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光星河》葵子酱

1、C01

　　[2012.12.31 17:30]
　　自从十天前得知那个消息之后，似乎一切都变得不顺起来。
　　早上迟到不说，偏偏好死不死碰上点名，被可恶的专业老师记了一笔，理由是“临近新年必须整顿秩序”；中午去食堂吃饭被一个冒失的小学弟泼了一身鱼汤，对方堆着笑道歉说“因为新年将要放假过于兴奋”，现在裙子上闻起来还有一股腥味儿；下午去教务处领出国用的成绩表，半路又把学生证弄丢了，想着正好补办，结果主任推着眼镜一脸公事公办，遗憾地摊手道“过完年再说吧”。
　　——今天，真是糟透了。
　　梁牧菲抱着膝盖坐在临近黄昏的操场上，恨不得指天大骂——新年，我恨你！
　　除夕之夜，学校里到处都嗨得不像话，每个人都跟吃了药似的满脸春色。
　　背后不远处有一群男生在踢球，热闹得很，挥洒热血和汗水的样子让人不由得欣羡一下他们淋漓极致的青春。
　　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
　　说好的世界末日呢？！
　　“这么冷，还真是好兴致，”梁牧菲目光涣散，幽幽地自言自语道：“不过，单细胞活得真轻松啊……”
　　自嘲地笑了笑，听着渐大渐小的笑闹声，梁牧菲整了整裙子，眼眶有些发酸。天色变得昏黄起来，空气里似乎都多了一些忧伤的气氛。
　　人就是这样，很多时候明明不想多愁善感，却容易被环境和对比给伤到。
　　把腿收得更紧了些，下巴搭在胳膊上，突然觉得非常委屈，眼泪刷刷地淌了下来。
　　是谁说的来着，感性与才华成正比，此刻真是灵感如泉涌啊。
　　梁牧菲泪眼朦胧地凝视着暗下来的天色，决定拉开架势哭个痛快。
　　而生命中总是充满猝不及防的惊喜。
　　人，只要活着，就一定会遇到——
　　一个球从斜后方飞过来，不偏不倚砸中了她的脑袋。
　　——更坏的事情。

　　[2012.12.31 14:03]
　　“珍惜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谁是更适合你更值得你的人，谁能给你更多发自内心的欢声笑语更少肤浅造作的百转千回，谁能给你一个光明崭新的选项和淋漓尽致的人生，谁能不离不弃莫失莫忘相守相依。
　　好好握住对方的手，及时地，毫不犹豫地，破除一切阻碍地。
　　不悔抵不过擦肩而过。
　　简贞在书里写，深情若是一桩悲剧，必定以死来句读。
　　而死亡不是唯一的预示。
　　在那之前，或者在那很久之前，不用等到黎明破晓，不用等到花开荼糜，不用等到潮汐落尽，不用等到失散于茫茫人海。
　　让我们在一起。”
　　叶璨看完最新一篇的日志，心里有些憋屈。
　　还是写得很好，虽然是这种悲伤沉重的调子。这一篇《在一起》，似乎是在讲亲情与家庭出现了问题。作者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子吧……即使作为一个神经比较大条的理科生，不能完全理解她的愁绪，但是读过一遍之后，还是被低落的情绪感染到。
　　轻河莲……
　　叶璨不知道第几次点进作者的主页看了看，除了“喜欢的作者：清少纳言”之外，只有“XX大学”这个信息，自我介绍基本上是一片空白。
　　和我一个大学啊……叶璨往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

