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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来一场秘密的拷问(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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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在他侧后方,专心地盯着他的位置。地上铺展的手工羊毛地毯将我们两人的脚步声完全吸没了,这倒是让我满意不少。他听不见我的脚步声,但是他的动静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伊哥的步伐并不太,速度也不快。或许他在想待会儿怎么面对阿尔戈蒂诺?
我和伊哥慢慢走在楼梯上。酒吧里暧昧的灯光时不时地投射到他的脸上,海藻一样蜷曲的黑发长长的,落在身上,掩去了一部分的表情。他的眉眼低垂,忽明忽暗中,就好像走在静默的港湾,又好像在燧石的甬道里漫长地过活。
爱上一个男人,这是有违伦常的,不受祝福的。
不知道伊哥有没有后悔过,我暗自揣测,但是也不能知晓答案。
后悔这种情感,是一种致命的毒药,能杀死爱情。
慢腾腾地走到了连接二楼与三楼的阶梯。在尚未走上走廊的时候,四周寂静无人,只有两个人轻微的鼻息给予空间一丝生气。
我微微笑道:“先生。”
伊哥被从静默的气氛里打扰,恍惚间往这瞟了一眼。我看着他的眼睛,绽放笑容:“让我们先去洗手间一趟好么?您需要整理一下呢。”
他愣愣地点头,沉默不语,却是朝着洗手间走去。
一前一后走进三楼的洗手间,我将在门上晃悠悠挂着的的牌子轻巧地翻转。
“咯噔”一声,门被锁死。
牌子随着关门的动作在门外招摇——“维修中”。
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借口了,一块小小的牌子,多么普通,却可以隔绝大部分人的闯入。
我把伊哥拉进一个格子间,将我们两人关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他没有反抗,任我施为。刚刚的转头就是一个错误,他抵抗不了我的幻术。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毕竟三楼也不是谁都可以上来的。
格子间里的空间足够容纳两个成年男人。我靠在门板上,精神力已经覆盖了整个洗手间。任何意外的打扰,都是不被允许的。
格子间里响起我的低语:“你爱阿文·阿尔戈蒂诺?”
他沉默片刻,开口道:“是。”
“阿尔戈蒂诺爱你么?”
“……应该是。”
“你不确定他爱不爱你?那你是暗恋咯?”我挑起眉,故意问。
他空洞的眼睛呆呆地看着我,两行泪水滑落下来:“我……我不知道,我伤害了他。”
“嗯?说清楚点。”
“我骗了他,从他那里拿到实验数据交给了切、切萨雷。”他说起这个人的时候,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瞳孔扩大,却强硬地压抑着恐惧。
我才没空管他的异样,听到“实验数据”四个字,我就已经被勾住了心魂。
我靠在门板上,双手抱胸,盯着呆坐在马桶上的男人。
“……实验数据是什么?”
“是幻术研究资料。”
啧,我就知道,这群狗杂种!
我恶狠狠地啐了一声,怒火直冲上天灵盖!肮脏的老鼠,下作的臭虫!
埃维雷特!真是好样的!
一个靠着皮条生意发家的流氓窝、一群抢妓女口粮的垃圾。能够成为延续百年的顶级黑手党之一,也不过是他们脸皮够厚、手段够毒、心眼够黑!
不如意的时候可以摇尾乞怜!得意的时候也能倒打一耙!
啊,可真是好样的。这群卑劣龌龊的渣滓。
我将身子的重量都放在背后的门板上,阖上了眼。
突然觉得有点好笑。看来阿尔戈蒂诺也没有讨到什么好嘛,他从我这里窃取的成果,却被自己的首领拿走了。用的美人计?真没想到伊哥的魅力这么大。
啧,玩阴的,我可真是比不过他们。以前不就是如此么?雇用我却又跟踪我,那群喽啰像苍蝇似的跟在我的屁股后面,甩都甩不掉——
我木木地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慢慢回想起来……
那件旧事、那件旧事——
埃维雷特家族,我曾经做过它的一笔生意。
交货之后,他们付钱倒是很爽快,但是底下的小动作让我对这个家族倒尽了胃口。从我离开交易点开始,我就发现有人在悄悄跟踪我,恰恰在我精神力极限范围以外,用望远镜遥遥注视我。我试图摆脱他们,从建筑物里进去又出来,但是只要出现在大街上,就能被轻易看穿我拙劣的伪装,又像牛皮糖一样黏上我,让人恶心、烦躁又恼火。(因为这个,我才去学习了本以为没必要的伪装技术。)
我杀了几个人以示威慑,但是毫无作用。他们就像蟑螂一样围着我。这惹恼我了,何况我决不能让他们轻易脱身,只有付出承受不起的代价,才无人敢来效仿。所以我决定把他们全杀了。
我记得,我当时急着回去见费伦妮,边赶路边和他们周旋了两天。这群人的尸体散了一路,最后一个,就在酒馆三条街外的一条小巷里。
之后,我坐在酒馆里看着费伦妮招呼客人,心里想着埃维雷特会有什么动作。
之后——再也没有动作。
我怔怔地回想着。
我慢慢红了眼睛,心中充斥沉郁的怒火。胸膛里翻滚的冲动让我不由得按住了心口——若非如此,我甚至有立刻就去把埃雷维特一举灭掉的荒唐念头。
之后他们再没有动作,我以为他们是消停了呢。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阿文·阿尔戈蒂诺是埃雷维特的人,毫无疑问。
多么美妙的连环计!多么精细的设计!
