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的阴谋》倚栏尘忆

1、全一章

　　小城里引进了一种新型花卉，叫梭禾，藜科，丛生苞藜属，适应能力极强，抗碱旱能力极强，且极具观赏性，是国家科研机构培育出的新品种，以这个植被稀少的干旱小城作为实验种植地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在园林局长略显局促的办公室里，护林员老田将一只花盆放在办公桌上，里面栽种着一大棵绿油油的草本植物，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的往下掉。
　　“局长，一千株的种苗一个星期就分株繁殖成了五万棵，这也太快了，我觉得有问题，要不用于园林绿化的事情咱再缓缓？！”
　　好像李局长耳朵里只听到了繁殖出的数量，眉开眼笑的盯着花盆里的植物，抿了一口陶瓷杯里的铁观音。
　　“我说老田啊，你可真不愧是咱们这里远近驰名的植树大王，我看这事你办的挺好嘛，不仅保证保量的完成任务，而且还是提前超额完成，之后的事情要是顺利，我给你记个头功！”
　　“可是这花……”老田欲言又止的张张嘴巴，却被李局长的一个眼神直接挡了回去，他知道，李局长是惦记着国家拨给的那批经费，而且自己农业大学毕业的儿子还在家等着他的消息。
　　“老田啊，你儿子毕业分配的那个事情我一直挂念着，眼下你先把花给我养好，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要太多，你儿子工作的事情我自然会酌情考虑……”
　　五天之后，小城光秃秃的马路两旁全部移植上了梭禾，存活率为百分之百，原本裸露的荒土和飞舞的风沙全部被梭禾强壮的根茎包裹在里面，大街小巷处处绿意盎然，小城里好像一夜之间就充满了生机。
　　老田坐在奥迪车柔软舒适的后座上，毕恭毕敬的给李局长点燃手里的香烟。
　　“局长您看，这条街可说是咱们小城的迎宾大道，也是领导视察时的必经之路，因此特地移植过来了两万株上好的梭禾，等一个星期之后估计分株出新苗高度能到半米，正是长势最好的时候，刚好能够覆盖了路旁所有绿化带！”
　　“好，好！”李局长高兴的合不拢嘴，“这老话说的好，虎父无犬子嘛，早就听说你儿子在大学里是个高材生，明天直接让他来局里报到。”
　　按说儿子的工作有了着落老田应该高兴，可不知怎的，一看到路旁梭禾在微风里摇摆的枝叶，他就觉得心慌。想想他小时候这里的环境多好啊，不过是短短的几十年，什么都毁了，老田的心里直叫可惜。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唉，这高科技的产物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不久之后，领导实地勘察，李局长得到了上级的褒奖，那笔巨额经费也如期拨款，老田的儿子在园林局屡屡受到表扬，仅仅一个月的时间便当上了办公室的主任。
　　可是老田却变得越来越焦虑，他时常望着飞速繁殖的梭禾发呆，想着这些东西把裸露在外的土地布满了，会长到那里去。
　　又过了一个月，不受控制疯长的梭禾，逐渐成了小城里的一个祸患，它们茂密的枝叶覆盖了城内各个路段，白天把多余的杂株铲除之后，当天夜里便会恢复原状。它们生存能力好像一直在不断的挟制下攀升，越是逆境当中生命力越强，甚至可以从任何一个地缝或者墙缝里钻出来，只要是有丁点泥土的地方它们就可以存活，原本用于治沙防沙造福人类的梭禾，竟然渐渐变成了小城的噩梦。
　　“这是花高价从国外进口的特效除草剂，一吨水配一滴，今天晚上你就带着工人们洒下去。”同样的办公室里，李局长把一个标着黑色骷髅的塑料瓶戳在老田的面前，阴沉着一张脸。
　　虽然老田一直都不大喜欢梭禾，但是碰到瓶子的那一刻他的手还是抖了。
　　“局长，说实话，我已经近二十年没见到咱小城这样绿了，这药这么厉害，一下子都除掉，我真有点舍不得！”
　　“屁！”李局长大怒，差点一口啐在老田的脸上，指着他的鼻子就是一顿臭骂。“现在城里下水道里，给水管里全是这玩意儿的根，整座城土里的养分全让它们抢光了，你看看现在这方圆几百里内哪还有其他的植物，荒山都被它们布满了，我早就知道它们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事要是被上级知道了，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不是它们死就是我们死，物竞天择的道理你懂不懂！”
　　老田没有继续辩解，也没有动桌上的东西，沉默着出了办公室，当天就把自己的儿子领回家，像预感到什么一样，半夜里便带上细软举家迁走。
　　只是一个老田，丝毫不会影响到李局长铲除梭禾的计划，新任命的负责人带着上百号人连夜将强力除草剂洒下去，到天亮的时候梭禾已经大片大片的枯死，附近的荒山又露出了光秃秃的山顶。
　　而李局长站在山顶上俯视着脚下枯黄的海洋，觉得自己像重获了新生，反正灭掉的梭禾早晚能找其他的植物代替，目前还是保住自己职位最要紧。
　　说来也怪，梭禾枯死的第二天，干旱已久小城就下了一场百年未有的大雨。这场大雨持续了三天三夜，暴雨引发的山体滑坡和泥石流，将出入小城的数条咽喉要道堵死，数万居民被困城中……
　　后来怎样呢？
　　十多天以后老田脚踏在软塌塌的淤泥里，望着被夷为平地的山包和小城阵阵心酸。几个低洼处的水坑里长出一束束新鲜的梭禾，比之前他见过要高上一倍，枝叶繁茂，绿的沁人心脾，并且还开出了一朵朵妖艳的红花。
　　老田好像从浓郁的花香里闻出了糜烂的血腥味，它们将几万人的骨骸全部转化为了自己的养分，难怪能开出如此娇艳的花朵。
　　沟壑般黝黑的脸上，老田流下了一滴浑浊的老泪，幽怨般的对着梭禾说：“你们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