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剑》九笞

14、第十四章 生死台

　　吴克都自顾不暇。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走！”我朝沈月云喊道，拉着她往江里跳去，江水波涛汹涌，浪头肆意，漫过我们的头颅。

　　炮火接连而来，江面黑压压一片。没一会，船就翻了，继而往水里沉去，形成巨大的水流漩涡。

　　很多刚跳下船，来不及逃跑的金国士兵，还未喊叫一声，就被漩涡吸了进去，再无生机。而那些在甲板上，不敢跳江的，被船舰扣翻在内。一时之间，哭爹喊娘声，好不渗人。

　　等我们再浮上来，江面一片狼藉。

　　浮尸，焦尸，浓烟，木板，碎片，到处都是。

　　这样的情景我见到了好多。

　　宋朝式微，自皇帝被俘后，大大小小的战争，死伤无数。无论金人、宋人，在战争面前，受苦受难的永远都是贫民百姓。

　　就在我沉思之际，身旁的沈月云“闷哼”一声，忽然一沉，松开了我的手。

　　我转头一看，她的肩甲一片血红，血流不止。

　　“什么时候受的伤！”

　　她笑了笑，嘴唇煞白，“这些重要么？”

　　“我带你走！”

　　她咳了咳，“好。”

　　我揽住她，将她的胳膊放在我脖子上，背上她，用力地划水。江面宽阔，雨水湍急，看不到岸，我不知自己游了多远。

　　忽然，脚底缠上了什么。

　　心里暗道：不好！

　　刚要纵身而起。

　　四面八方的渔网包抄而来，唰唰唰，将我们团团围住。

　　与之同时，五条轻舟出现在江面，打着“天罡寨”的旗号，一群拿着大刀、钢叉的汉子们吹着口哨，哈哈大笑而来。身侧船上的两人，拿起火铳对准我与沈月云，厉声喝道：“老实点，别想妄动！”

　　“哈哈哈，大哥，你真是神机妙算，埋伏在此，他娘皮的狗杂养，不让咱正面参战，说什么扯寨子后腿，啊呸！我草他祖宗，咱不照样抓他娘的几个金鬼。”其中一汉子吐了口唾沫，对前头那领头人崇拜似得说道。

　　“就是，那狗屁二当家，老害怕大哥占他功劳，什么好事都轮不到咱们，今夜伏击金国船舰的计划还是大哥你一手策划的，最后却只让咱们善后，我真替大哥不值！”另外一人不满道。

　　一时间，嘈嘈杂杂。

　　那带头之人，抬手一挥，嘈声即刻停止，“好了，兄弟们的心意岳某领了。大家伙这些年来，随岳某人出生入死，挥汗洒血，岳某必不敢忘。今日，岳某对天起誓，与各位兄弟，不求同富贵，但求同生死。”

　　“不求同富贵，但求同生死！”

　　“不求同富贵，但求同生死！”

　　……

　　天罡寨占山为王，聚众为匪，在江浙一代神出鬼没，寨子藏在深山老林中，非寨中之人，很少有人能找到。

　　他们将我与沈月云，跟其他侥幸存活的金兵绑在一起，连成一线，用黑布遮了我们的眼睛。

　　一路上走走停停，七拐八拐。

　　有寨众扯皮着脸，甩着鞭子怒骂着：

　　“金狗，吃屎了啊，还不快走，腿断了是吗！他娘的，你们也有今天，啊！你们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们会落在我们手上，等当家的们分了赃，我就将你们一个个活扒了，撕了你们的肉祭酒！”

　　金人们一顿哀嚎。

　　有的甚至开始不走了。

　　“翻了天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走还是不走！”

　　看守那名寨众，随即撸了袖子抽了过来，鞭鞭到肉，拳拳到骨。

　　沈月云被抽到好几下，她之前便负了伤，肩甲的血虽已止住，但失血过多，人一直不甚清醒，只是凭着意识往前走，看起来那么柔弱，她毕竟是女子，如何受得这些苦难，我将她紧紧护在怀中，心里慨叹，如今内伤严重，被人追杀，又落入匪徒中，身不由己，只能徐徐图之。

　　最后，那名寨众将我们一行九人关押在山寨内的一个小黑屋里。

　　小黑屋是密闭的，没有窗扇，只有一个门。

　　门两侧专人把守。

　　一日三岗轮换。

　　严如军队。

　　他们在关我们进来后，送来了水，木桶装的。因长时间缺水，一个个都脱水严重，虽看到清凉的水，却不敢饮用，一个个推来推去，怕里面下毒。

　　我笑了，若是天罡寨真想杀人，我们早在被抓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又何苦费力地将我们抓来这里。

　　我直接勺了一碗，喝上一口，并未觉任何不妥。

　　那些金人看我喝了无事，一个个心思明了，都趴到桶边，牛饮一般。

　　之后，我喊醒沈月云。

　　“喝点吧，一路上你滴水未进。”

