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笑》月夜寻幽

1、第 1 章

　　我常常思索，是什么样的你，让我在木棉花开的季节笑靥如春。
　　我常常思索，是什么样的你，让我在背井离乡的岁月笑语如珠。

　　还记得两千年前，一向要强的你在木棉花开的季节初次绽放羞涩的微笑，那年冬天不太冷，暖午的阳光温柔地照在你白皙的肌肤上，你的脸透着美玉一般的光泽，我知道，那时的你，拥有骄人的容貌。风中，棉絮纷飞，他笑望一身红衣，英姿飒爽的你，满眼的迷恋，连赞人比花娇。
　　你就是这样离开了养育你的鬼谷，带着留恋，更带着对幸福的憧憬。你很自信地微笑着，向恩师承诺，有生之年，定会让齐国国富民强。
　　你以为，他的誓言情比金坚，他说，无论你是否美丽依旧，他永为你神魂颠倒。这句话，曾经甜蜜地回荡在木棉丛中，更恒久地回荡在你的心里。在你的时代，人心是那样单纯，人们还以为世上存在永恒不变的爱情，聪明如你，博学如你，又怎会不知商时那位名叫妇好的女子，为她的王流尽了一生的鲜血，却终究没有成为他最后的妻子。你曾沉醉于兵法剑术，曾尽心于文史汗青，却终于选择遗忘妇好凄艳的泪，将你所有的智慧和幸福都交托给了他和他的臣民，更心甘情愿地将你如花的青春锁在了临淄深宫。
　　那年冬天，满山的木棉染红了鬼谷，

　　简捷的册后大典，一如你所希望的那样，不劳民动众，不损耗国库，你因此得罪了你的婆婆，却依然坚持赤热的爱民心。鲜红的嫁衣和华丽的凤冠，带给你的不仅仅只有初嫁的甜蜜，更有担负子民安居的天职。那一天，笑得最美的是你，笑得最欢的是他。那个被人称为齐王的男子牵着你的手，款款地登上了象征齐国权力颠峰，更承载齐国最大责任的宝座。
　　母仪天下，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荣耀。你知道，但，你要的只是他，只是他的臣民在政通人和的盛世里由衷绽放的微笑。你的生命将会因此得到满足。
　　可是，现实却是如此残酷。
　　为真爱付出的代价在第二日朝阳初升时分就毫不留情地刺痛了你的心。东宫的幔帐哀怨地随风飘起，他怒视着你脸颊上那块刺目嫣然的红印，眼里满是绝望。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是你献给他的爱情，即使失去美貌也不愿后悔的爱情，是你心中永恒的印记啊……
　　他绝情地拂袖而去，留下你默默地凝视着镜中艳红的一抹伤痛，眼角滴落的晶莹冲淡了强施的粉黛。
　　誓言音犹在耳，却可叹世人皆爱红颜，巾帼未老恩先断……

　　从此，你无语地忙碌着，任汗水一次又一次地抛洒在大齐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你付出的心血让人们一度看见了齐桓公时代久违的辉煌。
　　第二年初春，宫里的迎春花开得格外娇艳。
　　那天，你再次遇见了他，他宠溺的眼神融化在了满园的活色生香中，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凝望着你，唤着你的名字，无艳，无艳……
　　他痴痴地追望着花丛，你心中疑惑，难道他爱的竟是满园鲜花么？为什么？为什么他愿意爱不会笑，不会想他的迎春花，却不愿多望一眼为他消瘦的你？难道，你的脉脉真情当真不如那些艳黄得充满魅惑的花么？
　　花丛中一声娇俏的“大王”就像东宫夜里的冷风一般将你吹醒了，你自嘲地摇头，又错了，眼底有一丝凄楚闪过……
　　只有你注意到，宫里，没有木棉花。

　　后来，见证过那场婚礼的人都会不由地夸赞，那是齐国开国以来最隆重的喜事了，那位妩媚动人的新娘真是倾国倾城，艳惊四座，值得所有男人为之高唱赞美的颂歌。
　　你高高地端坐在宝座上，倔强地扬起高贵的头，傲然漠视再次身着吉服的他。他温柔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呼唤，用他曾经呼唤你的语调呢喃着，迎春，迎春……
　　你仿佛又看到了鬼谷满山的木棉，红艳艳的一片花海，在冬日的阳光下惬意地随风绽放。那里有对你恩重如山的师父，有和你相亲相爱的同门。十八岁那年，你为了心中所坚信的真爱，独自离开了家，那才是你真正的家啊！
　　恍然间，他的誓言似乎还在花丛中回荡……
　　只有你知道，他曾为你神魂颠倒……
　　失去真爱的巾帼，如何承受紧扣青丝的那支看似华贵，却沉重得让人无力摇头的凤钗？没有人看见，你光彩黯淡的红印，在歌舞升平中落寞地颤抖。
　　他会改，你一次又一次地对着满案奏折低语。于是，深秋的夕阳总是茫然抚慰你惆怅得不愿褪色的宫装，那袭艳红的宫装。
　　西宫的曼歌笑语将你的心刺痛了一回又一回，妖娆妩媚的夏迎春轻挑柳眉，嗤笑你空有贤后美名，却无艳后美貌。你凛然傲视眼前搔首弄姿的庸俗脂粉，眼角闪过一丝鄙夷，高扬声调，无艳心中有爱！