　　依稀记得是从一年前开始，那天得知自己挂了两科的叶璨心情不是太好，不经意发现了这个博客。干净的界面，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访问量也很少，只有三篇日志。
　　点开的第一篇叫做《你将化作光芒》。
　　“怕爬得太高，就找不到下来的梯子。怕摔得太惨，所以连往上看的勇气都没有。一件事还没开始做，就觉得预想中的结局超过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不想留下痕迹，所以小心翼翼的选择最保险最两全的方法。可是，丢失了大胆、激情和敢做敢为，人就会变得畏手畏脚，考虑的细节恨不得面面俱到，把对自己的潜在损伤降到最低，然后得到一个中规中矩的结局。
　　不满的是大多数。
　　一边斥责自己愈发保守无为，一边对愈发市侩算计的自己无能为力。
　　宇宙太大，包容的同时总是带着忽视和轻蔑。
　　没有谁值得被铭记，没有谁天生就粗鄙。成就也好，罪恶也罢，一阵尘埃便悉数掩去，你我都只是漫漫长河中脆弱摇曳的水草。
　　如果敢爱敢恨不是一件那么艰难的事。
　　如果能够直言不讳无所畏惧勇往直前。
　　我们理应怀着这样的念想，因为现实终将残酷无情地给我们的期望打折。”
　　第一感觉就是被鄙视了，然后呢，又被鞭策了。
　　叶璨，机械系，自认是个略显废柴的普通大学生。一七八的个子算是中等偏上，就是对于男生来说偏瘦。长相清秀，无特别魅力点，因为性格温和的缘故，人缘挺好，有一群插科打诨翘课刷副本的哥们儿，特长是调解矛盾和自我恢复。
　　谈过两次恋爱，为了部落，皆无疾而终，目前单身。
　　哦，忘了说，叶璨是个对兄弟们非常仗义的人，人生格言是“卖队友者撸一辈子”。
　　……不单身才怪呢。
　　偶尔觉得人生无趣但可以得过且过，没什么大的抱负，眼下的目标是顺利毕业混口饭吃。
　　——结果就这样挂了两科，开什么玩笑啊！
　　也许一篇日志的力量没有如此巨大，但是不容置疑的是，低靡的叶璨收到了鼓舞，导致他站上椅子准备给自己加加油的时候砰地一声撞到了床沿。
　　“好疼……”叶璨捂着脑袋，坐下来继续浏览剩下两篇日志。
　　从此，他就变成了轻河莲的固定读者，规律是每月一篇，跟那什么的周期一样。
　　觉得自己嘴拙，或者觉得一味的赞美显得浮夸，叶璨从没留过言，都是看完点个赞，跟大部分雁过不留痕的白嫖网民一样。
　　不同的是，每次他都怀着虔诚的心情，跟邪教的朝拜似的。

　　时间拉回到现在。
　　再次点开《在一起》，过了一年时间，轻河莲的读者群变大了些，除了日志，时不时会推荐电影和CD，与其说是小众，不如说是独特。
　　文艺的莲小姐，忧伤疯魔两不误啊。
　　叶璨由衷地替她感到高兴，但自己总有种元老级读者的优越感在，即使人家压根儿就不知道他是哪根葱。
　　留言区都是清一色的安慰，不少人在煽情，叶璨想了想，决定留个言，开始打字：
　　“我看你的日志很长时间了，第一次留言希望你别介意……”
　　不行，删掉。
　　“不知道你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很伤心的样子……早点好起来吧……”
　　不行，删掉。
　　“我注意你很久了……”
　　……怎么听起来那么像变态啊！
　　叶璨狂按着回删键，想起一句电影里的台词。
　　“Just regret. Ocean of regret. Then believe in love again.
　　——刚看完你推荐的一部电影，里面的这句台词，希望能给你力量。”
　　回车，搞定。
　　“叶璨，下午四点东操，一起去？”隔壁寝室的人探头进来问。
　　“好嘞。”
　　“龙泽进我们队，等着被完爆吧哈哈！”
　　“……你们这帮孙子又开外挂是吧。”
　　叶璨把人轰走，满意地念了念那句英文，手机响了，一个不认识的号码，前面一串奇怪的区号。
　　“喂？”
　　“叶璨，”那边磁性温柔的男声带着笑意：“我是简臻。”
　　“简臻？！”叶璨停住，激动地站起来：“你不是在日本么？不对，你小子又换号了？”
　　“啊，这是家里座机，”简臻的语气不急不缓：“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接到高中死党的电话是很开心，叶璨还是不忘问了一嘴：“……你打过来就说这个？”
　　“怎么会，你又不是我女朋友，”简臻低笑了两声，这人永远都是又谦逊又恶劣，叶璨挑眉，腹诽有女朋友了不起啊，听他接着说道：“我明年一月回国，聚聚吧。”
　　“没问题啊，回来了联系我。”
　　“嗯，那先这样。”
　　“喂，简臻，”叶璨翻着网页，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你读过简贞的书么？”
　　“……好冷。”