我不知道——原来我值得他们这样处心积虑地对待呢!
何德何能呢?我甚至有点感激他们,这些人让我认识到我的身价有多么高昂!值得这么多条人命铺路只为了充当信标摸清我的据点。
啊,那个时候,我接这笔生意的时候,我多么得意的时候!
我刚除了来自英国佬的后顾之忧,在考虑攒钱的事儿。我坐在费伦妮的酒馆里,觉得可以迎来新生。西西里,在这片土地,我第一次想停留下来。
在我以为开始了一段新生活的时候——
原来只是另一个圈套的开始。
我使劲儿挤压着胸膛——心脏那一块儿。它比我还急不可待了,鼓动地好像要跳出来。
难受、好难受、好难受。
我感觉心中郁结了一口闷气,促使我想狠狠的一拳砸在门板上。但是不行,声音很大,会惊动别人。我不得不大口大口吸进空气平缓呼吸。直至,将一切压在心底,等待爆发。
这必将声势浩大。
我猛地抬头,盯着伊哥的眼睛。
“关于这份资料,关于这个实验的目的——你还知道什么?”
“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伊哥像背书似的,一字一句吐出我想知道的内容。
微哑的声音回荡在小小的格子间里。
“……两年前,我被长老会派遣到……切萨雷身边,身为贴身秘书。工作很轻松。”
“之后一年里,我认识了埃维雷特家族里大大小小的人物,除了阿文。当时我只知道有一个人叫阿文·阿尔戈蒂诺,研究部的部长,位高权重。我不知道,他就是我认识的那个阿文。听到相同的名字,我以为只是同名。”
“他……一直都不在驻地,我没见过他。直到最后圣诞节的晚宴上。我们见面了。”
他好像陷入了回忆,直愣愣的看着前方——那应该是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切萨雷看出了我们的异样。最后,他知道了我和阿文从小就认识……我们在一个孤儿院长大。”
“他让我去偷阿文的研究资料。那时候,我才知道,阿文在两年前就已经离开了总部。”
“我顺从了切萨雷的命令,在之后的一年里,我和阿文又恢复了儿时的亲密,阿文对我毫无戒心——每当想到这一点我都痛苦难当——我还是将他的研究资料偷走了。”
他说到这里,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溅湿了衣服。
“……之后,我和阿文决裂。这也是我应得的。”
他的眼泪流了满脸,哆嗦了一下,又继续讲了下去。
“但是,我得到的只是前半部的资料。后半部如何人造幻术师,还在阿文的脑袋里,他没有写下来。”
“这使得切萨雷怒火滔天。他今天派遣我、吉安和乔来,就是为了劝降阿文。但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他凄然一笑。
在幻术的诱导下,他卸下了伪装,完全遵循本能,已经瘫软在了马桶盖上,袒露出毫无力气的萎靡模样。
我瞧着他,活生生一幅失恋的模样,冷笑出声:“既然爱着阿尔戈蒂诺,你却又背叛他。现在却做出这样一幅痛不欲生的样子,是要给谁看呢?我可不是阿尔戈蒂诺,会怜惜你。即使是他看了,会不会感到恶心还是两说呢。”
啧,我最恨这一套戏码了。做错了,还要找出千百种理由证明自己是无奈的、被迫的、身不由已的。尤其是现在我心情不好的情况下,这样子的做派,只能让我厌恶,并且口出恶言。
伊哥听到这段话,面皮微颤。他自主地坐好,悲切地望着我,望进我的眼睛里,绿眼珠水盈盈的。
他急切的开口:“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你不知道、切萨雷——我不能违逆他啊!那个冷酷的男人,他才不会顾念那点情分,他会直接把我丢回去的!没有利用价值的我们哪里来的自由?那种生活、那种生活!我再也不要经历!”
他对着我说出这番话,又好像不是对着我说,他的眼珠对着我,但是焦点可不在我的身上。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是想找一个倾诉对象,无论是谁,只要是个人型生物,大概就可以了吧?
“而且——而且,他已经惩罚我了呀!”伊哥的神情就像一个想讨要夸奖的小孩,他急切地想让别人认同他的观点,“我做了错事,他不理我,这不是惩罚么?这样、这样我……不,他就不用难受了!这不是很好么?阿文惩罚了我,他已经惩罚了我!那又何必伤心呢?”
他抓住了我的衣袖,仰起头从下往上眼巴巴地盯着我,脸上的泪渍已经半干,但是眼窝里还在涓涓地淌出泪水。这一幅模样,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这个人是在怎样的环境下成长的,才能有这种想法?
感情这种事——能够轻巧地这样画个结尾么?