　　毫无征兆地，王叔的叛军兵临城下。身着戎装，高坐战马的你最后一次久久凝望他在迎春的媚笑中迷醉的眼神，头也不回地带着齐国最勇猛的战士冲向烽火。两千年前的战场上，你英姿飒爽的身影，万夫莫当的雄姿，宛如寒风中屹立的木棉，烈火一般地燃烧着自己。你的鲜血如同飘落的木棉花，骄傲而又慷慨地染红了大齐的国土。将士们在嘶喊声和兵戈交错中仿佛看见大齐母亲的泪如雨般纷飞。也许，他们的妻子也曾在春闺梦里对着他们悠悠戏笑东宫的丑陋，西宫的美艳，但此时，他们虔诚地仰望你脸颊上神圣的光芒，高呼王后，王后，大齐最美的女人……
　　你拖着被鲜血染红的披风，默默离开凯旋高歌的百姓。那天，齐宫黄昏的夕阳再次抚慰了你留在冷砖上的幽长倒影。你慢慢地跺步西宫回廊，思念和伤痛就像一双顽固的手，不停地揪紧你的心。

　　那夜的西宫失去了欢笑。君王最宠爱的妃子，竟是叛军的奸细。
　　夏迎春手握匕首，对准了你的王。你屏住呼吸，某一刹那，仿佛看见她倾国倾城的脸在痛苦地抽搐着。是错觉么？
　　时间缓缓地流淌着，似乎已经过了一百年，一千年。过了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何况漫长的千年。你薄幸的王终于将要因为违背誓言而受到惩罚了，但你知道，如果可以选择，你宁愿那个在匕首下发抖的胸膛的主人，是早已心碎的你……
　　你望见了他哀伤痛悔的眼神，他说，无艳，我对不起你，能得你心，此生无憾！
　　夏迎春终于释然地闭上了眼睛，选择了最后的结果。她那双无瑕的玉手训练有素地把握力道，朝着胸口刺了下去，她自己的胸口……
　　她软软地倒下了，宛若风中枯萎的迎春花，眼里有泪划落。那双曾经透着狐媚，曾经对你嗤笑的眼，第一次让你感觉到了她的美丽。你温柔地俯视她渐渐冷去的身躯。华丽的西宫，香软的锦衾，仿佛还弥漫着她的气息。她在离去时追望着你的王，喃喃低语，人们常说，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大王，现在迎春也能为您做点儿事了……
　　你的红印在泪光中湿润了。女人，为何总是容易一往情深，总是甘愿为了她们的真爱飞蛾扑火般地奉献一生……

　　初冬季节，他挽着你的手，漫步在深宫的花园中。曾经的迎春花早已凋谢，花中的美人也已不复存在，留下满园萧瑟。
　　有师弟从家乡来拜见师姐，告知鬼谷的木棉已然盛放。他恍然想起，无艳，你最爱木棉，我要为你种满园木棉。
　　你恬然微笑，默默摇头，指着心口，王，你知道么？无艳的木棉，永远开在了那年的鬼谷，更开在了无艳的心里。王，无艳的木棉是否也开在了你的心里？
　　王泪流满面。
　　于是，太后最爱的香兰幽幽绽放。

　　很多年过去了，你们有儿孙承欢膝下，有子民拥护爱戴。
　　那天，他在弥留之际握紧了你的手，无艳，大齐，就交给你了。我等你。
　　你笑着点头，好，你等我。
　　你的宫装依然没有褪色，镜中，青丝已成白发，脸颊上的印记却依然鲜红如昔。

　　又过了很多年，偶尔，老去的你会在阳光明媚的日子向初长成的孙女娓娓述说鬼谷冬日的暖阳，慈爱的恩师，顽皮的同门，还有满山的木棉，以及，那个你等待了很久的，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