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华》张皇幽眇

36、女人不易

　　如果是其他人怀孕，都不会有孙氏怀孕麻烦。因为孙蓉舸的身份太高，京官的当家主母也是能做的。子以母贵，孙氏的孩子自然也比其他妾室的孩子更高一等。
　　偏偏沈氏和孙氏前后脚怀孕，也就差了两个月的月份。
　　沈氏孕吐反应越来越厉害，根本没法管事，管家权又移交给了陈氏，当然大事仍然是张氏做主。
　　而孙氏的怀相却很好，沈氏一日比一日瘦，孙氏却眼见得面若桃花了。和一个病怏怏的，说不了几句话就要吐的人相比，自然是整日笑眯眯喜气洋洋的更讨喜。这些日子虽说卫恭肃明面上没有什么不妥，但是显然更爱在孙氏那儿陪着。
　　和玉也去瞧过沈氏，去的那日沈氏好不容易才睡着，因此没有喊醒她。她靠在榻上勉强睡着，已经五个月了，孕吐反应还这么大，胃里烧的疼，什么也吃不下。原本白净圆润的美人，如今又黑又瘦。
　　含玉抹了抹眼泪，带着和玉出去：“我第一次知道怀孕是这么苦的一件差事。”
　　和玉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什么也不说。
　　“我就不送五妹妹了，还要去看着六妹呢。”含玉也憔悴了不少，也不过十二岁的孩子而已。
　　和玉从兰溪院走出来，在路上看见孙蓉舸，她还不怎么显怀，和甄冬儿手拉着手有说有笑的。要知道甄冬儿之前可是和她很不对付的。竟然如今弄得一副亲如姐妹的样子。
　　“问五小姐安。”孙氏很乖觉的请安。甄冬儿撇撇嘴，也福了福身子。她倒是一直是这个脾气，傲气得很，谁都不大待见。
　　和玉不生气，笑眯眯的应了，照样往前走。
　　待她走远了，背后的甄冬儿甩甩帕子：“蓉舸姐姐，你做什么对这些小丫头们都客客气气的。”
　　孙蓉舸脸上是和煦的笑意：“都是小姐们，当然要客气着，你呀，就是脾气直，以前吃的亏还不够多呀。不说别的，就是四小姐也给过你排头吃吧。”
　　甄冬儿哼了一声：“都是些小丫头片子。”但也不再多说别的了，或许在她父亲的小县城里她是捧在手里的公主，在这儿也不过是一个砂砾，她就算再蠢，也知道有些话最好不要多说。
　　孙蓉舸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不耐烦。
　　几日后霍氏来探望沈氏，丈母娘来了，二叔自然相陪。可霍氏虎着脸，竟然不愿意见二叔。张氏也没有为二叔说话。
　　沈氏躺在床上，屋子里有股药味，这几日沈氏总算不再没日没夜的吐了，胃里还是不舒服，但和之前相比已经算得上好过了。
　　霍氏拉着女儿的手，沈氏的身体如同一根筷子上扎了个面口袋，难看得很。她摸了摸女儿的脸颊，沈氏还试图给母亲挤出些笑意来，可没有成功，反而变成了比哭更难看的表情。
　　“……我早就和你说过，夫妻之间最忌的不是别的，反而是所谓的爱情。把丈夫当成上司，小妾们当成下属，日子会好过得多。你偏不听，傻傻的一头陷进去。可男人呢？爱你的时候如珠如宝，好似你是世界上最娇弱最需要呵护的花朵。而当他不爱了，那你就是那路边的杂草，多看一眼都累。”霍氏身材娇小，神色寥寥，“你小时候不是没见过你爹宠爱那个什么蝶蕊，那爱得，天雷勾地火的，你祖父祖母怎么劝都不听，一股子蛮气，只爱得干柴烈火。你瞧我什么态度。我懒得搭理他，是，你娘我没念过什么书，比不得她知情识趣，说句诗能扯三百年爱恨情仇。可那有什么用？她就是把你爹勾得没魂了，我也是当家主母！侍奉了公婆教养了孩子，立身正！只要我一直是当家主母，她就一日得给我磕头！男人？有挺好，没有也就罢了。爱情卖不了几两银子。”