　　#Destined
　　瞬：大家新年有什么计划么？
　　钻出一个魔法使：机体……失踪了……持续掉血中……
　　雪染菊理：睡个酒足饭饱□□，顺便尝一下新出的泡面口味。
　　萝拉：补完种子之前没有新的打算呢。
　　瞬：……还有正常人么请问……
　　枕草子：提这个问题的你就不正常。
　　枕草子：这年头，都上赶着放人鸽子，计划算个肾啊。
　　Dr.S：肾？都拿去买苹果了吧。
　　萝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瞬：……萝拉，你一定不是妹子。
　　枕草子：怎么？笑不露齿才是妹子？
　　雪染菊理：哦？小草火气很大的样子嘛。
　　萝拉：原来瞬哥哥喜欢温婉型的……真不凑巧，老子是豪放型的哈哈哈哈！
　　瞬：喂……
　　枕草子：今天谁也比不上我倒霉催的。
　　萝拉：你俩一开始还好好的，怎么后来就杠上了？
　　雪染菊理：相爱相杀。
　　枕草子：可能……瞬太乐观了吧，抱歉。
　　瞬：没事。还有，倒霉以后会转运的！
　　瞬：……我又乐观了……
　　Dr.S：瞬，你呢？计划。
　　瞬：我啊，跟朋友聚聚之类的。
　　小鹿小小鹿：预期计划是追回真祭品，定位中……
　　#

　　[2012.12.31 14:50]
　　鹿晓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揭开盒子，盯着里头的模型，失语了。
　　这、这、这……居然是升级版！
　　鹿晓难以抑制欣喜之情，爱不释手地捧了出来，只觉得头脑发热幸福得要死掉了。
　　嗯？我订的貌似不是……
　　鹿晓点开购买页面，清清楚楚地显示着“普通版”。正疑惑难道店家在搞什么彩蛋活动，捡起地上的快递包装盒，名字那里写着——尹超逸。
　　这是……谁？
　　鹿晓拎着被自己拆得七零八落的盒子，一阵狂汗，莫非是……拿错了？
　　回想了一下中午领快递的情形，忙得跟无头苍蝇似的快递小哥，不耐烦地打发同学们自己找，鹿晓一眼就看见了自己那一件，抱起来走到快递小哥跟前签字，一个男生也抱着一个等大的盒子走了过来，快递小哥傲娇地说：“放地上放地上，一个一个来。”
　　两人纷纷放下，快递小哥又被其他同学叫走了，嘴里抱怨着“自己找呗真是的”，混乱的现场。等他回来，胡乱撕了上面的条，对鹿晓和男生一推：“行了。”
　　就是那个时候拿错的吧，鹿晓呆了。
　　赶忙铺开盒子上残存的收据，幸好手机号码还在。
　　打开手机，一条未读短信。
　　“同学，我的红莲圣天八极式是不是在你那里？”
　　鹿晓迅速反应过来，回道：“嗯，我的红莲可翔式还好吧？”
　　“很好，就是能源不足急需改装……”
　　鹿晓心中愤恨，居然敢吐槽我未升级的二流机体，倒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
　　“何时换货？”
　　“我住西边，地址上写着你住东校区，总不能让女孩子跑路，我下午过去吧！＾▼＾”
　　“那……麻烦你了。”鹿晓愣了愣，还挺绅士的嘛。

