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久烟

1、环

　　01
　　九岁那年，我就成了一名孤儿。

　　狙击手的子弹呼啸着穿透他的身体，我亲眼看到了他的死亡。

　　可我今天再一次看到了他。

　　然后又要亲手杀死他。

　　02
　　我是一名杀手。

　　一名普普通通的杀手。不，或许也不能这么说，因为“杀手”这个职业本身就不是什么普通的职业。但我只是在从事这个失业中普通而平凡的一个而已。对于任何一个普通人所“向往”的刺激的生活对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早已成习惯。

　　嗯哼，可能我的搭档Marry不是，她这种人好像还对于这一切很好奇似的拥有着活力，导致我也几乎……这是后话了。

　　没有质疑，没有反驳。有的只是绝对的服从和麻木的工作。但这并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哦不，我估计仅仅对我来说是这样。让人不可思议不是吗？至少Marry就成天在那里抱着头抱怨着，训练的时候时常拉着我跷课跑到屋顶上看一整天的蓝天。

　　我不明白为什么Marry会和我一样在这里，因为她的活力，她的喜好，甚至所有展现出来的一切都让人觉得她并不应该在这里。她会在半夜里偷偷拉着我看星星，然后唧唧喳喳的说着天空中这些星座，而这都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从未听说过的东西。

　　不过我倒是不介意也不去羡慕，因为不知道在哪一本Marry偷偷带进来的小说里写的，一般做杀手的嘛，都应该对组织绝对的服从啊，无欲无求什么BLABLABLA的。哦，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因为我的命是他们给的。

　　看完整本小说后我沉痛的对心心念念想要逃出去出去玩Marry指着书上的这行字说，呃，我好像也是这种情况。

　　听完我的话她整个脸顿时跨了下来，然后我立刻补充了一句，嗯，玩一天还是可以的。

　　溜出去痛快的玩了一天之后回来自然是被教官噼里啪啦的一阵痛骂，不过我觉得看在我们同为女同胞而且已经成为逃课惯犯的我们她好像也是挺宽容的。至少没有向其他教官那里让我们体罚啊说不定还要上报组织……看着其他小队那些俊俏少年从Marry的一个生涩的媚眼就会脸红的小正太变成眸子里有着肃杀之气的冷毅的人我觉得我算是不幸也算是幸运了。

　　看看我们两个啊，过了九年还是毫无长进。和当年一样的爱玩爱笑，不过该有的气势几年来的模仿至少能惟妙惟肖的做出几分来。其实除了在体能上面有点偷懒以外其他我们都有认真学的，毕竟是今后保命的本钱嘛。尽管这样教官看我们的眼神仍然是恨铁不成钢的，但也没有真正的罚过我们，顶多是因为我们的讨饶而心软放过我们了。而那双眸子里的复杂神色随着我们渐渐长大却成了怎么也化不开的担忧。

　　是因为什么呢？我觉得我也不知道，或者是我不想知道。

　　回归正题吧，天知道那边那个陌生长官的阴郁的眼神已经在我这个不认真听讲神游天外的新生身上滑过了多少遍，那几分实在浓郁的杀意让我几乎以为他现在就要冲上来杀了我。

　　今天是我第一次杀人，实实在在的第一次，以前的任务都是些没有什么危险的玩玩啦，正好给了我们偷偷溜去玩的机会。他们特地为我们准备了一次成人礼，时隔九年，说真的拖了这么长时间我也不耐烦了，不过幸好没有人在台上抑扬顿挫唾沫横飞的念着什么演讲词激励人心啊什么的，说不定有这种东西还会真的让那些不谙世事的只知道杀人的俊男俏女们振奋振奋一下？

　　我实在不清楚我现在的心情。我不知道我对于我即将面对的到底是激动、兴奋还是恐惧，好像是平平淡淡的，和平日没有什么两样的一天，仅仅是任务程度加深了一点而已。如果这段话被Marry听到了她一定回狠狠呸一口说，屁，这分明就是害怕了。

　　我自己也考虑过害怕的可能性，可是怎么想也不对啊？

　　这是啥？感觉就像是空洞的，好像人类的感情都不存在于我心里了一样。接过那把枪的时候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我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整个身体都不属于我了一样，就像是我看着一个陌生的灵魂在操纵着我的身体，前几日的演练中种种慌乱都消失不见，握到枪的那一瞬，手中真实感受到的冰凉的金属质感，闭着眼睛都可以感受到它的每一个细节。我以连我自己都无法想象的速度开始检查起自己手中的枪，每一个动作要领我都能感觉到我做得是真正的完美。

　　如果Marry再次看到我的内心独白之后一定会觉得我是紧张过度潜能爆发精神分裂了。呃，这么一想好像还真是。如果排除掉心里那种怎么也挥之不去的那种奇妙的说不清的感觉之后的话。