　　沈氏默默垂了几颗泪珠，霍氏替她拭去。
　　“接着呢？又来了个紫月，哟，这个更漂亮懂事。你爹那山盟海誓，说没就没了。蝶蕊不懂，只知道闹啊闹，为什么你不爱我了呀，为什么你不宠我了啊，为什么和当初说的不一样呀。活生生傻死了，最后悬梁的时候你爹倒是后悔了，可也没用了，人死灯灭，屁事没用了。你瞧紫月就聪明多的，不管你爹怎么爱，总归心里清白。所以她从来没伤过心。而你呢，和你说了不要动心不要动心，小妾动了心是个死，妻子动了心也是个死。也有例外，那就是那个男人是真正的爱着你这个人，其他谁在他眼里都不过是过眼云烟。有这样的男人吗？有，当年宋贵妃的父亲，终身只爱宋贵妃的母亲。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这样的男人才有几个，便是你母亲活到现在，也就见着这么一个到死都只爱一个的。你凭什么幸运？”霍氏摸着女儿瘦骨伶仃的身子，“也算长个教训了，之前几个妾毕竟身份不高心思不大。这次你也算栽在厉害人手里了。把你的心给我揣严实了，别再丢了。一心管着孩子们和自己就够了知道不！我回去后，给你送个人来。”
　　沈氏瞪大双眼：“……娘？”
　　“我得给你找个帮手不是，你搞不定那姓孙的丫头。”霍氏怜惜的看着女儿，“保证是个不错的。你就只管把身子养好，好好把孩子生下来。要是个哥儿就最好了，毕竟一个儿子不保险。”
　　沈氏垂目：“……我听娘的。”
　　霍氏平时不管事，办起事来雷厉风行，三日后，又有一顶粉红色的小轿抬进了侯府的碧迎馆。
　　这位新姨娘身份不如孙蓉舸，但也很高了，是一个从六品通直郎家嫡出的小姐，要知道孙蓉舸可是庶女。一般少有送嫡女去做偏房的。因为成亲的前几天新郎骤逝，名声受损，一直耽搁着。如今已经十八。那通直郎要外调做官了，女儿在外地更难嫁。因此百般无奈送进侯府做妾。好歹比随便嫁个人靠谱。
　　新姨娘第二天来给张氏请安的时候，和玉也在。
　　新姨娘姓谭，名叫谭蕙心。就如同她名字一样，谭蕙心如同一株兰花，芳香扑鼻却不腻人。她容色姣好，肤白如雪，尤其生了一把杨柳小蛮腰，纤细娇弱。漂亮却不伤人。
　　和玉不禁感叹。霍老夫人简直厉害，怎么能找到一个这样规矩好出生好容貌又好还至今未嫁的小姐来的。二叔真有艳福。
　　要说漂亮她可能比不上当年的柳姨娘，但是味道却不同。就好似孙蓉舸一样，身上有妾不该有的风光霁月。
　　因为沈氏身体的缘故，张氏代为敲打了几句就打发谭蕙心下去了。
　　要不怎么说男人易变呢。孙蓉舸再好，相貌也就一般，性格是和其他一般的小妾区分开来了。可谭蕙心不仅有不同的性格，相貌也有。于是这几日卫恭肃都是歇在谭蕙心房里的。
　　那边萍漪阁，孙蓉舸正扶着床榻吐，丫鬟丝梅扶着吐得脸色惨白的孙蓉舸：“小姐，我们还是去唤大夫吧，瞧您吐成这样了。”
　　孙蓉舸吐完，漱口后，倚在软垫上：“不用，我自己知道。这孕吐治不了，只能耗着等这一劫过去。”她摸了摸已经有些形状了的腰，“儿子，你看娘亲为你吃了多少苦。对了，二爷不是说今天要来吗？快把我调的粉拿来。”