　　[2012.12.31 17:30]
　　梁牧菲仰面倒在草地上，呆滞了三秒之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哭笑不得地颤抖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一定是被命运捉弄了。
　　慌张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一个男生出现在视野里，弯腰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同学，对不起啊……”男生满脸歉意，说到一半愣住了，不知所措地问：“那个，你没事吧？很疼么？”
　　“还好，”梁牧菲弯了弯嘴角，没打算为难他：“一般疼。”
　　“可是，”男生犹豫了一下：“你怎么哭了……”
　　“嗯？”梁牧菲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由于刚哭过，声音不小心哽咽了一下：“咳……不要紧。”
　　“很难受么？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男生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梁牧菲，完全不会处理这种情况：“不好意思……我刚刚没注意……”
　　情绪波动中的梁牧菲被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和温和关切的语气刺激到，猛地坐起来，眼泪流得更凶：“我说了不要紧！”
　　——怎么看都不像是不要紧的样子吧。
　　男生被这架势吓了一跳，呆呆地问：“那你为什么哭……”
　　“我高兴我乐意！怎样！”
　　“好好好……”男生后退一步，连忙摆摆手：“没、没受伤就好……”
　　后面有不明真相的同伴在招呼：“喂！叶璨！你捡球还是捡人啊！”
　　男生们哈哈哈哈笑作一团：“踢完这局再把妹不迟啊！”
　　“就来！”叫做叶璨的男生脸上闪过一片尴尬之色，恶狠狠地回头瞪了一眼，对气息不稳的梁牧菲说：“……那我走了。”
　　梁牧菲埋着头，嗯了一声。
　　脚步声走远，片刻，又走了回来。
　　抬起头，坐在地上的梁牧菲惊讶地看着捧着球的叶璨——皱着眉，欲言又止的样子。
　　哎，最见不得女孩子哭了。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哭，但是……”叶璨蹲下来，双手把球放到她手里，脸上的笑容很是真诚：“我应该……也有一部分责任，让你踢回来，会不会……有一点点安慰效果？”
　　梁牧菲眨了眨眼，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一阵风吹过来，吹乱了两人的头发。
　　这个人还真是——
　　心底里不期然涌起一股暖流。
　　“好啊，”梁牧菲破涕为笑，抱着球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草，半真半假地抬手指着他身后说：“你站到那边去，我看看哪儿比较好踢。”
　　“啊……好，”叶璨还在心里感叹这就是女人传说中的变脸如翻书啊长见识了，往后走了几步，站定：“这里行么？”
　　“往左边两步，”梁牧菲一脚踩着球，胡乱指挥着人家：“好了，就那儿。”
　　叶璨站定，心想这姑娘脚法不要太准就好……见梁牧菲蓄足了力飞起一脚的姿势，闭眼准备受死。
　　三秒过去。
　　咦？怎么没有痛感？
　　叶璨莫名其妙地睁开眼，低头发现球滚到自己脚下。
　　抬起视线看到不远处背对自己的梁牧菲，刚想开口，听到对方的声音若隐若现地传过来：“……谢谢。”
　　叶璨还想说点什么，被一个瘦高的帅气男生从背后猛地勾住了肩膀，忍不住向前一个踉跄。
　　“搞什么啊学长，考虑一下围观群众的心情好不好。”
　　视野里已经没有了梁牧菲，叶璨把男生的手臂拉下来，无力地辩解了一句：“……踢到人家总要说句对不起。”
　　“诶？对不起说了五分钟？”男生摊手，无良地拖音调侃道：“你——语——速——很——快——嘛——”
　　“……懒得跟你废话。”吃瘪的叶璨往回走去，朝队友招招手。
　　“说起来，你今天不是捡到一个学生证么……”男生迈开长腿跟了上来，语气轻快地提醒道：“不觉得刚才那妹子很眼熟？”
　　叶璨一愣，停住脚步，摸出口袋里的学生证，仔细盯着照片，黑长直，苍白的脸色，稍稍吊起的眼角，的确就是……
　　“哇！美女嘛！”男生仗着身高优势一把抢了过来，不怀好意地起哄。
　　“……”叶璨伸手拿回来，打了一下男生的头，无语地说：“龙泽，你还是回去打篮球吧。”
　　“学长！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外援！”龙泽装模作样地捂着头嗷嗷乱叫。
　　梁牧菲……
　　叶璨无视闹哄哄的学弟，心里默默地记住了这个名字。
　　下次见面，一定记得还你。
　　——如果还有下次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