　　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会觉得，我和当年那个和我现在一样穿着黑色紧身衣的那个女杀手，杀害了我双亲和他的那个杀手一模一样，一样的，像记忆中一样的，干练，冷静，精准。

　　我真的有那货这么厉害吗？可是我分明就是有这种感觉。父母对于自己本身就不怎么熟悉，仇恨的话也该早就淡了。我甚至想对着她大吼一声说，“老兄我们现在是同行了！”

　　晃了晃脑袋努力使自己集中思绪，我转过头扯了扯嘴角僵硬的朝队友笑了笑点了点头表示行动开始，自动忽略了Marry默默捂着肚子憋笑到胃痛的表情。

　　03
　　Marry朝着我吹了声口哨，优雅的把手中的枪转了个圈扣在大拇指上毫不忌讳的朝天“砰”的开了一枪，装模作样的对着枪口吹了口气，然后好死不死的贴上来，闲闲的朝着我抛了个媚眼。

　　“怎么，害怕了？我就知道咱家小亲亲一定会害怕，来来来，姐罩着你。”

　　“滚！”

　　我朝她忍无可忍的吼了声没理她，指尖缓缓掠过冰凉的金属枪身，然后一只手拎起枪柄，把枪口对着几乎快贴上来的脸貌似好奇的戳了戳。

　　“咳…好吧小亲亲我……”

　　正对上我一双眯着的泛着寒光的眼睛。

　　“哦不Kerry饶了我！不不不别闹！等等老娘可是要和你出生入死的啊不要这么早就……”

　　“这还说不定。”

　　我瞥了她一眼然后慢条斯理的翻开分配名额写着自己队友的那张纸，其实本已预料到我大概就是和Marry搭档但是纸上写的那个名字却让我大跌眼镜。

　　“……耶？”

　　我们两个同时叫了声，然后我们默契的把手中的纸互相交换了一下。

　　“你你你你居然和那个傻哔……不不不那个连笑也不笑的成天冷冰冰的那个Lerry搭档？！”

　　“我还想问你你怎么和那个传闻中的真·腹黑搭档啊？！”

　　又是默契的同时大喊。我一脸复杂的盯着手中的那张纸默默无语，漂亮的花体字“Lerry”让人实在联想不到是一个冰山写出来的字。

　　“好吧。”

　　我挥了挥手把纸揉成了团随意的不知道往那个地方一扔，然后同样朝着她吹了声口哨，“得，碰上冰山我得赶快过去我不然不知道他会把我整成啥样。”然后迅速的装好狙击枪里的子弹顺手捞了一支Marry偷带出来的迷你小枪藏好以备不时之需，按好弹匣扬了扬眉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飞过去算是道别礼。

　　“拿着这个，Death不好对付。”

　　说这话的时候我实在是为Marry担忧的，为啥啊？因为Death是我们这帮新手里唯一一个名字特别的啊，其他都是rry结尾表示辈分，就他一个搞特权，偏偏要自己取名字。不过这名字倒也取得对，这人呢，神射手，好多教官都比不上他厉害，取一个什么表示自己是死神的名字也到能成。

　　04
　　气喘吁吁赶到任务地点之后不出意外的看到一个散发着冰冷气场的美少年，我几乎觉得他周身的空气都快被他散发出的毫不掩饰的冰凉的杀意冻结起来了。被那双像是要杀死人的冷冰冰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虽然我是自认为自个儿的心理素质还算过硬，不过被这小眼神一晃，还是有种要打哆嗦的感觉。

　　“Lerry？”

　　我试探性的喊了声，还不怕死的把手伸到美少年眼前晃了晃。

　　“……你迟到了。”

　　明显看到他眼角似乎一抽，不过很快就恢复原状。硬邦邦的吐出一句话之后就自顾自的向前走，心里好笑的感叹着不过还是小屁孩，却仍然没有忽略掉那双本身就深沉如海的冷眸里闪出一丝暗淡的复杂的光。

　　“哎哎，别顾着向前走啊，迟到是我不对你也没必要这么守时吧……”

　　试着朝那个健步如飞的背影喊了几声，对方却像没听到似的脚步停也不停，皮靴踩在地上有节奏的发出“嗒嗒嗒”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脆。我不知怎么的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不，不如说是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因为我觉得这个人好像心里有什么，还是对我不利的什么东西。

　　甩了甩头叹了口气跑上前跟着，运动鞋杂乱无章的啪啪啪的声音彻底破坏了那种有节奏的空灵的美感，不知怎么的却是心情一阵舒畅，哎呀呀，难不成我真变成恋爱中的少女啦？但是完全不想那种感觉啊……