　　“小姐，那粉虽然显得气色好，可用多了伤身体呀。您总是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苦苦忍着，何苦呢。”丝梅担忧极了，“更何况二爷现在正在谭姨娘那儿呢。……说不准……说不准就不来了呢。”
　　孙蓉舸脸上露出阴郁，可平时的爽朗全然不一样：“哼，就是新开的茅坑也有三日热闹呢。谁笑到最后可还不知道。……我叫你拿来你便去拿！”
　　丝梅没有法子，抹着眼泪去拿粉，正巧用完一盒，便去隔壁拿。门口站着丝竹，见丝梅出来：“小姐又吐了？”
　　“可不是么。”丝梅是个心极软的，说着又抹起了泪，“要不是老爷黑心，小姐何苦来这儿做妾。本可好好做正头娘子的。”
　　丝竹嗤笑了一声：“丝梅姐姐别怪我说话难听。孙家总共堂姐堂妹的排号有十八个，我们小姐排十二，往上数不出挑，往下算也算不上什么。容貌一般又不是嫡出的。就是做正头娘子，前头未嫁的还有六个呢。就是把所有的儿郎都算上，也轮不着什么好的。就是这侯府的小妾，也是金姨娘在老爷面前得脸说得上话才抢到的。否则，除了嫡出的九、十、十一三位小姐，其他的六、七、八三位小姐，谁不比我们小姐大，算年纪算相貌都轮不到我们小姐嫁过来。就是事情定了的时候，八小姐和刘姨娘还在府里满地打滚闹腾呢，硬生生要把我们小姐换掉呢。要不是老爷硬逼着大老爷，大老爷干嘛不选自己的女儿非要选侄女。”
　　丝梅被说得一愣，随即叹了口气：“……我们小姐不容易呀。”
　　“谁活着容易。”丝竹又笑了起来，“好了，你快去拿东西吧，等会小姐又要发脾气了。”
　　孙蓉舸拿了粉，仔细的上了妆，之前蜡黄疲惫的脸色，变得白嫩粉红。她扶着肚子靠在床沿，想着等会卫恭肃来了，她要说什么，六月荷花开是个好话头。想着想着睡着了。
　　等她惊醒的时候，一把抓住了正在给她盖被子的手：“二郎？”
　　丝梅尴尬的回答：“小姐，是我。”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丫鬟们把灯都都熄了。只能透过窗纸看到门外廊下还亮着灯笼。
　　“他没来？”孙蓉舸怔怔的问。
　　“……二爷没来。”丝梅呆呆的回答。
　　孙蓉舸突然觉得有些鼻酸，大概是孕期精神敏感，她自嘲的笑了一声：“还真把自己当盘菜看了。”
　　“什么菜？”丝梅没听清。
　　“没什么。”孙蓉舸松开手，往后躺，“夜深了，你也去歇着吧。我要是不舒服会叫你的。”
　　丝竹应了下去。
　　孙蓉舸躺在床上，看着窗户上模糊的光束。
　　孙家人口繁多，总共有四房人住在一起。他们是四房。孙家这四房只有大房有差事，二、四房游手好闲、三房因为三叔身体不好，人口少。不过四房人和在一起，人数也多得吓人，十八个女儿十个儿子。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她排行十二，不上不下，不貌美也不丑。好在她和她姨娘都聪明。牢牢的抓住老爷。女孩们多，自然什么都争。她乖极了，从不争吵。姐妹们喜欢她，长辈们也宠爱她。一旦她要报复谁，没人想得到是她的错。她总是那么真诚，那么善良，那么单纯大方。
　　她从没有输过，无论当时多么吃亏，最后她总能扳回来。
　　这次也一样，沈氏不过是个顺当长大什么亏都没吃过的大小姐。她怎么能和她比呢，她是从女人堆里挣出来。没有人能叫她让路。
　　她摸了摸肚子。
　　我的孩子，我要给他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