，羞红着脸庞瞧我，开怀大笑。
再没有这样的人了，她在我的年少里驻扎了一生一世。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