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剑》九笞

6、第六章 李东澜

　　画舫渐行，由北朝南，在湖上留下一道道波纹。

　　极目眺望，黑魆魆的夜里，琴音鼓瑟，亭台楼阁，若隐若现，凤凰楼顷刻便在眼前。

　　此楼卧于冰湖，四面环水，楼内建筑多为黑竹木，格局呈四象：青龙殿，朱雀堂，玄武厅，白虎阁。

　　另有天地两门，前后而立，每门配有八名高手，两门洪武炮，凭你武功再高，进了这凤凰楼，若想全身而退，也难于青天。

　　眼见凤凰楼越来越近，回裳靠近我，手指轻动，为我戴好面纱，道：“一会靠岸，你只需跟在我身后，休要出声，一切有我。”说罢，往船头走去。

　　站在她身后的丫环霏儿在她头上撑起了伞，目光复杂地望了我一眼，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也只是跺了跺脚，恨恨瞪了我一眼，再就跟了上去。

　　我苦笑一下，我知她是在为回裳打抱不平，每次我来找回裳，都是牵累于她。

　　船舫即将停泊受检，丫环小厮并立船头，小声窃窃私语，却不嘈杂。

　　“停！”

　　岸上调度高喊。

　　少顷，一队五人登上船舫。

　　为首那人方面大耳，眼睛狭长，一圈细小胡渣，腰间挂着大刀，看起来圆滑世故，他见着回裳立马抱拳作揖，恭敬道：“回大家怎么才来，小王爷已在楼内等候多时，这会该是心急了。”

　　“徐主簿辛苦了，今日恰巧有事耽误，让王爷久候是回裳的错，一会定然多饮几杯以示歉意，还请大人海涵。”

　　回裳微微俯身不卑不吭地回答。

　　她刚叫出此人姓名我便知道了他的来历，其为开封府尹的主簿，乃宣和年间的秀才，曾因战乱占山为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为人粗狂不羁，后不知什么缘由偶然救得开封府尹的小儿子，被其聘为主簿，随身左右。

　　“好说，好说。”徐主簿哈哈笑道：“回大家都如此说了，鄙人又怎会不知礼数呢。来人，请回大家进楼。”

　　说罢，他后侧站出一个小兵。

　　那人微微低头，恭恭敬敬道：“回大家，这边请。”

　　“有劳了。”

　　回裳轻移莲步，沿着跳板往岸上走。

　　我随即跟上。

　　一脚刚落，身后传来声音：

　　“慢！”

　　徐主簿几步走上前来。

　　“这位姑娘倒是特别，以前似乎并未见过？”他仰头看我，眼神怀疑，对我这个比他还要高上半头的女子分外好奇。

　　我立马低头敛眉，双手交叠置于腰侧，恭顺地福上一礼。

　　“怎么，我的船舫也要怀疑？”回裳停步转身，杳有深意地望了望徐主簿。

　　徐主簿赶忙应和：“不敢，不敢，只是此人面生，鄙人也是谨慎点好。”

　　“那就不必了，早先我已报知府尹大人，说有一西域舞女随我一同入楼，庆贺于小王爷，大人若不放心，一问府尹大人便知。”

　　徐主簿似乎犹疑不定，不知作何是好。

　　这时，船侧突然传来“哗哗”声，伴随着黑夜以及点点雪光，一个“李”字旗号的船舰闯入视线。

　　徐主簿神色一变，再不纠缠，弯腰作福道：“回大家请慢走，鄙人有事要忙，就不作陪，希望回大家今晚得王爷赏识，名利双收，鄙人就先恭喜了。”他看到回裳点头，便撩起衣袍，一挥众人，纵身一跃，已是踏于岸上，往那条船走去。

　　我望向那条“李”字船舰，纵观三层，船桅坚固，在昏黄的灯火中显得内敛而不奢华，却从头到尾笼罩着尊贵超尘的气质。

　　甲板上，三十武士齐齐而立，训练有素，一看便知内家好手，可见船舰主人绝非等闲。

　　我刚想运力探测，一道内力劲射过来，打断我的念力。

　　喉头猛地一甜。

　　“怎么了？”