　　沈月云烧的有些迷糊，她就着我的手喝了一口，冬天的凉水，森冷森冷，她浑身哆嗦，接着便推开了碗。

　　“怎么了？”我小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睁开眼睛，有些迷离，“没有。”

　　“是不是冷？”我将她抱紧在怀里，“这样好些了么？”

　　她忽然盯着我看了好一会，说：“我饿了。”

　　我怔了一下，忙道：“你坚持会，很快就有吃的了。”

　　“我什么都不想吃。”

　　“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找来。”

　　她没有说要吃什么，她高烧不退，再次昏迷了过去。而我，只能抱着她，用冷水侵过的破布敷在她额上，以此减少她的热度。

　　一夜无眠。

　　次日，他们送来了饭。

　　一人一个窝头，一碗碎豆腐汤。

　　饭刚送来，一群人哄抢而上。

　　汤饭洒了一地。

　　我只抢到两个窝头，一碗汤。

　　我扶沈月云起来，“看，有吃的了。”

　　一夜昏沉，她的烧虽退了下来，人却还是迷迷糊糊，喂她窝头，嘴却张不开，只能掰碎了，和着汤给她灌下。

　　“咳咳咳。”

　　她睁开了眼。

　　我欣喜若狂，“你醒啦？”

　　“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她呆呆地看了我一会，似乎还未回神过来，刚吃的窝头渣滓还留在她嘴角上。

　　我抬手刚要替她抹掉。

　　她忽地缩了缩，低下了头，耳根却红了。

　　我有些尴尬，“你别在意，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帮你擦干净。”

　　“嗯。”她低声应道。

　　经历两次受伤事件，我忽然发现沈月云与旁人体质的不同，一次中毒，一次被洪武炮流弹所伤，两次都是致命伤，可每次都在她忽冷忽热、高烧不退之后，慢慢地好转起来，简直是个奇迹，这是否与她是幽谷谷主盖森的弟子有关呢？我无从得知。

　　饭毕，有山寨的人进来，将我们带了出去。

　　此时我才得窥天罡寨风貌，寨子分好些栋屋子，屋子周遭被藤蔓环绕，因是冬季，只有树藤，未有藤叶。

　　中间甚为宽广，武器架分列四周，长矛，盾牌，枪，画戟，大刀，宝剑，应有尽有。

　　乃是一个巨大的练武场。

　　练武场上人声鼎沸，一群人围成一圈，严严实实，厚厚的人墙，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人都带来了吗？”人墙里忽然传出声音。

　　带我们来的那人，弯腰一礼，恭恭敬敬道：“禀大当家，都带到了。”

　　“好！”一声粗狂。

　　紧接着人墙让开一条道，一个魁梧汉子，走了出来。此人方面大耳，络腮胡子，甚至手臂、腰腹都是黑色的毛发，大冬天裸着上身，露出结实的肌肉。他拎着一坛酒，喝上一口，洒在胸膛，看起来粗狂不羁，凶恶渗人。

　　“你，你们，就是那啥的金狗！”他指着我们一行人说道，可能喝了酒，有些微醉，说话磕磕绊绊。

　　“说，告诉老子，你们的公主在哪！”

　　那大当家一声断喝，戾气尽显。

　　原本金人俘虏战战兢兢了一夜，身乏体困，早就神经衰弱，此时更有人被那一声断喝，吓得晕了过去。

　　天罡寨众人哈哈大笑，没想到金人如此胆小，不堪一击。

　　“你，你。”大当家随意在金人中点了两人。接着，就有人过来，解开那两人绳索，将那两人拉出来，一人递给一把兵器。

　　金兵有些呆愣，两人拿了兵器，被围人群中，不知所措。

　　“上，上呀！打他娘皮的！”

　　周围人开始起哄。

　　那大当家眯眼笑道：“规矩我就不多说了，既然你们有胆隐藏，那就上生死擂台吧。”

　　生死擂台顾名思义，擂台上只能有一人活下来，那个人只能是胜利的人。

　　被围在圈里的那两个金兵，面面相觑，战战兢兢，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两人互相望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忽地，两人同时跪地，用女真语哀求道：“大王，放了我们，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大当家回头询问，“他们说了什么？”

　　有人嬉笑道：“他们说大当家你英雄盖世、无人能敌！”

　　“哈哈哈！”

　　大当家仰头大笑，半响后，冷声道：“拍马屁也要打。”

　　“打！”

　　“打！”

　　“打！”

　　接连不断地叫喊声响起。

　　身边的金人一个个恐慌起来，他们低头，用女真语不停地交谈，四肢颤抖，声音里都是恐惧。

　　沈月云问我：“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在说，怎么逃出去。”

　　“逃不掉的。”

　　“你怕吗？”

　　“你难道不怕么？”

　　“我不知道，我不想死在这里。”

　　一声惊呼。

　　擂台上的两人双双死在对方的兵刃上。

　　血流了一地，分外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