　　屁颠屁颠的跟着Lerry跑上天台，只见他一副装十三的样子拽拽的把下巴扬了扬，指了指不远处地面上坐在长凳子上的目测还算美型的少年，对我说了句：

　　“目标。”

　　然后就自顾自的抱着把狙击枪靠在天台的墙上闭目养神。

　　“我来？”

　　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冰山美少年疑惑的扬起眉，那货却连哼也不哼眼皮抬都不抬始终沉默着。看了对方没有反应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噼里啪啦的装好子弹找了个背光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瞄准……根本没什么好玩的一点难度也没有！

　　郁闷的默默腹诽着，那头坐在椅子上的美型少年一动也不动仿佛早就知道自己被当成靶子，忧郁的撑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却给我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会不会太顺利了？子弹呼啸着发射的前一秒我还在疑惑这个问题，不过显然身体比思维先一步行动，多年来的教导使我连手抖都不抖就这样扣下了扳机。

　　清清楚楚的看到少年的胸口开了一朵妖艳的血花，离得远看的不是太清楚，心中那种奇异的挥之不去的感觉却愈发浓郁起来。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甚至能够像看连环画一样一幕一幕的看到那抹血色被雨稀释着，消融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莫名一阵心悸。

　　“验收。”

　　还是冷冰冰的声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 Lerry。他吐出着两个字之后理也不理我，径直双手一摁天台的栏杆，刷的一下就从几层小平房的顶部翻了下去。

　　……

　　……！

　　啥？！就这样？！我一脸苦逼的走到天台边缘，目测了一下从楼顶到楼下的距离，扔下手中的狙击枪，然后咬了咬牙看了看逐渐走远的Lerry，眼睛一闭学着他的模样翻了下去……

　　感谢上帝给我的条件反射！身体又是先思维一步行动，就地打了个滚发现自己身上居然毫发无损，而且还让以冷漠著称的冰山美人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默默拍了拍身上沾上的泥水，不知道是因为天气还是我现在的心情的缘故，握了握拳发现自己的指尖冰凉的不像样。快步跟上Lerry的步伐，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此刻却又浮现上来。

　　一种平淡的，复杂的感觉，就像是要赴死之人的感觉。好像死在那个长椅上的不是那个陌生却给我熟悉感的少年，而是我自己，就像是看到自己死在那里了一样，那种感觉真的是我从来从来都没有感觉到的。

　　一步，两步，三步……近了。我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像是要破开了了一样，是的，当我看到那个少年的脸的时候，我除了荒唐就是无尽的恐惧。

　　就是他，不会有错。记忆中渐渐模糊的那一张俊俏的脸逐渐清晰，棱角分明的模样，勾勒出的是熟悉的轮廓。

　　九岁那年，我就成了一名孤儿。我亲眼看见了子弹呼啸着穿过他的身体。

　　但是我现在又亲手杀死了他，是的，用一把普普通通的狙击枪，毫不犹豫的扣下了扳机，杀死了我曾经无比留恋的人。

　　真是……荒唐。

　　我的手不停的颤抖着，怔愣着仿佛着了魔，冰冷的指尖颤抖着掠过那张因为失血而苍白的面孔。

　　Lerry仍然在旁边沉默的看着，唇抿得紧紧的，面上也白的像是失了血似的浮现出异样的神采。他突然闭上眼，缓缓的举起了狙击枪，甚至我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砰”。

　　扳机扣动的声音。缓缓低着头几乎感觉不到痛楚，指尖源源不断传出来的温热触感让我不得不相信这并不是一个梦。

　　我张了张口，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指了指旁边的草丛，然后低低的咳了几声咳出一口血来才低低开口，声音暗哑的几乎连我自己都觉得不是我自己在说话了。

　　“那边……那个女孩……不杀掉……吗……。”

　　不知道从那本小说上看到的，人死之前会回光返照，不知道为什么我本来应该模糊的意识此时却异样的清醒。我清楚的意识到那个躲在草丛中的女孩就是我自己，尽管这种事极其荒唐但我还是不得不相信。

　　我本以为Lerry会抱着保险起见的心思杀掉她，这样我就不必在这个无限循环的环里面继续走下去了。但他让我失望了，他的目光仍然是冰冷的，只是垂着头带着些不知名的情绪，他只是看了一眼草丛，难得的开口对我多说了几个字。

　　“不必了。应该没有看到。看上去还是个好苗子，带回去吧。”

　　……这就是命运吗。

　　意识混沌中我似乎是牵出了一个嘲讽的笑。

　　05
　　白色的日光灯刺眼的让我几乎睁不开眼。

　　……我不是应该死掉了吗……。记忆模糊我只记得我的父母和他都被杀手杀死了，努力的回忆其他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隐约觉得我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机械冰冷的声音由远到进。

　　“……编号11，Kerry。”

　　“编号12，Lerry。”

　　“编号13，Marry。”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