　　回裳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我摇摇头，压住翻涌而上的气血，道：“没什么。”

　　趁着夜色，我看到徐主簿跪在那船舰甲板上，弯腰伏地，作叩首状，十分恭敬。不久，便见一白金滚边玄服的公子从船舫里缓缓走了出来，手拿折扇，说不尽的风流倜傥。他刚一出来，便往我这边扫了一眼，继而嘴角扬起。

　　回裳娇躯一颤，惊道：“怎会是他？”

　　“谁？”

　　“李阀，李东澜。”

　　自靖康兵败，宋朝南撤杭州，北方门阀多遭战火摧残，虽南迁，但财力锐减，人才凋零，已不复当年声望，甚至于江南士族，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但就在这民不聊生、灾祸四起、战乱不断的境况下，李阀由当初一小小门庭，翻天而起，独树一帜，在江南扎下根，短短三年不到，生意遍布全部各地，富可敌国。

　　而此功绩不是身为李氏门主的李羟，乃是他已逝大哥的儿子，年仅双十的李东澜。

　　李氏门阀素来低调，就是李羟本人也不过从四品的太中大夫，却不想他侄儿身无功名，却能得徐主簿亲身叩拜，不可不谓不可说。

　　就在我低头思量之际，耳边一阵风起，李东澜提气一跃，便到了回裳身边，合了扇子，抱拳施礼道：“回大家有礼，今日得见，实乃李某人三生有幸。”说罢，抬眼去看回裳。

　　回裳略微福礼，道：“李公子谬赞，不知公子今日到此，准备不周，深表歉意，还望公子多多包涵。”

　　“回大家真会说笑，李某也是临时起意，怪不得姑娘，歉意就不必了，一会须得陪我走上几遭，上次那盘棋一直未有结果，李某一直心痒痒，如今恰好，也算是了却李某心愿了。”

　　李东澜虽对着回裳说话，眼神却突然朝我望来，见我在看他，左眼一眨，作怪弄人，好似一个浪荡的公子哥儿。

　　一时间我浑身上下不知所措，鸡皮疙瘩四起，差点忘记此刻自己是女子打扮，这还未进凤凰楼就遇到李东澜这个难缠角色，实叫人糟心。

　　回裳看到我的反应，抿着嘴捂着手巾偷偷笑着，有些幸灾乐祸。

　　而我只能将头低的不能再低，希望可以消去李东澜的注意。

　　终于李东澜出声了，询问道：“不知这位姐姐作何名字，远远见得姐姐的倩影，柳腰扶风，凝脂若肤，就知不俗。”

　　说话间他已绕到我跟前，举起扇柄将我低着的脑袋轻轻抬起，在见到我抬首后竟与他一般高低，微微惊诧。

　　他刚想要将我面上纱巾揭开。

　　“且慢！”

　　回裳一下打断了他。

　　“李公子忒心急了。”

　　回裳几步走到李东澜身边。

　　“哦，怎么说？”李东澜收了手，似笑非笑地望着回裳，“难不成，回大家吃醋了？”也不等回裳答话，他继续道：“这可就稀奇了，据我所知，回大家舫中摆有一局，至今未能有人能破解，而回大家曾夸下口，若有谁能破解棋局，便以身侍君，是也不是？”

　　“确实如此。”

　　“那不知李某有没有这个荣幸，当得回大家的入幕之宾呢？”李东澜有些幽深地望向回裳。

　　我知回裳的这个规矩，她自负棋艺高超，从未有过敌手，故而摆下此棋局，五年至今，未曾有人破解，除了美貌才名，这也是她声名远播、广为人知的主要原因之一。

　　回裳先是一怔，继而悠悠笑道：“有何不可呢，若公子能赢得小女子一二，奴家自是公子的囊中之物。”

　　“哈哈哈哈！”李东澜大声笑道：“那我就先借回大家的吉言了。”说罢，他将手中折扇扔给随身侍者，刚要转身离开，却突然靠近我，贴着我的耳朵嬉笑道：“姑娘内力不错，不知师承哪里呢？”

　　蓦地，我虎躯一震。

　　等到回神过来，他已走入楼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